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qū)區(qū)幾天而已，弄得跟生離死別一樣，回來是否又該小別勝新婚了？

    郁宛卻是樂得自在，趁皇太后養(yǎng)病，令貴妃養(yǎng)胎，她跟婉嬪蘭貴人等人天天抹骨牌，雖然彩頭不大，卻過足了干癮。法蒂瑪不太懂牌桌上的規(guī)矩，可也看得津津有味。

    這日穎妃冒著冰雪過來，一進(jìn)門先脫下大氅，嘴里哈出熱氣笑道：“你們倒會取樂，外頭下著雪點子，敢情里頭是個溫暖如春的賊窩呢！”

    郁宛道：“你也不是主事的，還來揪咱們錯處？”

    穎妃對她向來又敬又怕，忙道：“我哪敢呀，不過是湊湊熱鬧罷了?！?/br>
    又睨著對面婉嬪；“我原以為你是個規(guī)矩人，沒想到竟也跟她們一起胡鬧?！?/br>
    婉嬪正想去看看兩個孩子睡得怎么樣，順勢下了牌桌，“巴林jiejie來替我吧，正好抽不開身?！?/br>
    穎妃正有此意，便坐到婉嬪原先位子上去。

    郁宛奇道：“原來jiejie也會推牌九？我竟疏忽了?！?/br>
    穎妃翻了個白眼，“你也沒問呀！”

    她在這宮里向來格格不入，跟那些滿妃漢妃都處不來，好不容易遇見個郁宛，以為他鄉(xiāng)遇故知，哪知什么活動都不叫上她——叫穎妃隱隱有種被排擠的委屈。

    好不容易能湊上個牌搭子，她可不愿錯過這種機(jī)會。

    郁宛笑道：“那你待會兒多輸點錢罷，好讓我跟蘭貴人賺點彩頭?！?/br>
    穎妃傲嬌地撇了撇唇，“想得美！”

    上了牌桌就各憑本事了，誰的錢都不是漫天灑下的——以前她在皇太后跟前倒是裝作不怎么會打，那是知道皇太后許贏不許輸，私底下就沒有這種顧慮。

    然而三圈下來，幾個人面前的籌碼幾乎分毫未動，穎妃才發(fā)現(xiàn)自個兒跟她們原是勢均力敵，敢情這一個個的臥虎藏龍呀！

    好不容易摸了門大的，正要叫對面付賬，小桂子卻適時地闖進(jìn)來道：“主子，慶妃娘娘請您去一趟呢?！?/br>
    穎妃面露不悅，不帶這樣的，輸了錢就跑！

    郁宛卻發(fā)現(xiàn)小桂子臉上有種駭然的神情，“發(fā)生什么事？”

    小桂子顯然也沒經(jīng)歷這種事，“貴妃娘娘難產(chǎn)，永壽宮正亂成一團(tuán)呢！”

    這也難怪慶妃慌了手腳，郁宛好歹是生養(yǎng)過的有經(jīng)驗，一面披衣起身，一面徐徐問他，“林太醫(yī)何在，怎么不叫他過去？”

    她記得魏佳氏的胎象一向由林致遠(yuǎn)主理，別的太醫(yī)雖然也為貴妃請過脈，總不及姓林的牢靠，又得貴妃信重。

    小桂子垂頭，“林大人被皇后調(diào)出宮了。”

    第152章

    穎妃奇道：“貴妃的太醫(yī)怎么會隨皇后出宮？”

    又不是年節(jié), 離過年還有一個月呢，太醫(yī)院也不缺那幾個當(dāng)值的，皇后很不必把伺候貴妃安胎的都給要了去, 是巧合還是故意？

    小桂子囁喏不已，“奴才也不知情, 聽說是翊坤宮掌事嬤嬤帶著皇后口諭?！?/br>
    只言片語, 已足夠叫人腦補(bǔ)出一場宮斗大戲。郁宛此刻也顧不上吃瓜，只吩咐小桂子, “叫個人去太醫(yī)院請杜子騰, 你且扶本宮到永壽宮去?！?/br>
    步輦就算了, 本來趕忙，雪天深一腳淺一腳的也不好走。

    穎妃素來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再者她沒生過孩子，去了也幫不上忙, 便只將來時的那盞玻璃繡球燈送給郁宛, 好讓她照得更清楚些。

    婉嬪跟小鈕祜祿氏本來想要跟去，亦被郁宛攔住，“你們也沒生過，人多反而添亂，就安生候著等消息罷。”

    但愿今晚一切順利，若貴妃真有何三長兩短，只怕還有得鬧呢！

    郁宛穿著厚實的織錦袍子來到永壽宮中，只見里頭已燈火通明, 一盆又一盆淡紅色的血水從房中端出來, 四下里亂糟糟的。

    慶妃更是急得滿面淚痕, “這可怎生是好？”

