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看了半天，道：“這是梧桐樹吧？”

    他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那樹杈子：“這里看著像桐花?！?/br>
    被他這一提醒，黎枝枝也覺得這像一株梧桐樹，只是這棵樹畫得很妙，遠(yuǎn)看不像，看得越久，便越覺得其生動，她伸手比了比，遲疑道：“這畫看起來似乎是連筆的，中間未曾停過，不，大概是從頭到尾都一筆畫就的。”

    所以看起來才像是樹杈子，因?yàn)槊恳还P都是相連在一起，但是這一團(tuán)團(tuán)墨跡又是什么？

    蕭如樂在旁邊吃核桃酥，也跟著認(rèn)真看，忽然指著一處道：“jiejie，這個好像小鳥哦?！?/br>
    黎枝枝想起什么，立即把畫卷橫過來，再看蕭如樂指的地方，那墨團(tuán)兒果然有點(diǎn)像鳥，有翅膀有爪子，正在這時，蕭晏指著另外一團(tuán)墨點(diǎn)兒，道：“這里大概是在玩藏鉤之戲。”

    黎枝枝：……

    蘇清商實(shí)在是過于別出心裁了，把所有人都畫成了小山雀，仔細(xì)看看，還惟妙惟肖，每一只都十分傳神，心虛的是蕭如樂，垂首的是江紫萸，用翅膀掩口的是拿著紈扇的蘇家大jiejie，還有一只噙著桐花的山雀，正微微歪著頭，像是在打量觀畫的人。

    看明白了之后，這幅畫簡直妙趣橫生，頗有意思，觀賞了片刻，蕭晏才道：“蘇清商倒確實(shí)有幾分本事?！?/br>
    他說完，摸了摸袖子里藏著的紙箋，又見黎枝枝正在饒有興致地看畫，蕭晏不禁微微皺起劍眉，忽然覺得有些棘手了。

    他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來，有蘇清商這幅畫在前，除非裴言川送個星星月亮，否則是絕不可能壓過對方的風(fēng)頭，最后只能淪為陪襯。

    片刻思量之后，蕭晏最終決定先不送了，況且距離黎枝枝及笄還有些日子，到那時候再說也不遲。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得過久，黎枝枝似有所覺，抬眸看過來：“殿下？”

    蕭晏立即移開目光，輕咳一聲，隨手指著那畫上的某處，道：“這畫的是誰？”

    那是三只鳥兒，其中一只看起來很兇，旁邊那個墨點(diǎn)兒被它踩在地上，仿佛在吃痛拼命求饒，除此之外，它身后還躲著一只小鳥，正在探頭探腦地瞧熱鬧。

    黎枝枝愣了一下，這一幕，怎么好像有點(diǎn)熟悉？

    蕭晏還在端詳，冷不丁問道：“怎么這蘇家莊子里還有人在打架？”

    黎枝枝：……

    這畫的大概是她教訓(xùn)江紫萸那一幕，黎枝枝自是不愿意承認(rèn)，誰知蕭如樂的嘴更快：“有啊?！?/br>
    黎枝枝只好道：“是我?！?/br>
    她卷起畫軸，對上蕭晏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道：“殿下這是什么表情？我們女孩兒家，打個架算是什么稀奇事么？”

    她索性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xì)說了，聽完之后，蕭晏的表情便沉了下來，黎枝枝道：“江紫萸此人一向刻薄，喜歡妒忌，總之是個野雞叫不出鳳凰音的，我當(dāng)時教訓(xùn)了她一番，想來應(yīng)該是會安分一陣子，不過殿下下次若是遇見她，也千萬不要手軟，狠削她一層皮下來，方叫她知道您的手段?！?/br>
    蕭晏看她面上笑得甜，嘴里的話卻跟刀子似的，不禁覺得有趣，挑眉道：“孤有什么手段？”

    黎枝枝想了想，道：“用極度刻薄的話，諷刺挖苦她？”

    蕭晏微微瞇起眼，道：“聽明白了，你這話是在挖苦我？”

