該是用晚膳的時辰了，唐九等著皇上下令，到底是擺駕元尊殿還是繼續(xù)在此用膳。

    就在他低著頭等令時，聽皇上道：“傳膳吧?！?/br>
    竟是晚膳也不過去了嗎，唐九這樣想著，嘴上朝外道：“傳，膳?！?/br>
    待李肅用完飯，他才站起來：“去元尊殿?！?/br>
    王承柔本以為李肅今日不來了，畢竟一連幾日他都是在此用膳的，今日沒有過來想是不會過來了。

    但他還是來了，她起身迎駕。

    李肅快步進(jìn)來，虛扶她一下，率先坐到了里屋的榻上。

    他讓王承柔也坐，先是問了她晚上吃的什么，聽她回完話，他忽然道：“今日聽了一件奇事，你要不要也聽一聽？”

    王承柔心里有了預(yù)感，但她還是配合地說：“什么奇事？”

    李肅看著她的眼睛道：“張憲空，他騙了我也騙了你?！?/br>
    王承柔現(xiàn)在已不是剛知道此事時的狀態(tài)，她在回宮路上以及這半天的時間里想清楚了很多事，于是她道：“陛下自謙了，他只是騙過了我，從來不曾騙過你?！?/br>
    第115章

    李肅眉眼一凜：“真是奇了, 我才剛知道的事情，你也知曉了，不知是誰人消息這么靈通, 竟是不輸我大承朝廷傳報的速度?！?/br>
    王承柔并未疏忽大意，早在李肅來之前，她就想好了多種可能以及應(yīng)對之策, 她之所以順著他說, 也是存了試探之意。

    試探的初步結(jié)果就是, 李肅并未直接提趙陸，并沒有坐實他在趙陸身邊安排了眼線。王承柔覺得這樣就好，她并不想把此事挑明，因為后面眠眠出逃之事，要的就是一個心照不宣。

    反正就是兩個結(jié)果, 李肅安排了眼線那正好，他可以提前選擇要不要放眠眠走，省得她做無用功, 若是沒安排眼線, 經(jīng)她今日的提醒，李肅應(yīng)該會關(guān)注到趙陸那里。

    王承柔想的明白, 此事除非是李肅睜一眼閉一眼，否則休想在李肅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

    她不急不慌地道：“陛下指的什么？難道不是在說張憲空逐利貪權(quán)的本質(zhì)早就被你看清, 而只有我一個被蒙在了鼓里?！?/br>
    凌冽不現(xiàn), 好像剛才的那點鋒利不曾出現(xiàn), 李肅甚至笑了一下：“逐利貪權(quán)，但凡有點胸襟抱負(fù)的男兒哪個不是如此, 就連我上一世也深陷其中。”

    “這一世陛下也是成功的, 依然坐上了王座, 達(dá)成了心愿?！蓖醭腥醾?cè)目看著他說道。

    李肅目光垂下：“不，這一世我并沒有達(dá)成心愿，之所以還是坐上了王座，是因為我所求的，必需靠至高的權(quán)勢才能得到?！?/br>
    他說著慢慢地深深地望著王承柔，王承柔迎上他的視線，與李肅眼中波濤洶涌不同，她那里無波無瀾。

    李肅自嘲地抿了一下唇，岔開話題道：“南邊稱帝了?！?/br>
    王承柔自然地接話道：“那可是給了陛下攻打的理由?！庇质且粋€新的試探。

    李肅問：“我若真的發(fā)兵，你待如何？”

    “若你贏了，自是他亡，那我最后的一點念想也就沒了?！?/br>
    李肅心中噌地燃起了一團(tuán)火，越燒越兇。這一世他對王承柔還是有一定了解的，知道她是個干脆心狠的丫頭，對那張憲空，早在對方先放手之時她就已經(jīng)絕情舍愛，那一場大雪中的蜷縮痛哭，就是他們之間落下的大幕。

