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錦搖頭，“說來僭越，但是無郁，我是真的把你當(dāng)做自己的親生兒子般看待的，而不是因為，你娘是誰。過去的事已經(jīng)過去，我只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平安無郁。”

    “而不是讓身份，成為你心頭難以跨過去的坎，反而阻礙了你?！?/br>
    這話說得溫柔，好似一道暖流，淌過謝諶干涸枯萎的心臟。

    他點頭答應(yīng)。

    心里卻在想，他想要的，注定得不到了。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吹空調(diào)吹的有點發(fā)燒，迷迷糊糊的沒有精神，碼不了字，斷更了好幾天，實在對不起大家，之后恢復(fù)日更，今天還有二更

    第33章 夢境

    縱使他答應(yīng)的迅速, 但織錦好像知道他心里抑郁難消似的，竟然還帶了兩瓶自己釀的清酒。

    她打開酒塞，擺到桌上，推到謝諶的手邊, “你從小便不好酒, 但聽將軍說，一醉解千愁。錦姨沒本事開解你, 不如嘗嘗這兩壺桂花釀, 我家娘娘……”

    話說到一半, 織錦便已經(jīng)察覺到自己失言，她連忙止住話音，想要遮掩過去。

    不想謝諶卻說：“錦姨, 我娘,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苗氏。

    織錦眼里的淚當(dāng)即便有些剎不住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語氣帶著幾分懷念, “你娘她……溫柔，聰慧, 是我在這世上見過心腸最好的女子。”

    織錦原是東宮的婢女, 當(dāng)時東宮的太子還是宋溫, 宋溫大婚，迎娶苗氏女, 織錦便被差遣到太子妃的院子當(dāng)差。

    只可惜, 當(dāng)時的苗氏并不得寵，院子里的下人拜高踩低, 沒多久就散了個干凈。

    后來人手不夠, 織錦便貼身伺候苗繁映。

    那時的苗繁映不過十七歲, 是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紀(jì)。

    她出身尊貴，卻沒什么架子，更像是鄰家少女一般明快，在這座華麗冰涼的東宮里，像一株嬌艷明媚的桃花，只要見過她的人，無一不被她折服。

    除了宋溫。

    宋溫不喜歡過于明艷俏麗的女子，更愛林氏的溫順柔婉。

    以至于林氏遠(yuǎn)嫁襄州之后，他仍是對她念念不忘。

    娶了苗繁映之后，也只在新婚當(dāng)日同房，之后兩人便是各睡各的，除非是要進(jìn)宮，要不然連面都見不著一面。

    后來，還是太后出面勸說宋溫，畢竟林氏遠(yuǎn)嫁，與他再無可能，苗氏卻是他的發(fā)妻，注定是要攜手一生的。

    彼時又恰逢宋溫生了一場大病，苗繁映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直到他痊愈轉(zhuǎn)醒。

    宋溫自是十分感動，想與她說幾句體己話，苗氏卻一把抽出自己的手，一溜煙跑出了宋溫的主殿。

    當(dāng)時所有人都沒料到，宋溫更是又氣又怒，只覺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間的柔化十分可笑，他吩咐人伺候他起身。

    不想兩刻鐘之后，苗氏又回來了。

    “這幾日侍疾疲累，妾身不敢面君，自要梳洗打扮，讓殿下瞧見我最美的一面。”

    她是那般落落大方，縱使在夫家失寵，亦不曾折損了半分驕傲。

    那樣的美，與林氏截然不同。

    林奉云出身一般，與他相識相知乃是高攀，因此心思十分敏感纖細(xì)，對于宋溫也是依附和依賴。

    宋溫享受被心愛的女子仰望的感覺，卻也欣賞像苗繁映這般溫柔卻充滿韌勁的女子。

    漸漸的，他被苗繁映吸引，夫妻倆愈發(fā)和睦恩愛。

    不多時，宋溫登基，立苗氏為后。

    一年后，苗氏有孕，宋溫欣喜萬分。

    那畢竟是他的嫡長子或嫡長女，他如何不高興歡喜。

    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發(fā)展，可就在這時，宋溫與林奉云重逢了。

    用苗繁映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宋溫看她的眼神變了。

    從前含著愛慕欣賞，那之后，卻只剩下愧疚和遮掩。他一面覺得對不起懷孕的發(fā)妻，一面又心疼備受折磨、遍體鱗傷的青梅。

    最終，還是幼時青梅更讓他升起保護(hù)之欲。

    他為她懲治他的前任夫家，對抗朝中老臣，說服太后，卻忘了再關(guān)心為他懷著嫡子的發(fā)妻。

    再明艷的花也要枯萎，苗繁映便是在那時，迅速消瘦下去，她不再愛笑，甚至不愛說話，有時候就坐在院子里等，從天黑等到天明。

    后來生產(chǎn)當(dāng)日，苗繁映只想見一見他，織錦哭著沖出壽云宮，到乾安殿去請宋溫。

    但宋溫并不在宮里。

    先前林奉云被診出懷有身孕，且是前夫之子，老臣的反對之聲更甚，宋溫沒辦法，只得先將她安置在京中的一所別院。

    當(dāng)日，林奉云割腕自殺，險些喪命。

    宋溫便是去看她。

    起先，宮里的人還都瞞著苗繁映，后來卻瞞都瞞不住了，因為宋溫怕林氏再想不開自殺，干脆直接將人接到了后宮。

    苗繁映生產(chǎn)時便險些喪命，后來聽到這些事，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后來苗氏逼宮，要求宋溫交出林奉云這個禍國妖女，期間宋溫再也沒有踏入過壽云宮半步。