    “怎么會呢？”黎枝枝神色驚訝，緊接著十分誠懇道：“殿下誤會了，我明明是在給您上眼藥啊?！?/br>
    蕭晏盯著她瞧了半天，忽然笑了一下，道：“這眼藥上得挺好，下次別上了?！?/br>
    黎枝枝很乖巧：“是，民女記下了?！?/br>
    一路無事，到了傍晚時分，馬車入了城，穿過東市，在公主府前停了下來，黎枝枝先下了車，一抬眼，就看見大門前停著另一輛馬車，黎夫人正從上面下來，身后還跟著精心打扮的黎素晚。

    見了她，黎夫人面上露出熱絡(luò)的笑意，十分親切地招手：“哎呀，枝枝，快過來?！?/br>
    黎枝枝面上卻沒有一絲表情，只冷冷盯著她看，并不動作，黎夫人的笑意很快就變作尷尬，嗔怪道：“你這孩子，怎么聽不見我說話，是耳朵不好使么？”

    正在這時，一只手忽然輕輕放在黎枝枝的肩頭，熟悉的微沉嗓音響起：“她的耳朵沒問題，孤倒是覺得你眼睛不好使。”

    作者有話說：

    二更，二更來啦?。?/br>
    報意思啊，寫到現(xiàn)在，我明天一定早一點(diǎn)！?。ㄐ攀牡┑?/br>
    第四十七章

    “她的耳朵沒問題, 孤倒是覺得你眼睛不好使。”

    乍一聽到這句，黎枝枝是有些驚訝的，萬萬沒想到蕭晏竟然會開口為她說話。

    她回過頭去, 蕭晏已收回手，在輪車上坐了下來,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微微揚(yáng)起下頷, 姿態(tài)透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從容和矜貴，就如黎枝枝曾經(jīng)見過的那般。

    他明明是坐著的, 眼神卻居高臨下, 望著黎夫人母女，冷嘲道：“見了孤卻不跪不拜, 這就是爾等的禮數(shù)？”

    黎夫人一開始沒認(rèn)出他來, 著實(shí)愣了一下, 黎素晚輕輕地拉了她一把，小聲驚慌地提醒道：“娘，這位便是太子殿下。”

    黎夫人聽罷，嚇了一跳，連忙拜了下去, 恭敬行禮道：“臣婦見過太子殿下?！?/br>
    蕭晏卻并不叫起, 只看了黎枝枝一眼，道：“走罷?！?/br>
    黎枝枝竟莫名領(lǐng)會了他那個眼神的意思，上前一步，推著他的輪車往公主府而去, 路過黎夫人與梨素晚時, 連半刻停頓都沒有, 那對母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行人走遠(yuǎn)，很快就消失在公主府的大門口。

    等入了府里，黎枝枝才對蕭晏道：“方才還要多謝殿下?！?/br>
    蕭晏漫不經(jīng)心道：“謝什么？”

    黎枝枝推著他穿過游廊，道：“謝謝殿下為我說話？”

    輪車上的人發(fā)出一聲短促的輕笑，片刻后，才道：“之前嘴皮子那樣利索，孤還以為你多厲害，卻也不過如此？”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yáng)，透著些許戲謔的意味，黎枝枝卻并不著惱，只是很謙虛地道：“自是不如殿下遠(yuǎn)矣，日后還要向殿下多多請教才是?！?/br>
    蕭晏：……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夸獎，但是仔細(xì)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呢？

    因著知道黎夫人與黎素晚來了，黎枝枝原本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陰翳，但因?yàn)橐粫婇L公主，擔(dān)心對方看出來，她只能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如平常一般。

    長公主正在花廳，見了他們回來，十分高興，笑著道：“我方才還在和輕羅說，你們幾時才回來，真是巧了?！?/br>
    說著又叫黎枝枝過去近前，打量道：“幾日不見，倒是有些想念了，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同樣是招手，長公主做來便顯得親切和藹許多，一舉一動都透著親昵，黎枝枝依言坐在她身側(cè)，笑著道：“我也惦記殿下，不知您近日可好？”