    可知道歸知道，聽她這樣說，李肅還是控制不住怒火，他咬牙道：“一個把你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把權(quán)勢看得重于你，令你臥病在床要死要活之人，竟還能成了你的念想！王承柔，你自甘墮落，無可救藥！”

    李肅已經(jīng)很久不曾這樣厲聲與她說話了，王承柔雖不怕他，但心里還是發(fā)緊，她也生出些氣來，咬了下嘴唇道：“那你呢，在我這里很多東西都很重要，可唯獨沒有你。論起欺騙，我也沒少騙你，這你也是知道的。就說現(xiàn)在，看陛下這副怒極的樣子，恐怕對身健無益，別回頭被我這無可救藥之人氣病了?！?/br>
    李肅：牙尖嘴利！但，好久沒見她這個樣子。這樣……真好。

    王承柔：這是在做什么，怎么還會被他牽著情緒走。沒必要，完全沒必要。

    為了眠眠以及自己未來能有個退路，雖然王承柔對自己的未來并不看好也不敢有什么期待，但她還是要對李肅強調(diào)他不能攻打張憲空，不能消滅南邊勢力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在李肅反應(yīng)過大時再嗆他，他能知道這一點，能做到就好。

    事實上，他也是這樣做的，今日早些時候，被李肅放在她元尊殿的孫世已告訴她，皇上在大朝堂上否決了攻打南禹的提議。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只要南邊不滅，她就還有個念想，不管這個希望有多渺茫，卻是她走下去的動力。

    二人各自在這樣的心理下，火氣也各自散了。

    李肅笑了：“我自甘墮落，是我無可救藥?！?/br>
    接著又語氣溫和地道：“張憲空假做太監(jiān)的事被揭了出來，南邊那些他的追隨者們被打消了最后一層顧慮，于是一幫烏合之眾彈冠相慶，擁立他稱了個元成帝，還自稱南禹，不倫不類。”

    李肅說著轉(zhuǎn)向了王承柔：“我說他騙了你，是指這件事。當(dāng)年……“

    他想說，當(dāng)年你為此痛苦的樣子為我親眼所見，如今知道全是騙局，你該當(dāng)何想。但這份過往，李無法親口說出，他終是越不過這個坎。

    哪怕只是提上一嘴，都令他大大地不適。那些王承柔與另一個男人的糾葛往事，若是權(quán)力可以做到，李肅會毫不猶豫地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封禁到地老天荒。

    王承柔既沒有表現(xiàn)出震驚，也沒有表現(xiàn)出早就料到的樣子，她不置可否，聽到李肅繼續(xù)說：“不過也得承認(rèn)，他公布的方式十分討巧，竟是帶著你那個義子一起下河戲水的時候，被那孩子當(dāng)著一眾軍中官兵的面拉下了下衣，于是他是假太監(jiān)的事情被放到了陽光下?！?/br>
    這個過程，王承柔早在趙陸那里就聽說了，如今又聽李肅說了一遍，看來此傳言不假，過程該當(dāng)如此。

    李肅本以為王承柔聽了此事，至少會稍感憤怒，可見她無悲無喜，不知是因為在趙陸那里已聽過此事，還是對張憲空已全然放下的結(jié)果。無論是哪一種，李肅發(fā)現(xiàn)他更喜歡王承柔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他是真的不喜歡她對除了他此外的任何人表現(xiàn)出情緒。

    當(dāng)然，王承柔的表現(xiàn)也提醒了李肅，有必要在趙陸那個小院里安插眼目了。他倒不是怕南邊的與之聯(lián)系，只是想第一時間知道王承柔的情況，所有與她接觸的人，李肅都要嚴(yán)密的監(jiān)控起來。

    他本以為王承柔獲準(zhǔn)出宮的機(jī)會后，會把侯府作為目的地，不想她竟還會去往那個瞎子的破院子，那個地方那個人，李肅都快要忘記了。

    “陛下今日前來就是要與我說此事？”見李肅一直不說話，王承柔問他道。

    李肅：“也不是特意，就是覺得你該知道。不過這件事里確實有一個有趣的地方，你看得出來嗎？”

