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 第22節(jié)
她擔(dān)了他房里的虛名,總不能一世蹉跎,遲早需給她個交代。 作者有話說: 推個友文,作者:慕容卿默,作品《錦宮春》 文案:景隆二十年春,六品小官之女林陸,被選為太子侍妾。 入宮前,家里再三交代,為了父兄前程,務(wù)必要好生服侍太子,不可忤逆不馴,更不可恃寵生嬌。 林陸謹記家訓(xùn),入宮后安分守己,不爭不搶,一心一意向著容錦。 太子容錦俊逸端方,鳳姿龍章,在外卻有殘忍嗜殺、桀驁不馴的赫赫兇名,當(dāng)初點了林陸做侍妾,不過瞧她性情溫婉,家世平平,用來堵朝臣們的悠悠之口恰巧合適。 只是連他自己也未想到,隨著日漸相知,竟對這單純?nèi)崛醯拿廊?,動了真情?/br> 身為家中最無關(guān)緊要的嫡次女,她自幼懵懵懂懂的艱難長大,于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屢屢惹出麻煩,全是容錦善后,容錦對林陸的種種偏愛和關(guān)懷,讓她逐漸迷失,沉溺其中。 次年春天,宮中傳來旨意,要替容錦選妃。眾太子妃人選中,便有容錦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 選妃當(dāng)日,太子與表妹琴簫合奏,人人稱贊他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林陸坐在最末位,遙望著上首那對男女,瞧見容錦眼中的情誼,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心死。 往日恩愛如煙云消散,原是她自己生了不該有的貪念。 原來這一生,她從不是任何人的偏愛和期待。 回想自己如今的處境,做為太子唯一寵過的女人,太子妃入宮后,少不得要拿她立威。 當(dāng)晚,容錦翻遍東宮,到處都找不到林陸的影子。遠處傳來宮娥驚慌失措的尖叫,“不好,林小主投湖了!” 容錦呼吸一窒,瘋了般跟著跳進初冬冰涼的湖心。 ** 三年后杏花初綻時節(jié),新帝南巡江左,在某個鄉(xiāng)村的湖邊,容錦見到一個與自己有幾成相像的幼童。 “你娘呢?”他問。 “我爹在村里教書,我娘給他送飯去了?!?/br> 容錦臉色鐵青,怒氣沖沖地道:“你爹是誰?” 是哪個這么大的膽子,連新帝的女人也敢搶 第27章 一開始沒想這般長遠,只為圖便利,想堵住長輩們和林氏的嘴,免得今兒送一人來明兒又送一人來煩擾,他確實耳根清凈了不少,也省卻了許多麻煩事。 心頭紛紛雜雜總沒個靜下來的時候。索性丟開書,去房里拿了寶劍,繞到院后空地上舞了一時辰。 雪細細碎碎的下,到除夕清早還沒停。 誠睿伯府男丁齊聚薛家祠堂,在誠睿伯帶領(lǐng)下向祖宗先輩進香。 祭祀禮畢,眾人擁到上院福寧堂給老太太磕頭請安道吉祥,熱熱鬧鬧一道用了午膳。 這些日子酒就沒停過,幾乎餐餐都要飲。 膳后女眷們圍桌摸牌,或是說話談天,薛晟陪誠睿伯在廳里飲了兩盞茶,底下一排男丁從薛謹?shù)讲攀q的薛穎依次上來被誠睿伯板著臉考校學(xué)問。甚至薛謹房里才六歲的文哥兒也逃不過。 屋里烘著地龍,人頭攢動,酒意混著熱浪一陣陣朝頭上涌。 薛晟心不在焉支頤靠在椅上,目光掠過面前熱氣騰騰的茶煙,掠過蔫頭蔫腦的兄弟侄兒,又掠過繡花垂簾瞧次間的熱鬧。 丫頭婆子們忙碌非常,林氏身后立著那個他許多日未見的姑娘。 