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學(xué)一到五年級的這段期間，湯泳淼一家人居住在日本東京都的文京區(qū)。

    父親在知名日本證券公司擔(dān)任中階主管，前途相當(dāng)看好，母親則是化妝品公司的調(diào)香師。他的母親曾到臺灣當(dāng)過交換學(xué)生，而父親曾負(fù)笈日本的一橋大學(xué)─被譽(yù)為亞洲的「哈佛大學(xué)」，兩人因緣際會下在日本結(jié)識，交往兩年半后便共結(jié)連理。

    婚后先居住在臺北并生下一男一女，之后因父親職位升遷之故，必須先返回日本總公司任職至少三年以上，于是舉家搬遷至東京生活。

    恰巧該時書荷的mama和湯泳淼的母親為同事，自然而然就結(jié)識了年紀(jì)小兩歲的書荷與其家人。某次黃金週假期，兩家人還一起去了輕井澤度假。一般假日時，書荷和湯泳淼時常玩在一起─外加拖油瓶meimei。

    書荷與湯泳淼都很喜歡植物花卉，個性很合得來。喜歡閱讀的湯泳淼還會念故事給書荷和meimei聽，偶爾也會帶兩位小meimei一起去兒童泳池練習(xí)游泳，充分扮演好「哥哥」的角色。

    準(zhǔn)備升上四年級的某個暑假午后，湯泳淼和meimei一起去了mama的公司參觀與試香，由于工作進(jìn)展順利，mama十分難得可以提早下班回家做飯給全家人享用。

    在開車返家途中，他和meimei看見一家來自臺灣的手搖飲料店開幕，他懷念起珍珠奶茶的誘人氣味。

    「媽咪，我想喝珍珠奶茶?！顾蜍嚧巴獾娘嬃系?，提出難得的要求。

    「人家也要喝，我好想喝喔！」meimei開始對專心開車的mama撒嬌。

    「小泳，人潮看起來不少，恐怕要花一點時間。這里沒辦法臨時停車，真是傷腦筋?！?/br>
    「媽咪，我去買就好。你和meimei待在車上?！?/br>
    湯泳淼的母親皺了一下眉頭后說：「注意安全喔，這支手機(jī)你拿著，mama開車在這一帶繞圈圈，大概十分鐘之后會在這里等你?！?/br>
    自告奮勇的湯泳淼迅速下車奔向飲料店，沒想到人潮過多，整整花了超過十五分鐘才買妥三杯懷念的臺灣珍珠奶茶。他趕緊奔回約定地點等待，發(fā)現(xiàn)mama開的車并沒有出現(xiàn)在該處，此時天空驟然下起傾盆大雨，附近僅有一棵大樹勉強(qiáng)讓他避雨。雨勢越來越大，卻不見mama和meimei出現(xiàn)，湯泳淼的內(nèi)心惴惴不安。

    這場大雨好似足以淹沒整個東京都─東京許多地方以前其實是海水，并非如今所見到的陸地型態(tài)。

    心急如焚的湯泳淼急忙拿出手機(jī)撥打電話：嘟…嘟…嘟…

    數(shù)十秒過后電話依然未被接通，正當(dāng)他納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眼前兩臺救護(hù)車以飛快速度呼嘯而過，接著是一輛黑白色警車尾隨在后。

    似有感應(yīng)的湯泳淼不顧滂沱大雨，踏出了大樹的遮蔽，他的全身已被無情雨水打濕。

    他奮力奔向發(fā)出刺耳鳴笛聲的所在，六七分鐘過后，他的心徹底被大雨敲碎。

    mama駕駛的黑色車輛撞上一臺違規(guī)停車的宅配車，更讓他難以相信眼前所見的是：車子后半部幾乎全毀，一輛卡車猛力從后頭壓上，力道猶如毀天滅地般強(qiáng)大。

    湯泳淼整個人癱軟在大雨之中，臉上分不清是雨水或淚水，悲痛難抑的他反而無法哭喊出聲─東京都百年前消失的海水緩緩從路面冒出，沿著他的腳踝、小腿不斷上升，強(qiáng)烈窒息感從肺部、心臟傳到喉頭，宛如即將溺死在自己的肺臟，直到他昏厥過去為止。