    現(xiàn)在的王承柔可不能像以前那樣，把自己封閉起來，把李肅說的話屏蔽在五感之外，她如今有所圖、有所謀，她必須要聽清李肅所說的所有言語，一字一句都不能漏下。

    是以王承柔把剛才李肅所說一一過了一遍，并沒有找出什么有趣的地方。她如實道：“臣妾不知。”

    李肅朝她傾身，語氣認(rèn)真起來：“再想。我這是在教你東西。”

    王承柔心中一悸，李肅這是知道了什么嗎？她才剛起了謀算的心思，他就說要教她，不可能的，她還什么都沒做。

    王承柔頂著壓力，沒有向后仰身，倒是真的更仔細(xì)地思考起來，不為別的，就為既然李肅能從此事中看出什么她看不出來的，這就說明，她不夠敏感，不夠多智。

    她雖早就過了小女孩慕強的審美時期，但承認(rèn)李肅在足智多謀方面確實出色并不是什么壞事，她要與他斗，要在他這里討到便宜，從他身上學(xué)習(xí)是最便捷與正確的。

    于是王承柔再一次沉思起來，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樣的，是需要特別注意的。

    稍許，她慢慢道：“這所謂的巧合，并不是巧合？”

    “繼續(xù)?！崩蠲C飲了一口茶說道。

    “南邊的情況不穩(wěn)，張憲空有些著急了?！?/br>
    李肅點頭：“他著急了，但他有些事并不能親自去做，于是這一幕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

    王承柔不解，臣子看主上著急，去為他謀算，這算什么趣事，甚至到了要拿這事指點她的程度？

    李肅看得出王承柔的疑惑，他引導(dǎo)的也差不多了，于是給出了答案：“你那個養(yǎng)子不簡單。”

    “王尚？”王承柔喃喃道。

    “王尚？你給起的名？”李肅問。

    “是，當(dāng)時覺得此字很好，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此名姓有些托大，好像這樣于小孩子并不利。早知我就不親自給他取名了，雖是他母親的遺愿，但我已把姓氏給了他，名字還是該請個師父來定的。”

    談到尚兒的名字，勾起了王承柔對一些往事的回憶。

    李肅呵笑了一聲：“哪里大了，此時看來真是人如其名，此子心思了得，堪當(dāng)一個大命格?！?/br>
    王承柔皺眉：“此事與尚兒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是他助了元成帝一臂之力，要不，是巧合，要不就是陛下所想，有人教給他的罷了。”

    李肅搖頭：“這就是我要教給你的，你對人性還是知之甚少，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會為自己打算，傾盡一切辦法來謀得自己想要的。”

    這是在說他自己嗎，王承柔聽后就這一個感覺，他拿他自己與尚兒相比，真是太高看尚兒了，那只是個孩子，沒了親生爹娘的可憐孩子。

    人性什么的王承柔不想與李肅爭辯，她只說：“就算像你以為的那樣，尚兒是自己拿的主意幫助他義父，那也不至于給個孩子扣上耍心計的帽子?！?/br>
    李肅：“吃虧不利于己的事誰會做，你難道忘了，張憲空假太監(jiān)的事被揭出，對你那尚兒最為不利。此事之前，南部追隨者都拿他這個義子來安慰自己，雖主上不能人道沒有子嗣，但至少還有一個義子。如今張憲空可以再娶再生，不會再有人擁護(hù)這個義子，他從萬眾矚目到不再重要、不被關(guān)注，最重要的是，未來的儲位與他再無關(guān)系?！?/br>
    李肅說到此，王承柔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此于己不利之事，就算是有人教唆尚兒，他也決不會去做，更別說能教唆此事之人當(dāng)是看的明白局勢，是不會找上尚兒的。