    后來苗氏被全家抄斬，旨意傳到宮里，苗氏的眼神絕望又悲涼。

    她抱著懷里的兒子，該是開心的，卻看不見半點希望。

    織錦變著花樣的做她喜歡的吃食點心，可她一樣也吃不下。

    父母親人，甚至苗家的全部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懷里的孩子，本該是大燕一出生便在萬人之上，這會兒卻無名無姓，甚至得不到自己父親的一個眼神。

    以至于后來她讓織錦將孩子偷偷帶出宮，織錦竟不覺得意外。

    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或許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脫。

    這十幾年來，織錦幾乎每一日都能夢見他倚在床榻上的模樣，嶙峋的骨腕看不出半點明艷的曾經(jīng)。

    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在最美的年紀(jì)被移植進(jìn)東宮，迅速盛開，又迅速枯萎。

    最后連尸.骨都沒留下，就那樣在人間煙消云散。

    好在還有謝諶。

    織錦看著眼前的人，眉眼之間簡直和他娘一模一樣，她終于說出那句話，慶幸又欣慰的語氣，“你能平安長大，娘娘的命便不算白搭進(jìn)去?！?/br>
    謝諶敏銳地察覺到這話的深層含義，“所以，林氏她……”

    織錦嘆一口氣，“皇帝心軟，對于皇后娘娘總是心軟的，若是娘娘沒死，林氏必定是不能坐到后位上的?！?/br>
    “原來是真的?！敝x諶小聲地念叨了一句。

    織錦沒聽清，連忙問他：“你說什么？”

    謝諶搖了搖頭，他端起酒壺，給自己和織錦各自斟上一杯，“錦姨，多些你告訴我這些。”

    織錦與他碰杯，說：“我和你說這些，不是像讓你報仇，只是不想你糊里糊涂地活下去，更是有私心，怕你真的忘了你娘……”

    謝諶鄭重地握住她的手背，“不會的。”

    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

    謝諶問：“錦姨，跟著你的人呢？”

    織錦指了指樓下，“在下面等呢?！?/br>
    謝諶站起身來瞧了瞧，果然看見竇府的馬車在下面，但他還是堅持將織錦送到門口，眼睜睜地看著她上了馬車，才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和方才離開時一個樣，桌上擺著飯菜酒杯，謝諶再倒上一杯，仰頭喝了下去。

    他不好酒，平日喝得也不多，這桂花釀平時是竇承喝的，后勁很大，此時他剛灌下去兩杯，便已經(jīng)覺得有些醉了。

    若是平時，他必定在清醒之時克制住自己，不要再繼續(xù)喝下去了。

    可是這次，他選擇了放縱。

    一杯接著一杯，醇香的桂花釀入喉，很快便喝干了整整兩壺。

    謝諶覺得有些頭暈，耳側(cè)也發(fā)燙生熱，可是從鏡子里看，面上卻又十分正常。

    他沒了力氣，踉蹌幾步將自己仍到床榻上，燭火都沒熄，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等再醒來，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撐著身子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方才沒有關(guān)緊的窗戶縫被風(fēng)吹得大了一些，燭火正對著窗戶，大約就是被風(fēng)吹滅的。

    臉上的熱意已經(jīng)退下去，酒勁卻沒有全消。

    他沒再點燈，就立在窗前往外看，看月亮的位置，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深夜了。

    就這樣，謝諶沉默地立了一會兒，像是在賞月，但更像是在發(fā)呆。

    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謝諶忽然將窗戶整個推開，然后直接隔窗翻了下去，如一只貍貓，在黑夜里輕巧地落了地。

    這個客棧有些偏，在樓上還能遠(yuǎn)眺到京城的夜色繁華，落地之后，便只有徐徐吹來的風(fēng)，將他的寬大的袖口吹得都鼓起來了。

    謝諶腳下不停，沒多久就拐出了夜市，走進(jìn)了一個寂靜的坊巷。

    十步一守衛(wèi)，是皇家所在的惠寧坊。

    謝諶走進(jìn)去，借住黑暗隱藏著身形，看似敏捷冷靜，實際上掌心膩滿了汗意。

    他是真的怕黑。

    卻不知為何，還要這般自虐似的，來惠寧坊。

    明明她高居與公主府之中，有華麗的宮殿府邸相隔。

    好在沒多久就到了永安公主府，公主府前掛滿了燈籠，幾乎照亮這一方長街。

    謝諶立在一處陰影之中，看著柔和的燭光，一路都在砰砰直跳的心臟終于平靜下來，錘在身側(cè)的雙手緊握成拳，好像這樣就可以掩飾住心里的恐懼。

    巷子里很安靜，只有護(hù)衛(wèi)換防時，才會發(fā)出一點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