    「允芯，當(dāng)下我得知消息后立刻趕赴醫(yī)院，平日總是以開朗笑容面對我的小泳，緊抱著我無聲哭泣。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落淚?！?/br>
    咖啡廳外頭此際忽然下起了十一月之雨，宛如奏出無言的輓歌。

    優(yōu)里─也就是小泳的mama，在他奔往飲料店后，便開車?yán)@著該街道區(qū)塊打轉(zhuǎn)，不久之后，天空瞬轉(zhuǎn)陰暗，開始大雨如注，優(yōu)里的眉頭緊鎖，原來是雨刷竟然在此時壞掉了，但是她擔(dān)心沒有帶傘的小泳等候過久，于是勉強(qiáng)前進(jìn)，最后她的視線被大雨給徹底抹去。

    當(dāng)她想要在路邊把車停妥等待雨停時，強(qiáng)大的反作用力陡然從車頭噴出，牛頓第三定律讓優(yōu)里瞬間昏迷過去，當(dāng)她垂頭在方向盤上的安全氣囊之際，死神鐮刀恰好從上頭揮過，沒能當(dāng)場砍下優(yōu)里的腦袋，卻帶走了后座的meimei。

    后方一輛大卡車因雨勢過大影響視線，加上超速、未能保持安全距離，優(yōu)里在欲停車之際也沒打出方向燈，而煞車燈竟然也同時故障，于是卡車直接輾壓上黑色車輛后半部，小泳的meimei當(dāng)場被死神帶走，天人永隔。

    雨神及死神合力譜寫了一曲至絕至哀的悲歌，狠狠地刺破了湯泳淼的耳膜，流出只有他自己才能見到的凄艷鮮血。

    書荷的母親憶起往事不禁落下悲嗆眼淚，石允芯體貼遞出面紙，而她自己則是強(qiáng)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幸中的大幸是優(yōu)里從車禍中倖存下來，但是腦部嚴(yán)重受創(chuàng)而成為『植物人』，無法清醒過來，就算奇蹟出現(xiàn)，恐怕語言表達(dá)能力也會受到重大影響，而且終生無法再行走?！?/br>
    「??！」陷入記憶漩渦的石允芯不禁輕輕喊叫出聲。

    「然而小泳并沒有放棄，你可能聽過他說要和植物做朋友?！?/br>
    石允芯點點頭：「他說是mama告訴他的，要學(xué)會分辨花卉植物和香氣，必須先和它們做朋友。」

    「所以小泳打算和變成植物人的mama做朋友，然后自己喚醒mama?！?/br>
    石允芯緊握自己的手掌，期待接下來能聽見奇蹟。

    病房里飄散著絕望的氣息，使得年紀(jì)輕輕的湯泳淼難以喘息。

    湯泳淼滿臉愁容，無助地站在病床邊，注視著劫后馀生的mama，他伸出右手握住母親的左手，試圖傳遞心中所有溫暖。

    「你為什么都不說話，媽咪？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小泳，阿姨一定會醒來的?！构郧啥碌臅烧驹谒纳砼?，默默陪伴失去至親的湯泳淼。

    自從發(fā)生車禍那天起，他每天都來醫(yī)院探望mama，卻也開始自責(zé)自己是帶來不幸的「雨男」。假如那天沒有嘴饞想喝珍珠奶茶，他和meimei、mama早已平安到家，上天為了懲罰他的貪吃與自私，先是擅自帶走meimei，也把mama的意識給藏了起來。

    優(yōu)里變成植物人的第七天，醫(yī)院外頭依然下著夏季之雨─東京連續(xù)下了七天的雨，毫無止歇。

    「到底要怎么做，mama才會醒過來？」他回家后茫茫然地走入主臥室，看著母親的梳妝臺發(fā)呆。

    湯泳淼的父親平日本就忙于工作，最近又為了升遷競爭而忙得焦頭爛額。他非常疼愛meimei，辦完meimei的告別式之后，已經(jīng)連續(xù)兩天沒有回家，甚至連病房都沒有踏入一步。

    「爸爸一定是開始討厭我了。媽咪，我該怎么辦才好？我不想一個人在這間房子里生活?！?/br>
    他六神無主，眼眶噙淚在梳妝臺前坐了下來，想起mama總是會在週末他和meimei一起出去玩之前幫meimei綁好辮子，如今再也見不到這種場景。