    偏趕上萬歲爺出宮兩三天就發(fā)生這事, 還以為要下個月呢。

    她身邊的綠萼輕輕嘀咕了一聲, “說不定皇后娘娘是故意，就為了讓貴妃忙中出錯?！?/br>
    郁宛先責(zé)備地看她一眼，才寬慰慶妃道：“事已至此，想那些也是無益，還是先讓貴妃平安生產(chǎn)要緊。”

    其實也不止綠萼一人這么想，就連郁宛都有些疑惑，難道那拉氏因為貴妃近來對她不敬，有意給她個下馬威？可那拉氏御下雖然嚴(yán)苛，手段多為光明磊落，更犯不著去算計一個未出世的稚子，恐怕是誤會一場。

    郁宛道：“我記得先前給貴妃請脈的也不止林致遠(yuǎn)一位太醫(yī)，其他的人呢？”

    慶妃紅著眼道：“都在里頭呢?！?/br>
    只是貴妃素來謹(jǐn)慎，有什么事都跟林致遠(yuǎn)商量，問這些人也是一問三不知。

    郁宛道：“話雖如此，一理通則百理融，他們也不是頭一遭伺候?qū)m中主子生產(chǎn)，想必總能派上些用場?！?/br>
    只要不是胎位不正那樣嚴(yán)重的情況，咬咬牙應(yīng)該能挺過來的。

    正好杜子騰提著藥箱過來，郁宛便叫他進(jìn)去看看。

    杜子騰滿面哀怨，他連著加班數(shù)天，方才好不容易想打個盹，偏豫妃娘娘就會找他麻煩——要不是看在豐厚酬勞的份上，他才不想趟這趟渾水呢。

    沒一會兒滿頭是汗地出來，道：“貴妃娘娘宮道過窄，體質(zhì)又弱，使不上力?！?/br>
    若民間遇上這種情況，往往會請嫻熟些的穩(wěn)婆伸手進(jìn)胞宮試著將孩子掏出來，可如此難免對產(chǎn)婦有些損傷，宮里嬪妃極重顏面，恐怕使不得。

    郁宛問道，“參湯喂下去不曾？”

    杜子騰道：“已經(jīng)喝了三碗呢，可參湯只能提神，還得貴妃自個兒運勁才好?！?/br>
    何況參湯作用也沒那么迅速，他看貴妃眼皮微闔，屢屢有暈厥之兆——若真讓胎兒悶在肚子，恐怕得落個母子俱亡的下場。

    郁宛蹙眉，“沒有別的法子么？”

    杜子騰訕訕不語，他倒是有個大膽點的辦法，將銀針插進(jìn)十指指縫里，用劇痛強(qiáng)自喚醒貴妃神智，只是這么一來貴妃那雙手就等于廢了，難免有些不值。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敢嘗試。

    郁宛只覺得頭皮陣陣發(fā)麻，生孩子果然是對女人的摧殘，貴妃前頭生了那么多個，依然難免面臨這種情況，若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有剖腹產(chǎn)倒又好些，古代卻只能硬挺——生與死，全憑運勢而已。

    郁宛深吸口氣，“醫(yī)者父母心，無論如何，你都得保住貴妃，先看看情況可有好轉(zhuǎn)跡象，若實在別無良策，再照你說的辦。”

    杜子騰答應(yīng)著，掀簾又進(jìn)了產(chǎn)房，頭上汗水蒸騰出道道白氣，看著甚是滑稽又凄涼。

    這廂郁宛卻讓小桂子去南三所將十五阿哥抱來。

    慶妃驚道：“你想做什么？”

    十五阿哥才兩歲，這大雪天又朔風(fēng)刺骨的，怕是要凍死他，便著了風(fēng)寒也不妥。

    郁宛神色堅決，“jiejie，為今之計，也只有琰哥兒能幫貴妃娘娘了。”

    她看得出魏佳氏是個很愛孩子的人，至少很愛十五阿哥——不管她對永琰抱著何種期許，這個孩子都是她人生信條的一部分，也是她前進(jìn)路上的一大步。

    她相信魏佳氏不會就這樣放棄。

    慶妃慢慢松開握著她胳膊的手，頹然道：“宛兒，我信你?！?/br>
    郁宛拍著她的手背，幫她撫平心緒，“別擔(dān)心，會沒事的?！?/br>
    等小桂子頂著冰天雪地將襁褓送來，郁宛立刻叫人抱進(jìn)產(chǎn)房，說什么都得讓魏佳氏強(qiáng)撐著看兩眼，她若是死了，十五阿哥只怕得落得永璇永瑆一樣下場，難道她也要眼睜睜看著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兒認(rèn)別人當(dāng)娘？

    小桂子抖了抖頭發(fā)上的雪珠子，在廊下用力跺了跺腳，“南三所的婆子還攔著不許我進(jìn)呢，虧得我態(tài)度強(qiáng)硬，抬出娘娘的旗號來，她們這才不敢犟聲了?！?/br>
    郁宛忍俊不禁，“只怕她們還以為本宮要對小阿哥不利呢。”

