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他要殺了他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的那一秒,周奐就后悔了。 他不該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她。 縱然希望她離開自己,回歸原本的安然,他也不該讓任何人傷害她。 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她。 周奐拔腿跑了出去,在街口張望,最后選擇朝通往旅館的那條巷弄跑去,跑過兩個街口,他終于在旅館前看見那襲酒紅色襯衫。 街口連接著一條大路,他碰上了長達一分鐘的紅燈,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把死命掙扎著想逃脫的女人扯回面前,狠狠搧了她一記耳光,然后粗暴地拽著人走入了旅館大門。 灰敗的記憶與眼前的畫面重合,周奐瞠目,垂在腿邊的雙手緊攥成拳。 他立刻動身,越過川流不息的車陣,卻被自車縫中竄出的機車撞上,頎長的身軀跌滾于人行道上,粗糙的磚礫割裂白凈的襯衫,碎石劃破臉頰,留下一片怵目的血紅。 周奐無瑕處理這場混亂,無暇顧及身上的傷口和塵土,撐起身就往旅館跑去。 踏入門口的那一秒,他看見電梯門緩緩闔上,再次錯過了追上的時機。 排山倒海的懊悔與恨意如風暴過境,在腦海里掀起千層巨浪,吞噬所有理智,周奐瞪著電梯上方的樓層顯示,舊時目睹的每一幕自記憶深處浮出水面,曾經(jīng)的腥紅逐漸漫漶眼底。 他要殺了那個人。 顯示板上的數(shù)字最終在三樓停止,周奐旋步往樓梯間跑去,疾走而上,推開厚重的逃生門時,恰巧看見男人走入房門的背影。 他用盡全力地跑,門板卻在到達的前一刻關(guān)上。 他要殺了他。 耳邊只剩下嘶啞的低嚎回盪,他憤然抬腿,將門扇破開。 「搞什??」男人氣急敗壞地起身,還來不及看清入門的是誰,就被狠狠掄了一拳。 周奐下手的力道之大,打得毫無防備的男人踉蹌跌落,摔滾著撞上了窗邊的座椅,唇周鮮血縱橫,鼻骨甚至歪了大半。 周奐跨步上前,扯著衣襟把人從地上拽起,再次舉拳往他臉上橫去,拳骨擊中了男人的眼窩,眶骨瞬間碎裂,熱燙的鮮血混著黏液自撕裂的傷口里汨出,濡濕了指節(jié)。 緊接第三拳打在顴頰上,手勁劇重,幾顆碎牙從男人口中噴濺而出,黏稠的腥血沾染了白凈的襯衫,男人隨慣性往墻邊飛去,重重撞上了墻,硬生摔落在地。 還不夠。 還不夠。 他要殺了他。 看見對方癱軟在地,眼神渙散,意識昏厥,浸染眼眸的血腥方興未艾,如破繭而出的黑霧,吞噬了所有光亮,周奐自墻邊的矮柜上拿來盛滿水的花瓶,再次朝那人走去。 抬手之際,有人自背后擁住了他。 「周奐,我沒事了。」 「??」 女人的聲音柔軟平和,不是記憶里的泣不成聲,不是記憶里的苦苦哀求。 空洞的黑里逐漸照進了幾縷碎光。 顧懷之伸手,將男人高舉的手緩緩拉了下來,取走他手里的花瓶,將他轉(zhuǎn)向自己。她抬手,指腹輕輕撫過他的眼角,一如過去陪伴的那些時刻。 「周奐,你不需要傷害他,我們報警,讓警察來處理,好不好?」 十分鐘后,警方抵達現(xiàn)場,將昏厥的男子送醫(yī),也請兩人至警局製作筆錄。 即使心慌猶存,顧懷之還是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詳細交代了事發(fā)經(jīng)過,并表示酒吧和旅館內(nèi)外都有監(jiān)視錄影器,可以證明對方確實是未經(jīng)她同意就將她強行擄走,至于對方身上的傷,是她的男友為了阻止惡行而採行正當防衛(wèi)所造成。 警察接著替周奐做筆錄。 「周先生,能請您簡單說明事發(fā)經(jīng)過嗎?」 