    所以，只能是尚兒自己的主意，自己行的事。

    李肅的聲音繼續(xù)傳來：“此子心思長遠(yuǎn)，知道就算不是由他捅出來，張憲空也會為了穩(wěn)定局勢、凝聚人心遲早會自曝，那還不如由他來做這個推手，還能令他的義父高看他一眼，認(rèn)他個大公無私，另生出一份愧疚之情，真是一舉多得?！?/br>
    李肅說完，對著王承柔淡淡一笑：“你這義子認(rèn)得好，讓他姓了你的姓氏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第116章

    與李肅輕松的語氣不同, 王承柔眉眼沉重了起來。

    她知道李肅說的很有道理，令她無從反駁，但尚兒在王承柔心中就是個小孩子, 他真的具備這樣的心機(jī)與能力嗎？這件事但凡是個有點心路的成年人都會這樣做, 而尚兒如此行事，唯一違和的地方就在于他還是個孩童。

    她道：“臣妾不明白，就算一切如圣上所料, 這又跟尚兒與我同姓有什么干系？”

    李肅點了下頭：“也是，是我多慮了, 只要有我在，你誰都不需要, 什么后路都不用留?！?/br>
    王承柔心里不認(rèn)同李肅所言，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才令她舉步維艱，處處想著要留后路的。而她給自己找好的光明后路恰是被他掐斷的。

    王承柔不接話, 李肅走向她，最后在她身前站定。她坐著他站著,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道：“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不明白的，就算是南邊的消息亦或是那人的消息也不要緊, 你都可以來問我。我不僅會把知道的都告訴你，還會像今天這樣教你、指引你。比你浪費每月出宮的機(jī)會去求教什么眼瞎心瞎的強。”

    王承柔認(rèn)為, 這世上但凡說出口的話沒有一句是多余的，李肅這樣多思機(jī)辯的人更該如此。所以, 他其實對她去見趙陸是不滿的。

    這可如何是好，她還想著能從趙陸那里把眠眠運去南邊, 此事能成功的前提就是, 她能一直去往那個小院。

    王承柔不能不開口了：“臣妾今日就受教了, 若是陛下不說，我連個孩子都看不透。不過說到心瞎，趙公子心瞎與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眼睛是因我而瞎……”

    她后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李肅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當(dāng)初這事做得是有些狠絕，并不是后悔弄瞎了趙陸，可著他的心意虐殺對方的心都有，是不該當(dāng)著王承柔的面逼著她看了全程。

    想來那一幕映入她眼的同時也入了她的心，她愧疚、憐惜對方李肅也不是不能明白，不過是心里不舒服罷了。

    這份不適令心頭泛上酸意，全部腌在了她的那句公子上。他道：“什么公子，趙陸也不小了?！?/br>
    這話說得沒道理，趙陸不管多大年紀(jì)，他沒有成婚就可以被稱為公子。王承柔這樣想的時候，李肅也想到了，他忽然道：“你既然覺得對不起他，不如為他做點實事。”

    王承柔可不認(rèn)為李肅會發(fā)什么善心，她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覺，警惕地問：“做什么？”

    李肅：“剛說他歲數(shù)也不小了，該成婚了。他眼不好，沒有女子主動就他，那我們就幫幫他。”

    王承柔第一反應(yīng)是拒絕，李肅那里能有什么好事，他不害人就不錯了：“還是算了吧，”

    “他一個人在那荒院里茍活，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找個伴，不想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到底是你不希望他找還是他本人不愿意，你確定要替他做這個決定？”李肅冷冰冰地打斷王承柔。

    王承柔聞言一楞，是啊，先不論李肅有什么目的，她確實是不知趙陸怎么想的，若他真如李肅所說，也想找個合心意的伴兒，那她現(xiàn)在替他拒絕不是太自私了嗎。

    見她不再說話，李肅臉上放晴了一些：“就這樣定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他找一個穩(wěn)妥之人來照顧他的。”

    王承柔心里有些慌，她隱隱覺得不妥，覺得自己好像又給趙陸惹了麻煩。她只能急道：“不急吧，怎么也要先問過他的意見?！?/br>
    李肅壓下要說的話，想了想道：“可以，以免我派過去的人你不信任，還是你親自走一趟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