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走下來當(dāng)然簡單，但卻是如今唯一能夠在閨中破局的方法了。

    蓁蓁不知那錦囊中究竟是什么，抱著對敏若的信任鄭重地將錦囊貼身收好，敏若又囑咐他：“不必告訴靳成舟姑娘東西是誰給的?！?/br>
    不告訴便是有意隱瞞，那位靳姑娘怎么也不會對著蓁蓁這位師長追根究底。

    她倒不是做好事不留名，而是這方子給出去是半殘的，為保周全，想法給得也婉轉(zhuǎn)，她實(shí)在不太有臉居功；二來，此事若最終落到她頭上，沒準(zhǔn)還會在康熙那邊引來麻煩。

    不如不說。

    蓁蓁知道怎么做讓靳姑娘不追問由來——都是聰明人，彼此之間自然有默契。

    見蓁蓁點(diǎn)頭，知道她心里有數(shù)，敏若放下心，笑著問：“今年瑞初不在京中，感覺如何？”

    蓁蓁無奈地?fù)u搖頭，“少了個能商量的人，怎么可能適應(yīng)，不過事情總得做下去……她在江南也忙，每每問起，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虑?nbsp;。幸而如今書信往來也快，倒是方便不少。”

    她們的書信往來有一條單獨(dú)的通道，一向不走驛站，快馬往來，速度也更快，更便捷。

    敏若點(diǎn)點(diǎn)頭蓁蓁知道她關(guān)心的是什么，又道：“留玉齡那邊也好，瑞初雖不在，配合得也還是很好，張掌柜是個好人，什么事都很配合 ”

    敏若方放下心，想了想，又叮囑：“有什么事只管來找我?！?/br>
    蓁蓁笑著應(yīng)著，道：“我可拿您這話出去當(dāng)金牌用了。”

    敏若揚(yáng)揚(yáng)眉：“你皇父沒意見我就沒意見。”

    蓁蓁訕笑道：“那還是先罷了吧。”

    ——“先”罷了。

    敏若白她一眼，“那我可等著了?！?/br>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事已盡，敏若籌謀過太多次，成功過太多次，也失敗過太多次，早就學(xué)會了排解自己的心情，對許多事情不報以太大希望、投以太多關(guān)注。

    因而隨后的一段日子她過得頗為安適，宮中天氣漸涼，永壽宮有六七口專為暖鍋、涮鍋打造的鍋，有黃銅的，也有琺瑯彩的，敏若帶著阿娜日她們吃了一輪，方滿意收手——主要是怕中年痛風(fēng)。

    畢竟上了年紀(jì)了，不認(rèn)輸不行。

    最后一頓野雞鍋?zhàn)映酝?，阿娜日絮叨著想吃烤魚，敏若也惦記庫房里的鐵板鍋，蘭杜勸道：“娘娘們歇幾日，等過幾日進(jìn)了好鮮魚，就叫烏希哈烹制。”

    阿娜日不住點(diǎn)頭，幾人閑話兩句，話題不知怎的就扯到烏雅妃身上，許是因?yàn)樗鼛兹毡容^活躍的緣故。

    書芳淡淡道：“她自失勢后，便不愿見我與榮妃等人，昨日在御花園中見到，她氣色容顏較當(dāng)年不減。”

    在烏雅妃這個年紀(jì)，是很難得的了。

    她畢竟在宮中經(jīng)營多年，雖然麾下如今稱得上 “眾叛親離”，但弄些養(yǎng)護(hù)容顏的東西是不難的。

    但如今這年歲與時局之下，還要小心保養(yǎng)自己的容顏，以防自己的優(yōu)勢有損，也不知花費(fèi)了多少心血 。

    “女子保養(yǎng)容顏，究竟應(yīng)是為了取悅男人，還是取悅自己？”阿娜日眼中是真切的茫然，書芳輕輕搖了搖頭。

    黛瀾平靜道：“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1”

    “這也能用在這？”敏若愣了一下，然后輕笑一聲，“倒也有些合宜。不過站在烏雅殊蘭這個位子上，不進(jìn)則退，她只能咬著牙往前，不然難道心甘情愿地閉門守著那朱強(qiáng)綠瓦清寂余生？她是不會甘愿的。”

    黛瀾一時默默，道：“執(zhí)貪嗔妄，害人不淺。”

    因?yàn)橛幸靶?，所以要抓住自己的一切，不能讓自己的牌面有分毫減損。

    以色侍人，為得到的不僅僅是帝王的榮寵，更是榮充到來之后附加的權(quán)勢與榮耀。

    而之所以選擇以色侍人，是因?yàn)槌酥鈩e無選擇。

    或者說，從始至終，在這座皇宮里，想要往上爬，大多數(shù)的人，都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見她側(cè)頭，神情淡淡地落下一顆棋子，雖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書芳幾人還是默契地繞開這件事，開始下一個話題。

