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宇一愣：“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高中的時候，我媽和外公都想讓我換學校，不希望我和裴卓當同學，更不希望我和裴鳴有接觸，我或多或少能感覺到他們的態(tài)度與那件事有關，但他們都不明說。后來見我沒和裴卓他們結黨營私，反而與穆浩走得更近，也就放心了?！?/br>
    彭德宇頷首：“你這小子，整天吊兒郎當?shù)?，倒是沒長歪。那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勸阻你，如果那起車禍真是裴先勇干的，你現(xiàn)在說你拿到了岑婉的數(shù)據(jù)，研發(fā)出了同樣的設備，等你去緬甸做完人體實驗，確確實實地證明了岑婉當年的設備沒問題，那最不安的人會是誰？”

    “裴家父子。”虞度秋思路清晰，快速作答，“假如我的項目實驗導致警方重新調(diào)查二十年的車禍案，那裴先勇就可能成為殺人犯，不僅他會被判死刑，對裴家來說也是滅頂之災，他們將再次深陷輿論漩渦，永遠扯不下身上的負面標簽。尤其是裴鳴，他辛辛苦苦經(jīng)營了十多年的形象，好不容易剛挽回點公司的名聲，絕不會允許自己此刻人設坍塌，被人不齒唾棄?！?/br>
    彭德宇詫異：“你都想得這么明白了，還要一意孤行？”

    虞度秋咧嘴輕笑一聲：“彭局長，您把因果關系搞反了，不是因為我搞這個項目，所以導致了危險。而是因為危險本就存在，所以我搞這個項目，除掉危險。試問，除了我，還有誰會砸錢重啟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項目，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甚至是自己的安危來做實驗搞研發(fā)，只為證明當年岑小姐的設備沒問題？我不奢望您送我錦旗，但您起碼該夸我一句舍己為人吧？”

    彭德宇一時語塞。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從這小子嘴里說出來怎么就這么欠呢？

    “……舍己為人……沒想到你還有這么崇高的想法?！迸淼掠罡锌耙婚_始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虞院士家出了個敗家子，現(xiàn)在看看，倒是心腸不壞。”

    虞度秋臉上的笑意擴大了兩倍：“過獎了，您要是沒意見，我就去拖裴總下水了?！?/br>
    彭德宇眉頭依舊皺著：“你等等，還有件事。”

    “嗯？”

    “你那個保鏢……”彭德宇話到嘴邊找不著合適的詞，揀了個最概括的，“你不覺得他奇怪嗎？”

    虞度秋歪了下頭：“他奇怪的地方多了，您指哪方面？”

    “從他的經(jīng)歷來看，柏志明虐待過他，也沒給他多少經(jīng)濟扶持，為什么他還跟柏志明住在一塊兒？這不符合正常受虐兒童的心理?！?/br>
    “很簡單啊，他以前月薪才六千，咱們市的房價最低也要一萬一平，他買不起房，住柏志明家省錢?！?/br>
    “……那柏志明死后，他為什么還要為這個虐待他的養(yǎng)父東奔西走地查案？”

    “因為自殺沒錢拿，如果是他殺，找到兇手就能索要賠償金了?！?/br>
    “……”這么簡單粗暴的回答，顯然不能令彭德宇打消疑慮，“可是，姜勝和劉少杰都在柏志明的洗腦下，對柏志明死心塌地，為什么唯獨他……”

    “您懷疑的我都懷疑過?！庇荻惹镒炱ぷ颖人?，搶先道，“我現(xiàn)在要用他，不想計較這些，等抓住柏志明了，案子差不多塵埃落定了，再跟他算賬吧?！?/br>
    彭德宇表情復雜：“你還挺護著他?！?/br>
    “哪有護著，頂多是有些偏愛罷了。畢竟他長得不錯，身材也好，某些方面很合我胃口，昨天晚上我們……”

