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9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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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街處處都是祭天的索倫桿,細桿高兩丈,高高直指著天,頂上有碗狀的袋斗,豬羊雜碎盛在碗中供鳥雀啄食。 元兵策馬穿街而過,底下根基不穩(wěn)的索倫桿被撞得翻倒,四處的百姓跪得跪,哭得哭,也有瘋狂搶上去跟乞兒一起奪食的,被喜鳥動過的食物帶了吉利。 越是貧門,爹娘越急著給兒女裹一身黑衣,白紗纏頭,抓著孩子往遴選靈童的巫士帳里送。 滿城貼了告示,所以未滿十歲的孩童都要來參加遴選,選不上不要緊,會事兒的、機靈的都能選作大靈童隨侍,跟著大靈童進大都,做他的伴當。 那些孩子有的樂意至極,有的臉上頂著大人的巴掌印,不敢哭,瞠著一雙惶恐的眼被扔進帳里去。 爹娘在外邊求神拜佛,盼著孩子被選上,只要舍了爹娘,舍了自己的名姓,就能去蒙古人的京城做富貴人。 每一頂帳前都人滿為患,人群中忽然蔓開嘁聲:有個丫頭被選上了。 外邊的爹娘猛地慌了神,再想進帳去看看自己姑娘,卻不許了。元兵抱著刀擋在帳前。 里邊小姑娘哇哇地哭,當娘的淚流了一臉,隔著簾在外頭喊:“大花兒,你記著,你是去過好日子的,你過好你日子就行啦!一輩子也別惦記爹娘!” 這生離終于勾扯出百姓兩分心慌,圍著的人互相望了望,見大伙兒雖猶豫,卻誰也沒扭頭離開。因為隨侍名額少了一個,更著緊地把孩子往帳里推。 “小公子,咱們進哪個帳?” 街角處,最年輕的影衛(wèi)今年十六,屈著膝駝個背,勉強還能裝個孩子,糊了個疤臉,帶著烏都混在一群乞兒里。 他們被巫旗和鈴鐺搞怕了,成心躲著有巫旗的地方走,到了鎮(zhèn)中,遍地巫旗巫士,實在避無可避了。 烏都逼著自己把目光從那頂帳前扯回來,冷得牙齒都在格格作響,身上的破衣只能勉強蔽體,面具上頭又糊了一層鍋灰,裝得跟乞兒一個樣。 他喃喃:“咱們不能進帳,一對一面試我肯定栽,咱們?nèi)ゴ蠛禈蚰莻€點——這條橋洞里會形成狹管效應,今日大風,風向東偏南15°,所以橋洞里的風會從東往西吹,咱們就從西頭過去,萬一巫旗真有什么鬼祟,看見我就對著我吹,也能說是風吹的?!?/br> “至于巫鈴響了怎么辦……就靠這群小朋友了。” 雇來的乞兒們小的五六歲,大的十一二,都是市井滑頭,收了錢就行,管你要辦什么亂紀的事兒。 一群小孩簇擁著烏都往橋洞那個遴選點走,那洞里果然也坐了兩個巫士,瞧見這些滿身污穢的小乞丐,先皺了皺眉。 洞中天、地、火三面巫旗若有所感,抖動的動靜大了些,方向卻沒變。 烏都心噗噗直跳,攥著影衛(wèi)的手,蹦蹦跳跳走進橋洞。巫士目光不過才落在他身上,還不及細看,周圍小乞兒驟然炸了鍋,全從兜里掏出了鈴鐺,叮鈴鈴鈴一陣瘋狂亂搖。 “響了!響了!我是靈童!” “我是!我才是!” 烏都震驚看著圍著他的這一群小孩,拳打腳踢的,扯頭發(fā)的,咬胳膊的,打成了一片。怕露餡,烏都也連忙跟旁邊的影衛(wèi)裝模作樣打了兩下,被推得摔了個屁股墩兒。 巫士一變臉,元兵怒而拔刀:“哪來的窮娃娃!驚擾請靈!快滾!” 十幾個乞兒哇哇大哭,嚎著“明明鈴鐺響了!旗子朝我吹的”,嗓門炸耳。烏都抱著屁股哭得最慘,最是情真意切,被元兵連推帶搡攆出了橋洞。 晏少昰在荒村等了半日,耶律烈跟手下遼兵打了半日的牌九,一把輸把把輸。 兩人等得心焦口燥之時,烏都總算回來了,隔著老遠,喜滋滋沖他倆揮了揮手——腦門上以墨跡畫了個黑圈。 他沒被選上。 第264章 元兵替防僅僅三日,鎮(zhèn)上風聲一日比一日緊了。 