    他不發(fā)一語看著梳妝臺上的物品，忍不住再次情緒潰堤，淚流滿面。

    「啊…這個…」他想起有次meimei的調(diào)皮舉動讓mama大傷腦筋。「說不定這個可以讓媽咪清醒?！?/br>
    湯泳淼收拾起脆弱的意志，擦乾眼淚，準(zhǔn)備自己喚醒最愛的mama。

    發(fā)生悲劇的第八天，東京終于不再落下雨水。

    湯泳淼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綠色背包里取出了某項物品，一旁的書荷睜大雙眼，緊張萬分，左手緊抓自己的裙襬，內(nèi)心祈禱奇蹟能夠在眼前發(fā)生。

    「這是mama最喜歡的『一生之水』，書荷，讓我們來試試看。」

    湯泳淼拿出試香紙，將「一生之水」輕輕噴在上頭，接著他把試香紙放在mama的鼻子下方。

    「動了！阿姨的鼻子動了，右手也動了一下?！箷膳d奮地大喊出聲。

    「媽咪…」

    湯泳淼不禁喜極而泣，雙手不停顫抖。他趕緊跑去最近的護(hù)理站告知這項好消息。

    有一次meimei在綁辮子的同時，偷偷噴了mama的香水，不小心用力過度，滿身都是nongnong香水味，使得mama露出苦笑。

    湯泳淼想起mama最愛的香水，說不定腦中深層意識可以被氣味喚醒，于是打算用「一生之水」和變成植物人的母親做朋友。

    咖啡店外的十一月之雨暫歇，天際依然布滿烏云。

    「沒想到真的出現(xiàn)奇蹟！」石允芯如同當(dāng)時的書荷，忍不住雀躍地喊出聲音。

    「那時真的很振奮人心！接下來的五天，小泳都用同方法試圖喚醒優(yōu)里，結(jié)果都能有效讓mama的鼻子和手部抽動一下，主治醫(yī)生也感到不可思議。嚴(yán)肅又落寞的爸爸也十分開心，下班后就趕來醫(yī)院探望，并詢問醫(yī)師相關(guān)的復(fù)原進(jìn)度及方法。小泳很聰明，他想到mama最愛的其實還是大自然中的花草樹木，于是他向我詢問『一生之水』的配方，當(dāng)中含有哪些植物花卉？他也是從那時開始懂得分辨香水內(nèi)有哪些植物。小泳非常有天分，幾乎可以勝任調(diào)香師的工作，一切都是出自對母親深深的愛，或許還有對meimei的強(qiáng)烈愧疚感?！箷傻哪赣H娓娓道來。

    優(yōu)里住院的第十四天，湯泳淼抱來了玫瑰、鳶尾花，甚至不知從何處摘了一朵「睡蓮」，這些花卉正好是「一生之水」的前味基調(diào)，冷冰冰又充滿藥味的病房頓時滿室生香。

    一縷自然馨香化成奇蹟希望的絲線，從湯泳淼的手中飛竄入mama的鼻息之中，努力挖掘被埋藏起來的真實意識。這次的反應(yīng)更為激烈，眼皮開始挑動，手指可微微顫抖。

    大家都興奮無比，或許meimei在天上看著這一切，苦苦哀求死神把mama失去的意識還回去，只要帶走她一人就好。

    「第十五天，荷書和小泳一起帶著百合、康乃馨及牡丹，準(zhǔn)備繼續(xù)施展自然的魔法。可是…」書荷母親眼露哀傷，彷彿再一次經(jīng)歷生離死別的苦痛。

    「可是怎么了？」

    「優(yōu)里似乎決意自殺?！?/br>
    「不可能啊，怎么會有這種事？植物人怎有辦法選擇自殺結(jié)束生命，一切不是才正要起步嗎？」允芯緊張地說道。

    書荷母親抽出一張面紙后說：「書荷與我見證了奇蹟，卻又同時目睹無能為力的絕望悲劇?！?/br>
    咖啡廳外的寒雨忽然再起，雨勢更勝前一波，時光宛如倒流至優(yōu)里和meimei發(fā)生車禍的那一天下午。

    「咦？這次阿姨怎么沒有反應(yīng)？」書荷焦急地握住小泳母親的手。

    湯永淼不斷嘗試讓mama嗅聞花卉的香氣，然而這次不再像之前那樣順利出現(xiàn)奇蹟，眼前的mama一動也不動，毫無任何反應(yīng)，若非尚有心跳與呼吸，躺在病床上的優(yōu)里猶如一具有體溫的尸體。