    書芳嗅著殿中的淡香，笑道：“今日焚的什么香？從前好似沒聞到過。”

    是一股極清幽淺淡的香氣，在這秋日里焚起似乎有些顯得冷寂了，但又莫名合這時節(jié)。

    敏若偶爾風(fēng)雅起來，也愛合著時令調(diào)些香，春日的清雅綿綿，夏日的熱鬧辛辣，秋日清幽冷沁，冬日寒沁心脾——但這類香一般只會在她作畫撫琴時短暫地點(diǎn)上一會，做附庸風(fēng)雅之用。

    無他，除了春天之外，另外幾個季節(jié)那香點(diǎn)起來都挺沖人。

    書芳越留了心細(xì)細(xì)嗅聞，越覺著奇怪，道：“怪哉，往歲分明不是這個滋味?！?/br>
    “新調(diào)的，不錯吧？”敏若笑吟吟道。

    書芳提起了心，黛瀾也看了過來——多是疑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打擊，情緒悵然蒼涼，才合了這個時令，忽然起興調(diào)香。

    敏若無奈道：“你們都想什么呢！”

    她自顧呷了口熱茶，悠悠道：“我就是覺著，應(yīng)該調(diào)一種新香了?！?/br>
    在給舒窈爭取到進(jìn)入火器作坊的機(jī)會之后。

    她覺得，應(yīng)該調(diào)一爐，最合這時節(jié)的，也為這天地河山之秋做挽聯(lián)的香。

    希望這爐香在她此生閉眼前能再焚起一回，那樣她才能順理成章地，再調(diào)一爐新的春意。

    以紀(jì)念這日月山河，嶄新的好時光。

    她曾會彈一點(diǎn)國際歌——奶奶教的，不過時隔多年，如今譜子也忘了不少，口中倒還能隱約哼出調(diào)子來。

    眼下，那支曲子尚未問世，哪怕能讓她再聽一遍的機(jī)會，她似乎也只能容忍自己彈出來的“丑調(diào)子”了。

    學(xué)藝不精，實(shí)在懊惱，可惜后悔也來不及了。

    書芳一時茫然，好一會才道：“沒氣就好。這些孩子們一個個長大了，都是要走的，轉(zhuǎn)眼皇上又在議雅南的婚事，再過兩年，舒窈也要走了?！?/br>
    阿娜日拿銀簽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著小瓷碟，眉眼間有些惆悵：“都是要走的，總歸一個都留不住?！?/br>
    “左右還有咱們陪伴在彼此身側(cè)?！摈鞛懩曋羧?，一身清冷也不能掩蓋她眼中的溫柔，“人這一生，聚散來去，本安天命，勿要執(zhí)著于此，傷神傷心?！?/br>
    她知敏若不信“天命”二字，因而未加贅述，阿娜日低低念了聲佛，“這么多年，送走那么多孩子，我還當(dāng)我早就習(xí)慣了?？扇缃裾嬉⒘瞬胖?，有些事情是這輩子都不能習(xí)慣的?！?/br>
    宮中已有四年未有公主降生了，如今的舒窈，是康熙實(shí)打?qū)嵉挠着?/br>
    可惜也沒見康熙對這小女兒有多么用心偏愛。