「??」 周奐看著她,眼底全是無措。 顧懷之緊緊握著他的手,體溫自掌心交疊之處渡入體內(nèi)?!钢軍J,沒事的,警察會幫我們,我會在這里陪你,你不是一個人。」 會有人幫他?? 她會陪著他?? 他不是一個人?? 周奐垂下眼,眸光停在與她相握的手上,荏苒之間,似有什么掠過,最終停泊于冰封的湖面,暖意逐漸擴散開來,敲裂了厚重的冰層,溫熱自裂縫間漫漶而至。 有什么被觸碰了,被包圍著,慢慢甦醒了。 他重新抬眸,找回聲音,「??九點三十二分,他進到店里?!?/br> 「九點四十五分,他點了一杯酒送她;九點四十七分,他移動到她右手邊的位置,開始和她交談;九點五十分,他拿酒灌她;九點五十二分,他把人帶離開。」 他對時間的敏銳程度,是即使不看錶,也能準確到只有幾秒誤差。 在牢里的那四年,他每天都是這樣過的,把時間切割成碎片,一瓣一瓣的數(shù)著,等待屬于他的死亡到來。 十七歲之后的每一天,時間于他而言,是毫無意義的單位。 「九點五十五分,他在旅館外動手打了她;九點五十七分,他帶著她上了電梯;九點五十八分,我踹開門,看見他想侵犯她,然后??」 語音半頓,他攥了下指,「我動手打了他?!?/br> 第一次遇見這樣把時間說得準確的人,負責製作筆錄的員警神情訝異,卻還是照時地將他所述內(nèi)容敲上筆錄。 警察接續(xù)著問:「周先生,您當時人就在現(xiàn)場,也明知對方不懷好意,為何當下沒有阻止,反而放任他把顧小姐帶走?」 「??」 周奐沉了口氣,眸光顫晃。 意識到警方懷疑這次的事件可能是預(yù)謀,甚至推測兩人是共謀要對她施暴,顧懷之開口想要澄清,聲音卻被男人低微的啞音蓋了過去。 「我們今天早上鬧了矛盾,我??在和她賭氣。」 他承認,他是在和顧懷之賭氣。 他以為只要這樣做,就能讓她離開自己,回到原本的順遂安然,卻沒想到反而讓她陷入了更深的危難。 他不想傷害她。 即使失去她之后,他又會再次回到惡夢的牢籠里,他也不想看見她受傷。 甚至,只要能確保她一生安然,縱使要他在這一刻死去,他都愿意。他愿意拿他的生命交換,哪怕靈魂從此墜入煉獄,只要她能幸福,他都愿意。 離開警局后,兩人牽著手走回老舊的公寓,一路無話。 進了屋,走在前頭的顧懷之才剛聽見門關(guān)上的聲響,下一秒就被男人擁入懷中。 周奐啞著聲,「對不起?!?/br> 他不該這樣傷害她。 他不該想著要把她摔碎。 「顧懷之,對不起?!?/br> 顧懷之狠狠一顫,強忍的淚在感受到他的溫熱后瞬間蓄滿了眼眶,打轉(zhuǎn)了幾圈后便承受不住地撲簌而落。 她其實也害怕,其實也絕望。 在被打了那巴掌而差點暈過去的時候,在被粗魯?shù)厝由洗蹭伒臅r候,在被人欺壓而上,滿目猙獰地想要撕毀她衣衫的時候,在她認為就要被人徹底侵犯的時候,她渾身都浸泡在絕望里,痛苦化成寒意將她重重包圍,眼前只剩黑暗。 有那么一瞬間,她絕望地想要死去,永遠地死去。 可是那么絕望的時刻,他還是出現(xiàn)了。 他沒有拋下她,而是出現(xiàn)在她眼前,又一次拯救了跌入深淵的她。 那時候,當她顫畏地自床上坐起,看見周奐眼底的腥紅時,她知道他是愛她的。 因為愛她,所以他無法再次看見悲劇重演,又一次想要用犧牲自己的方式救贖她于不幸之中。 他沒有不要她,他只是不敢要她。 但過往不會重演,所有的悲劇都不會重演,因為這一次,有她在他身邊。 「周奐?!?/br> 顧懷之抹去臉上的淚,轉(zhuǎn)過身與他相望。 她緩慢抬手,撫上他總是冰涼的臉龐,裹著氤氳的眸里是無盡的春暖曉色?!肝也粫x開你,所以你不要趕我走了。讓我留在你身邊,讓我陪著你,讓我愛你,好嗎?」 周奐,我愛你。 所以你別要我離開你,別要我不愛你,別要我做這些其實你也做不到的事情。 「我們和好了,好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