    湯泳淼和書荷一同攜來的百合好似在瞬間失去生命力，康乃馨花瓣逐漸凋零，牡丹花不再美麗如昔。

    「媽咪，你快睜開眼，快點動一動！」

    我看著小泳使勁搖晃優(yōu)里，書荷眼眶早已泛出淚水。他轉(zhuǎn)而用力捏著優(yōu)里的手臂，護(hù)理師見狀趕緊上前阻止。

    兩位護(hù)理師和我將情緒激動的小泳帶出病房，書荷擦乾淚水之后，安靜地陪在小泳身邊。

    「阿姨，媽咪是不是又生氣了，所以才不愿意理我？」

    「才沒有這回事，mama覺得你非常聰明又勇敢，一定可以和爸爸好好生活?！?/br>
    「我不要！我想要吃mama煮的咖哩飯和味噌湯。我想要…我想要再和mama說話…」

    小泳在我懷里啜泣，書荷將左手放在他的肩上，將自己的體溫與他分享，努力吸取他的每一吋哀傷。

    接連兩天，花卉與香水療法都不再管用，醫(yī)護(hù)人員和家屬從原本的興奮期待，恢復(fù)成頹喪無奈，轉(zhuǎn)而使用一般正常醫(yī)療方式刺激優(yōu)里的意識與身體，然而眼前軀體一動也不動，像個徹底沉眠的睡美人，生命跡象日趨衰弱，器官機(jī)能衰退狀況十分嚴(yán)重，接下來的三天會是存活關(guān)鍵期。

    醫(yī)師已向家屬表達(dá)可進(jìn)行「器官捐贈」以獲得「腦死判定」，讓病人得以安寧離開這個世界且遺愛人間。此為日本法律的特殊規(guī)定，但是家屬擁有最終決定權(quán)。在這種規(guī)定之下，被正式判定腦死之前的植物人是否還是一個「人」？在日本迭生爭議。

    書荷的母親在氣味療法失效的第四天夜晚，偷偷在病房里拿出沾有一生之水的試香紙，讓優(yōu)里仔細(xì)嗅聞后開口：「優(yōu)里…聽得到嗎？仔細(xì)聽我說。其實你可以努力清醒過來吧？」一生之水所含的所有花卉，此時彷彿全部在病房里的地板上冒出，奮力地急速生長并用力綻放花朵，花蕊散發(fā)出迷人的馨香。

    「優(yōu)里，你認(rèn)為自己會給大家?guī)沓林刎?fù)擔(dān)，選擇再次遁入黑暗之中，所以不愿再有任何反應(yīng)?！箷傻哪赣H說出驚人之語?！羔t(yī)護(hù)人員的對話你都聽見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已經(jīng)沒有知覺，腦部受創(chuàng)嚴(yán)重，即使順利清醒，勢必會影響大家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小泳?！箷赡赣H隱忍淚水繼續(xù)對著眼前毫無反應(yīng)的軀體述說。

    「身心備受煎熬的小泳該怎么面對今后的一切？換作是我的話，目前也是毫無頭緒，對你來說，不可能有一種兩全其美的決定，但是你必須勇敢面對難關(guān)，假如小泳可以辦到，為什么你不能呢？工作上，你一直很努力且從來不認(rèn)輸，現(xiàn)在為什么要放棄？即便活著可能很痛苦，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希望。優(yōu)里，快點清醒過來，你絕不會變成大家的負(fù)擔(dān)，身旁的每個人都很需要你。不論你做出什么選擇，我都會好好照顧小泳，請你放心?！?/br>
    窗外不知不覺落下了夜雨，無聲無息，然而每一滴雨聲都傳入優(yōu)里的意識深處，記憶中所熟知的花卉植物全都消失無蹤，只剩下金橘黃色的「金盞花」，它的花語是：離別之痛。

    書荷母親嘆出一口氣：「允芯，那晚我離開病房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優(yōu)里，我見到她緊閉的雙眼滲出了淚珠。每一滴都是珍貴無比的淚水?！?/br>
    聽聞狀況驟變的石允芯，美麗雙頰早已印上了悲傷的淚痕。