    他對女兒那點(diǎn)可憐的、吝嗇的感情，在早年就已被用去了大半，剩下的分散給小公主們，一人也攤不上多點(diǎn)。

    這爹說實(shí)話，有和沒有并無分別。

    若在位的是公主們的皇兄而非皇父，也是差不多的撫養(yǎng)待遇，到了年歲擇合適的額附撫蒙，然后生兒育女，成為彰顯皇帝對蒙古厚愛的工具。

    大清公主們的命，似乎從一開始就在冥冥中的一本冊子上被寫定了。

    又或者說，那不是一本冊子，而是一種可怕的東西——皇權(quán)。

    但現(xiàn)在，蓁蓁她們說想握住筆，自己做主活一生。

    那多好呀。

    只是有些累，但……“雖九死其猶未悔2”。

    與敏若四目相對，雅南堅定地如是道。

    敏若盯著她看了一會，輕笑了，雅南心中便是一片的安穩(wěn)。

    她沉默了片刻，輕輕地，撲進(jìn)了敏若懷里。

    敏若安撫一般地摩挲著她因有些清瘦的身材而分外明顯的脊骨，低低道：“去漠北也好，你四姐和六姐都在那里，她們會照顧你的。想做什么就盡管去做，京中一切也無需cao心。只是一點(diǎn)，你的身子先天不好，要注意好生保養(yǎng)?！?/br>
    雅南從她懷里離開，略退后兩步，然后方端端正正地向她拜一大禮，“雅南將去，請您珍重身體，寧心養(yǎng)神，靜待來日 ?！?/br>
    “我靜待來日?！泵羧糨p撫她的鬢角，“你們只管往出飛，京中一切有我?！?/br>
    雅南幾乎想永遠(yuǎn)沉溺在這片溫柔里醉生夢死，但轉(zhuǎn)瞬之間，嗅著殿內(nèi)清雅的檀香，她知道她必須冷靜下來，然后走出去。

    她也要為她的meimei和天下的女子們，撐起一片天。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3

    也是年下，在恬雅的運(yùn)作下，康熙拿定了主意，并對后宮透露出口風(fēng)——他為雅南看定了喀爾喀蒙古車臣汗部臺吉莫日根，若論輩分，他與恬雅的額附勉強(qiáng)可以算作同輩，其父祖輩雖都不顯，但早早投靠依附恬雅，近年在恬雅的扶持下，于車臣汗部地位隱有上升。

    十一公主下嫁，則明晃晃地代表著大清皇帝要扶持莫日根這一支了。

    恬雅既然敢把人舉起來，自然是他家世人品皆清白，也愿意尚公主做大清的額駙，對這門婚事自然歡天喜地。

    而宮中，雅南生母敏妃章佳氏早逝，而后一直獨(dú)住于公主所，并未再有養(yǎng)母，因而宮中為她婚事cao心的人除了永壽宮這一波人便沒有了。

    倒是宮外，十三阿哥為了這個小妹子的婚事很是忙了幾日，又四處打聽莫日根的人品，還找九阿哥套近乎，好在他們關(guān)系本就不錯，他很快通過九阿哥套到了恬雅那邊的消息。

    在年前收到恬雅的回信，確定莫日根的人品不錯，他才長松了一口氣，又心中抱怨皇父也不知抽了什么風(fēng)，忽然就把原先的多爾濟(jì)換成了如今這個莫日根。

    累得他又緊忙打聽一次。

    他并不知道自己這一打聽，就打聽到了成婚人選臨時更換的“始作俑者”頭上，得了恬雅的回復(fù)，松了口氣的同時想起自己催得那樣急，還怪不好意思的，回去叮囑福晉年下給喀爾喀的禮，四姐那要格外豐厚兩分。

    十三福晉笑著應(yīng)是，聽聞莫日根人品不錯老實(shí)敦厚，也為雅南歡喜。

    這些天家公主生來富貴已極，也不求額駙有多出息，能為公主增添多少光彩 。

    只要為人老實(shí)本分，就是一大幸事了。

    年前，敏若又收到了來自江南的信件。

    斐鈺有了身孕——小夫妻都正在盛年身體康健，又兩情相悅濃情蜜意，斐鈺有喜也是常事。

    瑞初的書信來得比法喀他們的快，不過計算從粵地送信到江寧，瑞初再寫信送往京中中途耽誤的時間，廣東的信再過兩日應(yīng)該也要到了。

    同時信中還道舅父舅母均安好，敏若心里有了底——這是到底都上船了。

    上船了好啊，法喀畢竟做過近十年的九門提督，又掌兵數(shù)年——啊，這么一算，簡直是歷朝歷代要篡位政變的皇子們必爭之人啊！

    敏若感嘆了兩天，便將此事放到腦后，并不知道瑞初“我的九門提督舅舅”的日子又要到來了。

    舒窈十分克制沒直接去戳康熙的耐心，甚至對教引嬤嬤的來到都表現(xiàn)得頗為順從溫和，康熙聽了兩聲回稟，知道舒窈出宮的頻次并不算高，便放下心。

    年底朝廷事務(wù)不少，他實(shí)在沒什么時間關(guān)注舒窈。

    然后轉(zhuǎn)年春日，他就收到了舒窈給他的大禮。

    在戴梓發(fā)明的基礎(chǔ)上改良過的連發(fā)火銃，連發(fā)二十八顆槍彈過程中的遲滯被大大縮短，甚至連點(diǎn)燃的時間都被縮短。

    且——最重要的一點(diǎn)，就是原本連發(fā)火銃威力不足的問題，也得到了改進(jìn)。雖然效果微細(xì)，但也不容忽視。

    康熙的喜意分明，敏若也不禁有些震驚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