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后阿寶 第6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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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從二話沒問,在黃帛上加上了和尚的法號。 待他寫完,阿寶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這才將手詔卷起來收進袖中。 趙從始終眨也不眨地盯著她,仿佛生怕眨一下眼,她就消失了。 “婉娘,這幾年,你都去哪里了?是回揚州去了么?” 阿寶:“……” “你還在生我的氣么?”趙從抓著她的袖子道,“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我錯了,你看,送你的簪子,我都找工匠接好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玉簪,那本來斷掉的地方,鍍上了一層金,將兩截斷簪重新熔合到了一起。 “還有梅花……我送你的梅花,我一直好好養(yǎng)著……你來看!” 他牽著阿寶的衣袖,本想帶她去看梅花,卻發(fā)現(xiàn)那盆梅花因為他先前的疏忽,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趙從一呆,急忙跪下去,手忙腳亂地將所有碎土聚攏在一起,卻被花盆的碎瓷片割得指腹鮮血淋漓。 “別弄了,”阿寶輕輕說,“花已經(jīng)死了。” “不……” 趙從抬頭愣愣地看著她。 阿寶蹲下去,認真地看著他道:“碎掉的花盆,不可能再粘合回去,死掉的花,也不可能再重新開花,還有這簪子……” 阿寶將玉簪塞入他的手心:“斷了便是斷了,任你找多么巧奪天工的工匠,也修復不回原來的樣子。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就算你再怎么不想承認,也還是死了。趙從,你明白了么?” 趙從癱坐在地上,神色恍惚,怔怔地滾下淚來:“朕一定是在做夢?!?/br> 阿寶沒有反駁,忽聽他幽幽問道:“婉娘,你恨朕嗎?” 阿寶側(cè)頭想了想,說:“以前應(yīng)當是恨過的罷?!?/br> “那你愛過朕嗎?” 愛過嗎? 這是個很復雜的問題,阿寶一時想不出答案。 有時候,人的感情,并不能直接地用愛恨二字來概括,如果要讓阿寶用一個詞來描述她和趙從之間的關(guān)系,她想她不會用簡單的“愛”,或者是“恨”,而應(yīng)該是—— “依賴”。 從祐安六年秋離開揚州、離開哥哥的那一天起,阿寶就被迫走上了依賴趙從的這條道路,她在東京舉目無親,又融入不了京都貴女的圈子,所能信任的,唯有趙從一人而已。 趙從也似乎十分享受她對他的這種信賴,他帶著她玩遍東京城,想盡各種法子哄她歡心,讓她從離開李雄的不適應(yīng)中走出來,讓她對哥哥的依賴盡數(shù)移情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后來呢? 他用那么陌生、那么冰冷的目光看著她,對她說:“是我太驕縱你了?!?/br> 這一句話如當頭棒喝,徹底地打醒了阿寶,她這才明白,趙從根本不是李雄,阿哥對她的好是無條件的,是不需要她回報的。 可趙從不是,他需要她的回應(yīng),需要她銘記于心,并作出相應(yīng)的報答。 他對她的好是有條件的,那便是“我對你這么好,你必須按我的要求來回報我,否則我會將所有對你的好悉數(shù)收回”。 趙從那時與她吵架,總是口口聲聲說,我為了你與百官臣僚對抗,與大陳祖制對抗,為你貽笑千古,為你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你得罪光了世人,說不定日后史書直筆,還要罵上我一句色令智昏,為何你就不能懂事一點?乖一點?讓我少一點后顧之憂? 可阿寶卻想,她要的根本不是這些。 趙從從來就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他不知道她更想要找回阿哥送她的如意簪,而不是一枚除了華貴沉重便再無用處的玉簪。 皇權(quán)、帝位,將昔日的枕邊人變成了一個陌生男人,阿寶越來越不懂他,他的話越來越少,心機越來越深沉,笑容也越來越少,看向她的目光漸漸多了不滿,多了挑剔。 他不準她彈琵琶,不讓她吃想吃的食物,不允許她看話本子,攔截下哥哥寄給她的所有信件,他給她的愛是座華美精致的漆金籠子,令她感到窒息。 阿寶有時會想,如果趙從沒有登上這個本不該屬于他的帝位,如果他還是當年揚州城里的那個趙承浚,他們的結(jié)局會不會有所不同,也許他們會恩愛到老,還會有一堆滿地亂跑的兒孫。 只可惜,人生是沒有如果的。 所以對于他的問題,阿寶只能沉默不語。 趙從雙手捂住臉,哭道:“朕是很愛很愛你的?!?/br> “你不愛我,”阿寶平靜地說,“你愛的是婉娘,我不是她,我是阿寶。阿寶便是阿寶,她沒有高貴的家世,也學不來那些娘子們溫柔小意的作派。” 趙從一愣,放開捂著臉的手,雙眼通紅地看著她。 原來他不笑時,模樣一點也不像那個人,阿寶有些疑惑自己當年怎么會認錯。 “也許我愛的也不是你。” 阿寶微微一笑,說:“我們愛的,都只是心底的一個影子罷了。” 終于想清楚了這一點,阿寶心中登時有種茅塞頓開之感,所有的愛和恨都不重要了,她不必恨趙從,因為她對他的愛也不純粹,他們的相遇,始于一場錯誤。 