    兩週過后，小泳和父親、外公外婆一起佇立在「松本家之墓」的墓碑前。優(yōu)里的骨灰被收入松本家之墓里，和破例被納入之中的meimei骨灰長相作伴。

    墓園寧靜安詳，里頭有一株巨大的「一本櫻」，每到日暖風(fēng)嬌的季節(jié)，便會輕柔地撒下無數(shù)粉色花瓣，朝墓園四面八方飄去。

    那一天，晴空萬里，沒有人知道為何小泳會攜帶一把老舊墨綠色的雨傘。

    他祭拜完母親之后，悄悄走到櫻樹下?lián)伍_雨傘，該時已非花季，他不知對著那株「一本櫻」說些什么，霎時，天空落下滂沱大雨，然而在樹下的小泳彷彿和mama及meimei一起欣賞最后一次的「櫻花雨」。

    「小泳，你和爸爸都要加油喔！mama和meimei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們?！?/br>
    櫻樹內(nèi)部傳出只有小泳能聽見的熟悉聲音。

    看不見面容的死神靜靜坐在病床邊，看似溫柔地幫湯泳淼的母親削著蘋果皮，削著削著…連整顆蘋果都削掉了。

    石允芯專注聽著書荷母親述說往事，腦中浮現(xiàn)出極為殘酷的畫面。

    死亡，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斷頭式平等」。

    暑假尾聲的最后一個週末，我?guī)е鴷汕巴∮炯?，打算下廚做咖哩飯、漢堡rou丸及味噌湯讓他享用一頓家常晚餐。小泳的父親在遭逢劇變之后反而更加賣力工作，幾乎忘卻自己還有一個孤獨承受一切的十歲兒子。

    「阿姨，其實mama本來會醒過來，對嗎？」

    「嗯？」

    「我看見mama哭了?！?/br>
    「小泳什么時候看見的？」

    「在mama決定放棄的前一天下午。我在病房里幫她擦上最愛的『一生之水』，然后跟mama道別。那時我不敢哭出聲音，我怕mama會聽見，但是她卻比我更早流出淚水。我知道m(xù)ama是自己決定要去見meimei的！」小泳忍住淚水，語帶悲痛對自己傾訴。

    晚餐烹煮完畢后，我走到小泳房間提醒他和書荷準(zhǔn)備吃飯。書荷已疲累地趴在床邊睡著了。小泳親口對我說出這段無人知曉的生離死別。

    此時，小泳的房內(nèi)音響流瀉出一首陰鬱又哀傷無比的歌曲，旋律極為憂傷凄涼，主唱富有情感與令人難忘的歌聲，環(huán)繞在整個死寂般的房內(nèi)，久久不散。

    “聽得見嗎？你可以聽到我的聲音嗎？

    啊…你已經(jīng)睡著了？

    對不起，我好像把你吵醒？

    沒錯、是的，我可以聽見你在說話，可是你已無法再醒過來

    謝謝你傾聽我的話語

    我們暫時無法再見面了，所以我對你說一聲晚安

    就是在這通電話的尾聲……

    喂？你聽得見嗎？

    我愛你，mama！除此之外我已說不出其他言語

    我愛你，mama！我再也無法好好說出這句話

    我愛你，mama！然而我再也聽不清你說出口的話”

    這首歌曲是老牌視覺系搖滾樂團(tuán)buck-tick的”longdistancecall”，照理說，以小泳年紀(jì)不會接觸到這個樂團(tuán)和歌曲，不知道他從何得知？

    主唱櫻井敦司深情唱出他和母親的最后一次「電話談話」，用歌聲與充滿思念的歌詞，紀(jì)錄母親在世的最后一刻。

    「我愛你，mama。你放心去照顧meimei吧！」小泳背對著我，看著已經(jīng)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書荷，獨自哼唱這首悲傷歌曲。

    “我即將徹底心碎

    我愛你，mama！

    我還沒說夠呢

    我愛你，沒有其他的了…”

    「由于歌曲太過特殊，我后來上網(wǎng)查詢，才知道背后有這段故事。主唱在母親過世二十年后的演唱會表演時，雙膝跪地，甚至發(fā)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接著默默流下淚水…我看著那段影片也跟著流淚，想起自己已經(jīng)過世的母親?！?/br>
    在書荷母親的傷悲話語中，好似浮現(xiàn)出湯泳淼在漆黑房內(nèi)獨自吟唱這首歌曲的畫面，然而他的母親卻再也聽不見這句：「我愛你，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