    “停停停，誰要聽這些烏七八糟的！”彭德宇的耳朵遭到了嚴重污染，受不了地揮手，“得了，他的事我叫人去查，你自己多防著點裴鳴，有情況聯(lián)系小徐或者小紀，別整天混不吝的，有點兒正經(jīng)樣！”

    虞度秋嗯哼了聲算是答應了，道了別之后便優(yōu)哉游哉地出了會議室。

    門外守候的男人靠在對面墻上，和他打了個照面——男人孤身而立，黑襯衣束在牛仔褲里，腰腹緊窄，長腿疏懶地斜支著。見到他的瞬間，烏沉沉的眼底閃過一絲幽光，倏然而逝，很快又變得深不見底。

    好看是真的好看，可疑也是真的可疑。

    虞度秋心里默嘆一聲。

    偏愛，或許不止是偏愛。

    “怎么這個表情？他罵你了？”柏朝迎過來。

    虞度秋順勢把臉一垮：“可不是，罵得狗血淋頭?！?/br>
    柏朝將信將疑：“是嗎？剛才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還以為要跟你告我的狀?！?/br>
    猜的可真準。

    “你沒做虧心事，就不用擔心，我有自己的判斷力?！庇荻惹锾鸶觳采炝藗€懶腰，還沒睡舒坦就被叫過來開了個大會，憋了一早上的起床氣，急于找個地方發(fā)泄，“走吧?！?/br>
    “去哪兒？”

    “還用問？”虞度秋一臉“你怎么突然變傻了”的表情，“找你的前老板去，確保他會參與我們這趟送死之旅。”

    第77章

    裴氏珠寶有限公司原本位于平義市的cbd地段，鼎盛時期甚至豪氣地包下了一整幢寫字大樓，而如今隨著家業(yè)沒落，辦公樓遷至了昌和郊區(qū)新蓋的大平層，雖說看著還算氣派，但內(nèi)行都知道，這身家是大不如前了。

    虞度秋提前致電預約，剛好趕上裴鳴在公司，就直接從警局過去了，半途中又喊上了趙斐華，柏朝問為什么，虞度秋高深莫測地一笑：“你太悶了，我需要一個口角生風的搭檔?！?/br>
    他們?nèi)齻€差不多同時到了公司大門前，來接他們的卻只有裴鳴的秘書。

    趙斐華八百度的近視眼靈活地一轉，推了推眼鏡，清了清嗓，立馬開始拿腔拿調(diào)了：“裴總真夠忙的啊，人在公司，也沒空來接我們?！?/br>
    秘書訕訕笑道：“裴總在開例會呢，招待不周，請您海涵?！?/br>
    趙斐華十分同情地點頭：“理解理解，生意難做嘛，是會cao勞些。我覺得這樣才好，要是像我們老板一樣，什么也不用做，訂單和投資自己涌過來，那就容易變得好吃懶做、失去上進心啦，再有錢有什么用，錢能買到忙碌帶來的充實感嗎？不能啊，還是你們幸福。”

    秘書：“……”看那額角抽動的青筋，估計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虞度秋悄聲對柏朝說：“這就是我需要他的原因。”

    柏朝輕輕挑眉：“替你嘲諷？”

    “嗯哼，懶得費口舌、但又不吐不快的時候，斐華就是我的貼心寶貝?！?/br>
    柏朝斜睨他：“你是開幼兒園的嗎？見誰都叫寶貝?！?/br>
    “……”虞度秋噎了下，“……小柏眼狼，還挺會懟人，下次去見馬斯克的時候，你來做我搭檔。”

    秘書領著他們一路來到老板的辦公室門前，以泡茶為由，趕緊告退，耳根清凈。

    裴鳴的辦公室布置得很商務風，真皮老板椅、紅木辦公桌，休息沙發(fā)……一切都彰顯著身份地位。墻上還掛著一幅自己的肖像畫，仿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色彩濃郁，神圣典雅，背后散發(fā)著一圈光輝。