薩滿族似也察覺到如此被動地等靈童上門遴選不妥,那日與大靈童打了個照面的巫士指天立誓,三日里不眠不休,拼命回想大靈童臉上的每一寸特點,就差把自己的印象刨出來示人。 全鎮(zhèn)巫士拿著畫像比對完了,才不情不愿地冒出一個認知:鎮(zhèn)上有富貴人家不信奉他們草原的天神,壓根沒來巫帳遴選,躲藏在家里了。 哼,無知、短視至極! 元兵得了令,開始逐門逐戶地搜查,敲開鎮(zhèn)上每一個人家的門,尤其對富戶家的孩子查得緊。 此地與番邦人混血的孩子不少,藍眼睛的也能見著,不論年紀身份,一個一個拉到巫帳等著驗靈。 每一個從帳里出來的小孩都如驚弓之鳥,滿眼惶恐,哆哆嗦嗦離開的。 烏都舉著千里眼觀察鎮(zhèn)上情形,兩條短短的蠶眉皺成疙瘩,看得卻有點分神,一會兒望望鎮(zhèn)中,一會兒望望山頭的彩旗,沒看兩眼又去望天邊黃昏了,手在物鏡前摸摸按按,調(diào)焦輪左轉右轉沒個停當。 ——還是個貪玩的孩子。 廿一只當他不會用,怕小公子盯著太陽灼傷眼睛,忙把千里眼拉下來,笑說:“這奇物雖精巧,卻也有使用的法訣,等小公子再大些了,我教您使?!?/br> 烏都看著他把珍貴的千里眼收走了,沒作聲,左右自己想看的都看完了,惆悵地嘆口氣,坐回墻邊去算明日天氣了。 他個頭小,一舉一動都未脫稚氣,廿一好笑地搖搖頭,對鏡一瞧才覺出不對——鏡片不是原來的鏡片了,前端覆了一層灰色的薄膜,灰蒙蒙的竟似能濾光,夕陽赤紅泛金,入鏡后竟不灼眼了!盯著太陽看,眼睛都不流淚! 廿一忙追上去問:“小公子,這是什么奇物?” 烏都頭也不回:“仿巴德膜?!?/br> 仿得太糙了,他們一眼就能瞧出材質,沒什么好講的。 烏都疊合風向、風速,拿地桿影長算日落方位角,靠黃昏顏色預測云頂溫度,不太用心地起了個數(shù)字模型,往墻上刻了句“陰有陣雨”,啪,把木炭扔進爐里。 他是焦慮的,焦慮到生理鐘都變了樣,躺床上要失眠,天不亮就醒了。 耶律烈日日盯著布防,把周圍十里地摸了個遍;二殿下屋里的燈二更歇,天明前就又有了起身的動靜。所有影衛(wèi)刀不離枕,睡覺不脫靴,守夜的人一夜兩換,從天黑守到天亮。 薩滿和元兵找不到他,漸漸發(fā)了狂,以重金懸賞通緝,鼓勵鄰里互相舉報有這樣面容的童子。 烏都心慌得厲害,倒不是怕自己被抓住,是怕自己一個把這四百多人全連累得丟了命。 從去年十月至今,他時時在街上晃蕩,逛遍了鎮(zhèn)上的每一條街,每一家雜玩店,在許多小食攤上都停留過。遼兵買過的年貨又不計其數(shù),每次進城都是拉著大棺材車去裝東西的。 鎮(zhèn)上有許多人都認得他的面孔。 “殿下,出事了!” 烏都一聽見這句,噌得竄出去了。 所有影衛(wèi)人手一臺望遠鏡,死死盯著鎮(zhèn)子方向看。烏都連跳幾下都夠不著一個望遠鏡,耶律烈看不過去了,劈手從影衛(wèi)手里搶了倆。 等看清了圓孔中的圖像,一剎那,風聲都寂了。 滿鎮(zhèn)哄亂。 元人終于扯下了最后那一點恭謹友善的皮,騎馬踐街,舉著大刀穿街而過,劈開每一戶人家的門閂,強行入室搜查,不光藍眼睛的,五官但凡有一處能和畫像對上的孩子全抓走。 很快爆發(fā)了沖突和流血,一處番邦人開的賭場被屠了滿門,被刀劈了半截身子的賭棍爬到門口,臉上終于露出比輸贏更熱切的神色。 烏都抖得端不住望遠鏡,不敢去看,卻自虐一般死死盯著鏡頭,直到頭暈眼花腿軟得站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殿下,讓我去吧……” 見二殿下沒應聲,烏都抖著手,抓了抓遼汗的褲腳,哀哀叫了聲:“耶律烈,你送我進鎮(zhèn)吧?!?/br> 他以前叫耶律烈叫了短短一陣子“父汗”,最近幾日兩邊人盯著,于情于理都不該再叫了,稱呼耶律烈成了直呼其名,“耶律烈耶律烈”喊得毫不陌生,叫晏少昰卻從來都是“您”與“殿下”。 盡管他們互相熟知對方的秘密,親疏仍是一目了然。 “沒別的招了,讓我去吧。