巴掌臉帶著笑,忙得不可開交,又是添茶遞果子又是幫忙看牌,不時還要側(cè)身給人讓道,招呼莽撞的小丫頭別撞了燒熱水的爐子。 她倒是忙得團團轉(zhuǎn),連個眼神都沒能分薄給他。 也只瞟了兩眼,轉(zhuǎn)過頭來,依舊聽面前站著的年輕孩子漲紅臉解釋那些經(jīng)史子集的奧義。 屋里人來人往,下人們進進出出換茶盤扔果皮,片刻后,屋里那片淺碧色的影子閃了出去。 還未抬眼細看,就見薛勤起身告假,丫頭打簾子將他送出門。薛晟眉頭沉下來。 屋外,替林氏換手爐銀炭的顧傾被攔在廊柱后頭,薛勤穿著織金彩鶴袍子,頭戴紫金鑲玉冠,歪歪斜斜靠著朱紅抱柱,一腿橫掛在窗沿底下。 大好的日子,姑娘沒立刻翻臉,抱著手爐蹲身向他祝道:“三爺萬福,愿三爺福壽安康,新年勝舊年?!?/br> 薛勤從袖子里摸出個錦袋,抓住姑娘的手塞在她掌心,“打開看看?” 錦袋敞口露出一對赤金掐絲并蒂蓮花鐲子,分量十足。 她目露一絲訝異,卻沒猶豫,抬手塞回他手,“無功不受祿,三爺還是留待給三奶奶吧?!?/br> 薛勤瞧她雪膚明艷,穿著碧色新衣,唇朱目潤,清麗若寶珠一般。就勢捉住她左腕,甩脫那錦袋,另一手拿著鐲子硬往腕上套,“爺賞你的,專替你一個人挑的東西,怎么能送旁人?” 姑娘紅臉輕掙,貼著墻根縮身說:“三爺自重,五爺若知您這樣糾纏,定與三爺翻臉?!?/br> 話音剛落,便聞身后一道低沉沉的男聲。 “三哥?!?/br> 薛勤笑了下,松手放開顧傾,不緊不慢轉(zhuǎn)過頭來。“是五弟啊,怎么,屋里散了?” 他沒事人似的只顧閑說,臉不紅心不跳,絲毫不為糾纏弟弟的通房被親眼抓包而慌亂。 顧傾閃身避開他,目露感激望了眼薛晟,低頭快步越過二人逃了。 廊下冷風(fēng)嗚咽回旋,薛晟淡藍色的錦地金繡在細碎的雪沫子里忽隱忽現(xiàn)。他不言聲,默然站在薛勤身邊看雪,仿佛他特地走出來,只為一賞這院中景色。 薛勤笑了下,并立他肩側(cè)瞇眼望著漫天飄舞的細雪,緩聲道:“五弟有出息,替咱們誠睿伯府爭了光,三哥一向不濟,從前讀書便不是好料子,混蕩到如今,虛長年歲,慚愧啊?!?/br> 他這般說,含笑的眼底隱有一絲冷。 年少時也曾是滿腔熱血的兒郎,十六歲偷走從戎,被父親親手抓回來施家法。誠睿伯府要韜光養(yǎng)晦,如果有出色的兒郎,也不該出在二房。他們這一脈從來只是附庸,人群中不打眼不奪目,更要想法子說服自己,不爭光彩不貪美名。 年少時一手丹青勝過多少名儒雅士,學(xué)子間癡迷追捧。如今也只得荒廢,拿來繪錦帳春宮。 世人只知誠睿伯府有一個薛晟,誰知薛勤何人?光彩越過人去,他親生父親第一個不肯答應(yīng)。 游戲人間,漫步花叢,人人以為他有得選,前路早就被指定了方向,困梏在其間,還能如何? 薛晟品出他話意中那絲不平,這么些年,偽裝在笑語晏晏的表情背后,他沒想過,薛勤有多少怨。 他與薛勤天生稟性不同,二人年紀相差三載,從前在學(xué)里,薛勤愛畫愛詩愛酒愛交游,人群中高談闊論,總是最耀眼的一個。而他,苦讀經(jīng)史,研學(xué)政事,沉默寡言,無心風(fēng)月。他以為,他們原本就該走上不同的路。 他淡淡垂下眼睫,輕絮般的雪點落在眼尾,一瞬便化了開去。沉默良久,終只一句俗氣的寬慰?!按^了年節(jié),瞧六部可有合適的職缺,三哥這些年久在錢糧處蹉跎,也該動一動了?!?/br> 薛勤側(cè)過頭看他,狹長的眸子微眥,幾乎不敢信。 薛晟,他這個冷面無情從來對女人不假辭色的苦行僧五弟,竟這般舍不得一個婢女? **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廳中,誠睿伯起身告辭離去,廳里凝絕的氣氛稍息。