    趙斐華大開眼界：“這也太自戀了，把自己畫得像個圣人似的?！?/br>
    虞度秋托著下巴端詳了會兒，搖了搖頭。

    柏朝問：“怎么了？”

    “我在想，那幅郵包里的畫應該不是裴鳴定的，從這幅畫來看，他的品味沒那么差?！?/br>
    話音剛落，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一人推門而入，視線掃到他們，立刻熱絡地迎過來：“度秋?！?/br>
    虞度秋點頭：“裴總?！?/br>
    “私下里跟我客氣什么，坐吧?！迸狲Q沒往老板椅那兒去，就在休息去的沙發(fā)處坐下了，十分隨意。

    但他的打扮一如既往地考究，即便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天，也一絲不茍地穿了西裝三件套，墨藍色沉穩(wěn)深邃，襯得他氣質(zhì)凌然，就算下一秒要去聯(lián)合國演講，也不會被最嚴苛的時尚雜志挑刺。

    相比之下，一大早被警方從床上拖起來的虞度秋就不修邊幅得多了，前幾天又染了遍色的銀發(fā)凌亂地垂散著，松垮的襯衫穿得落拓不羈，和精英形象的裴鳴一對比，就是個標準的浪蕩富二代。

    去而復返的小秘書端來了茶水，裴鳴歉意道：“剛在開會，商討下一季度該怎么提高營收，打算再開辟一條平價珠寶產(chǎn)品線，面向大眾消費者，你覺得怎么樣？”

    虞度秋謙虛道：“珠寶生意我不懂，就不發(fā)表觀點了?？礃幼优岣缃酉聛頃苊Γ窟€有時間陪我去趟抹谷嗎？實不相瞞，我打算近期就動身了?！?/br>
    裴鳴的茶杯滯在半空，詫異道：“這么快？我以為你至少要籌備幾個月?！?/br>
    “時間不等人嘛，做完實驗，就能知道產(chǎn)品還有什么欠缺的地方了，然后進一步完善，再做實驗，這個過程恐怕要循環(huán)幾十次上百次，才能將產(chǎn)品投入實際使用。就和你們的珠寶一樣，需要打磨很久。”

    裴鳴贊嘆：“你真有鉆研精神，難怪能達到如今的成就?！?/br>
    旁聽的趙斐華在心中默默翻了個大白眼。

    虞大少有鉆研精神？滑天下之大稽了，他都不記得有多少個項目是虞大少一時興起，沒幾天就直接槍斃的了。

    但有一說一，在腦機接口這個項目上，虞大少確實難得的認真努力。

    裴鳴緩緩呷了口茶，思慮片刻，說：“行，我把后邊的時間空出來，你定了出發(fā)的日子，提前兩天跟我說就行，公司的業(yè)務可以暫時交給小卓打理，我離開個十天半月應該不成問題?！?/br>
    虞度秋微笑：“有裴哥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對了，這次紀凜也會陪我們?nèi)?，確保我們的安危?！?/br>
    裴鳴：“那地方我以前常去，沒什么危險，不用勞煩警察吧？”

    虞度秋無奈：“沒辦法，我現(xiàn)在還被警方監(jiān)管著呢。”

    裴鳴英眉淺皺：“度秋，你還記不記得，上回在你公司，我跟你說了什么？”

    虞度秋乖巧道：“當然記得，我會小心他的?！?/br>
    “嗯，離他遠點?！迸狲Q瞥了眼他身后站著的男人，“你的保鏢比警察可靠，還不如讓他保護你。”

    虞度秋笑意更開，像被戳到了某個愉悅的點：“是啊，細數(shù)我這幾個月遇到的重重磨難，都是他助我脫困的?！?/br>
    裴鳴突然峰回路轉地補了句：“但最好的保護自己的方式，還是少去自尋麻煩。”