    蕭晏發(fā)現(xiàn)她面對長公主時，倒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一般，夕陽余暉自窗扇映進(jìn)來，將她的臉頰勾勒出優(yōu)美的線條，長長的睫羽輕眨，泛著些細(xì)碎的微光，而那雙漂亮的眸子則亮亮的，瞳仁清澈干凈，里面盛著依賴和歡喜，讓人想起山林間的小鹿，無害而柔軟，像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誠摯，而無半點(diǎn)偽作。

    她的語氣甚至是有些赧然羞澀的，這令蕭晏頗有些意外，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幼時在宮中御花園里看到的一種草，葉片纖細(xì)如羽，一般長在陰暗的角落，看起來柔弱無害，倘若伸手去扯，便會發(fā)現(xiàn)它莖上長著鋒利的倒刺，輕易便能劃破人的皮rou，但若是輕輕觸碰它，它便會合攏起葉子，像是羞澀一般垂下頭去。

    蕭晏若有所思地看著少女，她正在與長公主說話，眉眼都帶著笑意，與他之前所見過的笑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天真的意味。

    那一瞬間，蕭晏忽然就明白長公主為何會喜歡她了。

    正在這時，外面有一名下人進(jìn)來，向長公主低聲說了一句什么，緊接著，黎枝枝面上的笑意便迅速淡了下去，那點(diǎn)天真也就無處可尋了，蕭晏簡直想都不必想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心中不禁升起幾分不耐和煩躁。

    果不其然，長公主的眉頭微微蹙起，她看了黎枝枝一眼，淡淡吩咐道：“就說本宮有事，讓她們改日再來?！?/br>
    下人領(lǐng)命正欲退下，長公主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道：“罷了，你去說，本宮正在和太子殿下議事，讓她們候著吧。”

    “是?！?/br>
    待下人去了，長公主拉起黎枝枝的手輕輕拍了拍，溫聲解釋道：“她們今日前來登門拜訪，必是為了及笄禮的事情，倘若我只見了你，卻不見她們，回去之后大概會為難你?！?/br>
    黎枝枝點(diǎn)點(diǎn)頭：“您的意思，我心里明白的，殿下不必顧忌我?！?/br>
    長公主卻親昵地摸了摸她的發(fā)頂，笑道：“真是個傻丫頭，當(dāng)然要顧忌你呀?！?/br>
    一旁的輕羅笑瞇瞇道：“公主是心疼你呢，怕你多想。”

    聞言，黎枝枝微微紅了臉，她又恢復(fù)之前那般柔軟害羞的模樣了，長公主笑著道：“好孩子，宮里上午就把新作的衣裳送來了，我正等著你來試呢，快去吧?！?/br>
    黎枝枝頷首，跟著輕羅往內(nèi)堂去了，少女纖細(xì)的身影消失在屏風(fēng)后，長公主才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面上猶自帶著幾分笑意，問蕭晏道：“你看枝枝是不是很可愛？”

    她那模樣語氣，倒像是在炫耀自家的孩子似的，透著幾分驕傲和自得，道：“這孩子真乖，稍微夸一句，就臉紅了，心思又細(xì)膩敏感得很，說話輕聲細(xì)語，又好聽又溫順，哎呀，實(shí)在沒見過這樣乖巧的孩子，真真像是從我心坎里長出來的?！?/br>
    蕭晏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輕咳一聲，提醒道：“說起來，您也沒見過幾個孩子?！?/br>
    “你算一個，阿央算一個，”長公主頓了頓，又笑道：“薔兒去得太早了，我那時又病著，沒來得及多瞧瞧，只記得她幼時不愛哭鬧，乳娘抱著她時，總是睜著一雙大眼睛到處看，后來會走會跑了，總纏著我，去哪里都要跟著，像個小尾巴……”

    說到這里，她的語氣變得悵然起來，蕭晏沉默片刻，道：“姑姑是覺得黎枝枝像……”