    不過她當(dāng)惡人反正不是頭回了，不在乎多條罪名，頂多也就是從趙飛燕變成趙合德——以前只是狐媚惑君，如今都敢謀害皇子了。

    她看看經(jīng)過一個冬天愈發(fā)豐腴的腰身，嗯，確實挺像趙合德。

    慶妃被她孤芳自賞的小品弄得想笑又不好笑，真是，害得人都緊張不起來了。

    好在結(jié)局尚算圓滿，許是十五阿哥露面給貴妃注入了動力，魏佳氏拼著一口氣，總算生下一個呱呱墜地的男嬰，杜子騰同樣松了口氣，這事本來不該他管，都怪豫妃娘娘拖他下渾水，辦好了是立功，辦不好可就是殺頭重罪了。

    想起先前辜負(fù)自己的張家小姐，杜子騰決定說什么都要說一門比張家富貴十倍的親事，好讓那父女倆瞧瞧他有多么出人頭地——當(dāng)然，一切聘禮費用都由豫妃娘娘包攬。

    郁宛滿口答應(yīng)不迭，她這回救下的可是皇帝跟貴妃的孩子，怎么也得那兩位掏錢也是，反正都是不差錢的人，隨便杜子騰怎么勒索去罷。

    她這會子也有些困了，便問慶妃，“咱們一起回去？”

    慶妃道：“我想多陪陪貴妃jiejie，你先走吧?！?/br>
    又有點不好意思，“方才多虧你在，我真是慌得六神無主，什么忙都幫不上了?！?/br>
    郁宛打著哈哈，心想她也沒見過慶妃這種人，好似貴妃肚里懷著她的骨rou一般——怕是乾隆爺在場都未必能有這般著急呢。

    郁宛也不打攪她倆相處了，只帶著小桂子撤退，回去還得煮些姜湯去去寒氣，還有婉嬪穎妃那頭得叫人送個口信，省得她們牽腸掛肚。

    春泥得知貴妃平安生產(chǎn)，先念了聲阿彌陀佛，看來這個年是能安心度過了，雖說宮里生孩子不拘時令，可若年底撞上喪事，賞賜免不了也得大打折扣，一年到頭辛苦，不就盼著這點微薄的獎賞么？

    新燕嘆道：“怕是未必能消停，貴妃這胎生得不順當(dāng)，回頭清算起來，不知該誰受罪?！?/br>
    郁宛也這么想，魏佳氏絕非忍氣吞聲的性子，就算當(dāng)宮女時如此，如今成貴妃了早已無須再忍，只這事實在透著古怪，到底是誰要跟貴妃過不去呢？

    兩日后御駕返程，乾隆爺已得知來龍去脈，臉色果然陰沉了幾分，魏佳氏懷的是龍脈，就算有人要跟貴妃過不去，也不該跟他的骨血過不去，首當(dāng)其沖懷疑的自然是皇后——是她讓容嬤嬤去太醫(yī)院點的人，那林太醫(yī)不是她故意要走的還能為甚？

    那拉氏只覺得心頭都涼了半截，她自認(rèn)不如富察氏那般賢惠妥帖，能將他的嬪妃兒女照顧得面面俱到，可也不至于疑心她要害死貴妃和她的孩子。

    根本她都沒見過林致遠(yuǎn)幾面，每日來為永璂看診的也不見他蹤影，那拉氏又不會一個個盤問過去，誰知道他是專職伺候貴妃的？

    問容嬤嬤，容嬤嬤也只道她讓太醫(yī)院送幾個人過來，可沒指名道姓是誰，怎料這林致遠(yuǎn)會眼巴巴地跟上？

    “他但凡說一句呢，我就讓他退下了，誰知道他跟個鋸嘴葫蘆似的。”容嬤嬤亦覺憋屈得慌。

    那拉氏輕聲道：“是啊，他為什么不說呢？”

    這正是最值得疑慮的地方，好像他是迫不得已似的，可明明沒人強(qiáng)迫過他。

    但若說貴妃故意行此招陷她于不義之地，就連那拉氏也不能相信，哪個女人會拿親生骨rou冒險？何況魏佳氏當(dāng)時情況緊急，差一點就死過去了。

    容嬤嬤臉上分外不安，“娘娘，咱們是否該主動向皇上解釋？”

    “有什么用呢？”那拉氏輕嘆道，“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貴妃也的確九死一生，皇上只會追究是誰讓貴妃出事的?！?/br>
    本來皇額娘還想讓她跟萬歲爺修復(fù)感情，如今倒好，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153章

    皇帝的怒火并未因貴妃母子平安而稍減, 得知是皇后宮中的人支走了林太醫(yī)，立刻要將容嬤嬤押去慎刑司審問。

    李玉情知萬歲爺動了大氣，哪里還敢怠慢, 徑直帶人奔往翊坤宮。

    他心里知曉此事棘手，不管問不問得出情況, 兩邊都不會善了, 可他想不到光第一關(guān)便會受到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