    盡管裴鳴語氣平和真誠，聽著像勸告，但在已知其背后錯綜復雜的利害關系后，這句話更像是委婉的威脅。

    虞度秋付之一哂：“嗯，我有分寸。”

    從裴鳴的公司出來后，趙斐華納悶：“合著我就是來當背景板的？”

    虞度秋上了車，陷進按摩座椅里，緩解忙碌了一早上后的困倦：“我也沒想到，他上次在發(fā)布會上的心虛態(tài)度顯然是不愿與我同行，我以為他這次會找理由推脫，所以才叫上你幫我一塊兒逼他同意，怎么他答應得這么爽快？連有警察同行都沒提出反對?！?/br>
    趙斐華腦洞大開：“哇，你說他會不會和柏志明沆瀣一氣，在那邊設了埋伏，等著你們自投羅網(wǎng)，然后把你們一網(wǎng)打盡？”

    “可能性很高，柏志明出現(xiàn)的時機太巧了。但那樣的話，他留在國內(nèi)更合適啊，也能遠程聯(lián)系柏志明，何必以身犯險？這不符合他謹慎的性格。除非……”

    “除非什么？”

    虞度秋眼睛緩緩瞇起：“可能性一：我們都誤會他了，他其實是好人，與這些案子無關?？赡苄远核菈娜耍⑶矣辛税盐?，能夠應付我們的調(diào)查?！?/br>
    “我傾向于可能性二?！壁w斐華道，“他們家在緬北做了很多年生意，又涉毒，可能認識些當?shù)氐奈溲b力量，你悠著點兒?！?/br>
    虞度秋微微搖頭：“據(jù)我調(diào)查，裴鳴繼承家業(yè)后，很少親自去查看自家的采礦業(yè)務，更偏重于銷售業(yè)務，未必繼承了他爸的人脈關系。而且緬北局勢復雜混亂，武裝勢力不停變換，以前交好的，現(xiàn)在未必存在了，需要花很多精力和財力去維護關系。裴家已經(jīng)被抄過一次家了，裴鳴沒那么多錢上供。所以，他如果要對我不利，頂多雇些不法之徒，我這次帶的保鏢數(shù)量足以應付了。”

    趙斐華雖然不參與案件調(diào)查，但一想到只要抓住柏志明和兇手，自家老板就能安心回歸生意，不再到處惹麻煩了，心情就瞬間明媚了：“既然危險性不大，那還等什么，趕緊去??！”

    “估計就這幾天了，等警察通知。”虞度秋手掌支著腦袋，打了個哈欠，“趙師傅，開快點兒，這按摩椅還是不如床舒服?！?/br>
    駕駛位的趙師傅連聲答應。但從昌和區(qū)開回新金區(qū)，怎么著也得四五十分鐘。

    “你可以去我家睡?！背聊税胩斓陌爻洳欢〉溃f完好似也沒期待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繼續(xù)沉默。

    虞度秋的眼睛卻放出了光：“你家？柏志明家？”

    “嗯，就在昌和區(qū)，離這兒很近，十分鐘到?！?/br>
    虞度秋毫不猶豫：“趙師傅，聽他指路。下個路口停一停，斐華，辛苦你白跑一趟，再見。”

    “…………”

    半途被丟在大馬路上的趙斐華對著車屁股狠狠咒罵了幾遍后，忿忿地打車回了家。卸了貨的車子筆直前行，十分鐘后拐了個小彎駛入一片住宅區(qū)，便到了目的地。

    虞度秋看見房子時，不禁贊嘆了句：“嚯，你家比我想象中氣派啊?！?/br>
    柏志明曾是裴家的老員工，又養(yǎng)了幾個兒子給自己打工，經(jīng)濟實力必然不會拮據(jù)，住的是昌和區(qū)的一套獨棟別墅，早已被警察翻來覆去地搜了無數(shù)遍，有價值的線索統(tǒng)統(tǒng)搬空了，許久無人前來，家具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