    “怎么會？”長公主聽出他的意思，啞然失笑道：“薔兒那時雖然年紀(jì)不大，性子卻像我年輕時候，活潑好動，一刻也靜不下來，若是不管她，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她和枝枝可沒有半點(diǎn)相似之處?！?/br>
    蕭晏頗感意外，長公主又嘆了一口氣，道：“我倒是想收她做女兒，只不過她爹娘如今畢竟還在?！?/br>
    聞言，蕭晏表情微沉，冷冷嘲道：“那也叫爹娘？依我看，倒真不如兩個死人來得省心?！?/br>
    長公主搖首：“縱然他們有萬般不是之處，畢竟是親生的血緣，往后會如何，還未可知，現(xiàn)在我卻也不好開這個口，倒顯得有些趁人之危了，枝枝她將來后悔。”

    蕭晏卻不以為然，語氣譏誚：“恐怕親生的血緣也不過如此?！?/br>
    他說話時，那雙鳳眸里盛滿了冷意，幽深如寒淵，長公主蹙眉望過來，喚了一聲：“小五，你……”

    蕭晏回過神，面上表情迅速恢復(fù)如常，勾起唇笑了笑，道：“想來是姑姑多慮了，我倒覺得她可能不會后悔，您若是有心，或許可以問一問她?！?/br>
    長公主聽罷，倒真上了心，沉吟道：“再等等看吧，我不愿意她為難，倘若真是有緣分，自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不急在這一時。”

    這感覺就像是撿了一只貓兒，心里喜歡極了，想自己養(yǎng)著，可貓兒卻是鄰家跑出來的，擔(dān)心養(yǎng)熟了，它又回鄰家去了。

    可若是不養(yǎng)，看它待在鄰家，總是受排擠欺負(fù)，長公主這顆心也不好受。

    兩人說了一陣子話，卻聽屏風(fēng)后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還有蕭如樂的笑聲，長公主連忙放下茶盞，笑吟吟道：“來了來了?！?/br>
    不多時，蕭如樂從屏風(fēng)后冒出來，嘻嘻道：“姑姑，你快來看，枝枝jiejie好漂亮呀！”

    蕭晏也轉(zhuǎn)頭看去，只見那山水屏風(fēng)后緩緩步出來一名少女，臻首微垂，看起來有些羞澀，她里面穿著一件淺嫣紅色繡卷草紋的對襟衫子，妃色滾邊，下著銀紅色百迭裙，上面以金銀線繡著精致的流云紋，外罩一件淺石青漸染象牙色寬袖衫，腰間綴著珍珠明玉禁步，行動間環(huán)佩叮當(dāng)，煞是動聽。

    “哎呀，”長公主一下站起來，驚喜道：“比我想得還要好看，枝枝穿著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輕羅笑道：“也不枉公主您親自往司衣局里一趟趟地跑，生怕她們做錯了?！?/br>
    “好孩子，”長公主向黎枝枝招手，笑吟吟道：“來這兒，讓我仔細(xì)瞧瞧?！?/br>
    黎枝枝依言走上前去，經(jīng)過蕭晏時，他鼻尖嗅到了一點(diǎn)若有若無的香氣，像春日里的蘭草，淡淡的，透著勃勃生氣，有些好聞，讓人想起抽芽的草木，又或是清早的陽光，待仔細(xì)去聞，卻又消失無蹤了。

    蕭晏有些疑惑，那究竟是什么香？

    長公主拉著黎枝枝的手，左看右看，喜歡得很，又道：“這發(fā)髻還是要好好梳一梳，挽一個隨云髻，輕羅，把我當(dāng)年及笄用的那幾對釵子拿來。”

    好在被蕭晏及時制止了，長公主當(dāng)年及笄時，一切物事是按宮里的禮制來，釵子都是絞成金鳳樣式，以黎枝枝的身份根本不能用。

    長公主有些惋惜，又道：“無妨，我讓人給你新打了幾幅頭面，各式各樣的都有，不比我當(dāng)年用的差?！?/br>
    黎枝枝忙道：“讓公主費(fèi)心了，用不著那么多?！?/br>
    長公主卻擺手笑著道：“本就是為了你準(zhǔn)備的，及笄可是一個女子這一生中，除了嫁人以外最重要的事情了，不能輕視?！?/br>
    蕭如樂插嘴問道：“姑姑，我及笄了，也能穿這么漂亮的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