我想過了,就算競聘不過別的小孩子,我也是大靈童,去了北元,沒人會苛待我的。” 晏少昰低低一聲:“住口。” 耶律烈剛撤回最外圈的探子,沒人給他翻譯,好不容易聽懂他二人在說什么,目光陡然銳利,提著烏都后襟把他扯起來:“你真的愿意去選薩滿?” 烏都點頭。 耶律烈目光復雜,可也只有一瞬,很快扯唇一笑:“那就好辦了!你就當自己成了元兵的俘虜,左右你沒爹沒娘,就?!?/br> 這一句“沒爹沒娘”刺在了不能碰的死xue上,晏少昰驀地暴怒,吼了聲:“住口!” 遼王沒聽過什么叫“住口”,毫不理會:“二皇子且聽我說。” 耶律烈心血騰騰地流向四肢百骸,guntang得叫他全身涌出無窮力量。流亡十一年,除了每一次遇上敵兵倉皇出逃,他就沒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這樣歡實過,像瘋狂的賭徒一般把身家性命全系在接下來一番話上。 一口契丹語從沒被他說得這么字正腔圓過。 “我手下打聽得細,聽聞巫士在黃河沿岸就地筑巫閣,是四十九匹馬齊齊使力拉的一輛巨車,這車奢華至極,是一座連茅房廚房都齊全的大屋?!?/br> “回北元的一路上,大靈童的雙腳不能沾染異族的穢土,必須落腳在元大都的教中巫閣——所以這一路不是天天趕路的,行程兩月有余,大靈童要在這輛車上學習祭祀、祈禳與占卜,一路上用得著的廚子、奴隸、教習、譯官多得不可數(shù)。” 晏少昰定定聽進去了:“你言下之意是……?” 耶律烈一雙眼陡然爆出精光,拎著烏都往身前一提:“只要這崽子能帶我的人混進去,勢必能殺了窩闊臺!” 在場所有影衛(wèi)、所有遼兵,甚至一直與耶律烈不對頭的監(jiān)軍,都震驚地盯住了他,視線不由控制地落在烏都臉上。 晏少昰一字一字離口,竟覺每個字都陌生:“你說的是,殺元汗,窩闊臺?你昨夜宿醉,今日可清醒?” “廢他娘的話!” 耶律烈沒說渾話……他是說真的。 晏少昰虎口緊攥,沒敢看烏都,只寒聲問:“殺元汗有幾成把握?要多久?我不可能等你三年五載?!?/br> “你懂個屁!”耶律烈官話學得不通熟,唯獨罵人的幾個詞全學通了,罵完了又變成嘰里咕嚕契丹語。 “你知道元人王帳什么樣?你知道他們布防多稀爛?每年我派去刺殺他們主將和皇帝的刺客,十有七八都能混進王帳去!那群蠻犢子不像你們皇帝似的,成天睡女人批奏折,每朝幾百年來個‘御駕親征’,能從老子吹到重孫!” “他們沒那么怕死,一天不騎馬、不喝酒吃rou就要憋死——這時令草原回春,窩闊臺汗王就在草原上春狩!” “蒙古人,只有老得上不了馬的廢物才在元大都里鎮(zhèn)場子,年輕力壯的都在外邊打仗——大王子貴由帶著他叔在東北打萬奴!王三子四子在北邊打斡羅斯——窩闊臺身邊就幾千兵守著!只要薩滿落地,他得親自去接見!” 晏少昰心口一窒,又蓬勃地跳起來。 他不知道。 他能把眼線布遍全中原,唯獨蒙古一個樁子都插不進去。 草原廣袤,腹地縱深,漢人面孔寸步難行,只有蒙漢通婚的生意人,能勉強往元大都走一走,所見所聞都是市井消息,壓根見不著蒙古高官的臉。 而耶律烈籌謀報仇、復國十余年,對蒙古皇室的了解比對他自個兒的短命爹都深,探子早嵌進了元大都的骨脈。 只差一力。 晏少昰終于掐住自己一分膽量,垂下眼瞼,弧光在烏都臉上落了不足一息,他滿嗓澀糲的沙,還沒擠出半個字。 烏都滿眼堅定地點了下頭:“我要去?!?/br> 這三字似叫他得了莫大的慰藉,晏少昰練武十幾年,呼吸竟急促起來。 這一瞬,他眼前晃過勝州不戰(zhàn)而降的邊軍,上馬關數(shù)萬剛磨刀開刃的“精兵”,還有連炮都打不好的火器營,那三座通天的尸塔被轟成了粉,掙出一萬條枉死的魂…… 兵部那些滿腦肥腸的廢物,日日來信問“可有大捷”,要拿著最新的戰(zhàn)報回去報喜,好登報面世,糊天下有識之士的嘴。 千百圖景匯作一念,最終定格在江凜那句斷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