婆子過來抱走文哥兒,送到里頭老太太身邊去,女眷們圍著孩子便又憶起了養(yǎng)兒育女的話題。 牌桌上的注意力被分到了文哥兒身邊,牌局中斷,林氏百無聊賴,回身見顧傾跟人說話,把她喊過來耳語。 “盯著外頭廳里的動靜,要是五爺離開,立即知會我。”今日除夕,夫妻倆必在一塊兒守歲,往年他在外地不能陪她,這次是怎么也推不過去的。 顧傾點點頭,小心注意著外頭的動靜,誰站起身離開都不免瞟上一眼。 薛晟瞧六弟帶著人玩投壺,眼一抬就撞上里頭投來的目光。 姑娘明顯怔了下,偏過玉潔白嫩的臉蛋生硬地避開對視。 屋里一片花團錦簇安樂祥和,旁的奶奶丫頭們都鉚足了勁往喜慶里裝扮,她這身也算鮮亮喜氣,就是頭上手上都素,還戴那朵半垂不垂的流蘇珠子釵,手工差得很,總?cè)菀坠卧隰W上。 薛謹來找他去院子里游園賞梅,思緒一倏兒斷了,他懶懶起身,與幾個兄長一道離開偏廳。 顧傾忙與林氏打眼色,林氏跟身邊人小聲告了假,走出來低聲問她,“往哪邊兒去了?” 顧傾說跟幾個爺在一處,瞧方向是去后園,林氏有點失望,想了想,打發(fā)顧傾去跟著,“等他們游園散了,立馬知會我?!?/br> 雪下得細碎,點點繁繁,像浮在半空的絮子。薛晟走在人群最后,聽前頭高談闊論,說時事,說京里最新聞名的詩作字畫,眾公子一掃在誠睿伯跟前的頹態(tài),個個鮮活起來。 薛誠落后半步,與薛晟湊近說話,“回頭?!?/br> 沒頭沒腦的一句,薛晟凝住,側(cè)眸不解地盯著長兄。 薛誠笑了,低聲道:“你那個小通房,從咱們出來就跟在后頭。是不是尋你有話說?” 薛晟聞言垂下眼,面色不變,瞧不出半點動容。 只是袖中手掌回握,輕捏住織金繡彩的瀾邊。被兄長打趣,心里難免一絲不自在。 薛誠溫笑,抬手拍拍他的肩,“晚膳多半都在各房單獨用,里頭也快散了,后頭的時間頂寬裕。今晚曲家巷有舞獅子焰火戲。你去說一聲,也免她心急?!?/br> 薛晟動了動嘴唇,想解釋什么,又覺得無從說起,解釋多余。 薛誠一臉“過來人”的表情,拍了下他的肩,極是欣慰的樣子。提步快走幾步,含笑追上眾人。 薛晟站在梅樹下,被兄長適才一番指點,有些哭笑不得。 女孩沒有跟上來,他抬手折下一段梅枝,開口道:“不過來么?” 顧傾磨磨蹭蹭上前,“爺……” 她當(dāng)然不會蠢笨到跟著人還故意給人發(fā)覺,一張漏洞百出的網(wǎng)子張開,要不要跳進來,由著人自己選。 他固然也可以不理會她,依他以往冷淡的性子,隨她跟上一整天,眼角許都懶得賞一記?;蚴前逯槼鈨删洌嫠c林氏莫再生事。 可他沒有,長指捻著花枝,將雅潔的白梅揉成一團。 他知道她不會莫名跟著自己。 這些日子她不露面,比誰都沉得住氣。 薛誠他們?nèi)サ眠h了,連笑語聲都再聽不見。 薛晟轉(zhuǎn)過頭來,視線落在她交握在身前的手上,“說吧,有事?” 顧傾聲音低低的,打量著他的表情,“爺別生氣,奶奶想您陪著過個節(jié),您瞧在大年節(jié)上,能不能賞個臉,哪怕陪奶奶坐上一小會兒?” 薛晟輕哧。不知該嘲林氏,還是該嘲自己。他不想在這樣的大好節(jié)日里去想這種惱人的問題。不想費神去想如何應(yīng)對林氏。 他閉口不言,見視線內(nèi)相互捏握得泛白的那對小手半遮在碧色的袖子里。男人抿抿唇,拋掉手里被折得不成樣子的花枝,緩緩伸出手掌,握住了她的指頭。 顧傾有些意外,下意識縮手,竟沒能掙開。 他將繡蘭花的袖子翻起,露出她左腕上被刀剜過的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