崔娘子說的沒錯,她畢生都在追求一個虛幻的影子,就如水中撈月,鏡中摘花,而這一刻,她不必再去尋找了,因為那個人,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從未離去。 霎時間,阿寶感覺內(nèi)心的怨氣掃之一空,她的靈魂似乎得到了洗滌,開始重新變得純凈、透明。 她該走了。 趙從急忙拽住她的手腕,然而卻狠狠地愣住了,因為阿寶的指尖正在消失,化作漂浮的金色塵埃。 “你……” 他的喉嚨似被人掐住,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寶甩開他,頭也不回:“我沒有多少工夫了,必須馬上要走了……” 她轉(zhuǎn)身沖出福寧殿,忽然角落里有人伸臂攔住她,是薛蘅。 阿寶都快急瘋了,怎么越到關(guān)鍵時刻越有人攔路。 “你有什么要說的就長話短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薛蘅微愣,也看見了她正在緩慢消失的左手,一向沉穩(wěn)有余、進退有度的薛三娘子,這一刻竟難得的有些結(jié)巴。 “我……我就是想告訴你,你下葬之時還活著這事,我是真的不知情,我當時試了,你確實是斷了氣的。馮益全他也沒告訴我,至于原因,我猜想也許是他沒聽見,也許是……他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不起,我說這些,并不是想為自己辯駁什么,無論你信與不信,我……” “我信。”阿寶打斷她。 薛蘅一怔。 阿寶問:“還有要說的嗎?” 薛蘅失神片刻,搖搖頭,道:“沒有了?!?/br> 阿寶拔腿要走,薛蘅又攔住她,交給她一個腰牌:“眼下宮里四處都在戒嚴,你拿著我的腰牌,行事會便宜許多?!?/br> 阿寶垂眸看著手心腰牌,忽抬起眼,認真地道了句:“多謝?!?/br> 薛蘅苦澀一笑,替她系好斗篷,戴上風帽,道:“去罷?!?/br> 阿寶點一點頭,沖入漫天飛雪之中。 悶雷滾進了云層,天際不再電閃雷鳴,這一刻的禁庭,是那么的安寧靜謐,夜風將阿寶的斗篷下擺吹得揚起,風帽掉了下去,萬千雪花溫柔地朝她撲面而來,如同記憶深處,那些曾經(jīng)被她遺忘了的吉光片羽。 “小生姓梁,名泓,字元敬。” “小生?你很小嗎?” 少年的臉頰紅成一片,就連耳垂也沾染上了淡淡的粉,就如早春盛開的桃花。 她說:“我叫阿寶。” “阿寶小娘子?!?/br> “什么‘小娘子’,”她蹙起眉,“阿寶就是阿寶,沒有什么‘小娘子’?!?/br> 庭院里,他拄著青竹杖慢悠悠地繞著圈,她緊張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摔倒,他回眸朝她一笑。 那一刻,有千萬只蝴蝶從她心底飛了起來。 枇杷樹下,他仰頭看她,無意識地伸展著手臂,像隨時預備著接住她。 她沒有告訴他,她自小從學會走路起便會爬樹,小小一棵枇杷樹,還難不倒她。 “呆子!接枇杷!” 澄黃的枇杷果流星雨似的扔下去,他一個也接不住,還被砸得狼狽不堪,她坐在樹杈上,哈哈大笑。 六月,接天蓮葉無窮碧。 她抱著滿懷的蓮蓬在前面撒丫子奔跑,他在后面氣喘吁吁,面紅如潮,偶爾停下,回頭望一眼身后抄著竹竿追上來大罵的守塘老漢,嚇得不敢休息了,繼續(xù)奪命狂奔。 她忽然又折返回來,拉著他的手鉆進一條小徑。 夏日熾熱的陽光灑滿鄉(xiāng)間黃土路,她的笑聲清脆若銀鈴,灑了一路,少年少女十指相扣,掌心相貼,沁出一層薄薄的熱汗,鼻間有荷花清香襲來,令人沉醉不知歸途。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月色如銀,少年坐在門檻上,懷中抱著琵琶,修長的手指撥著琴弦,低沉溫柔地唱著這支歌。他的眉眼是那么的干凈,那么的精致,就像天上的仙人,她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場夢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夏日午后,她好夢正酣,忽覺臉頰上有些癢,睜眼一看,漫天陽光從濃密透綠的樹冠間灑下,刺激得她瞳孔驟縮。 她瞇著眼,看見少年線條流暢完美的下頜,心臟頓時鼓噪起來。 人潮中,她找不到他的身影,慌得起身四處張望,忽聽叮地一聲輕響,她回身,扔進去的銀子還在銅盆里打著轉(zhuǎn),而他長身玉立,對著她笑。 “小娘子一曲如仙樂綸音,人間哪得幾回聞,一點心意,敬請笑納。” 熱鬧喧嚷的社戲敲鑼開場,他們站在人山人海中,他嗓音溫和,跟她講揚州的景,揚州的人,揚州的名勝古跡。 她聽得睜大眼,不依不饒地追問,執(zhí)著地想弄清在他心中,是揚州好,還是成都好。 他笑著回答,各有千秋。 她撇撇嘴,極小聲地嘟囔,那還是我們成都好些罷。 戲臺上在唱念作打,將少女無法宣之于口的心事隱匿在人潮里。 她在心底悄悄地說,雖然揚州有芍藥,有瘦西湖,有小秦淮河,有二十四橋的明月,但成都也有海棠,有蠶市,有日出江花紅勝火,有春來江水綠如藍,還有一個叫阿寶的小姑娘,她喜歡你,所以你不要走,好不好? 最后一片雪花拂來,輕盈地落在阿寶的眼尾,融化為一顆淚珠。 她眸中所倒映的,是那一年的春日長街,她坐在街心彈琵琶,一個撐著紙傘,背著箱籠的年輕人來到街上,站在茶肆前,他穿著一襲淺青色長衫,袖間繡著竹葉紋飾,偏偏那么巧,轉(zhuǎn)身朝她望來,眸若秋水,唇含淺笑。 僅僅一眼,便再也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