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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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殿下身體康健,早日凱旋。 ——賀曉】 她終于敢在信里用回自己真名,這個朝代知道她姓名的,掰著指頭數(shù)也只有五人。 這份藏在鐵鎖里的“惦記”,像鎧甲里頭包裹了顆紅心,確實值得用盡機巧破解三天。 反復讀了幾遍,晏少昰連著十天沒看見只言片語的燥意,全消解在字里行間了。 他把那枚扳指戴手上,罩上護耳,特特取了劍掛在腰間,紅穗飄揚,就這么出去晃蕩了兩圈,從營房走到輿圖大帳,從議事廳走上城墻。 一群兵一頭霧水地看著殿下來回溜腿兒,跑過去問:“殿下,要準備轎子嗎?” 晏少昰抬手制止,淡淡說了聲:“不必?!?/br> 他站在城頭眺望遠方。 幾個將軍以為殿下又冒出了什么奇計,要安排布防了,連忙跟上城樓,瞧殿下眉眼沉實,是在深思的模樣,誰也沒吵擾,悄默聲坐了一排。 一伙將軍吹了半個時辰風,看著殿下慢條斯理吃完了半盤點心,灌了兩壺茶止渴,剩下半盤實在吃不下了。 他一回頭,奇道:“你們坐這兒做甚?” 合著殿下站城墻上發(fā)呆? 忠勇公孫知堅哈哈大笑:“雪景難得,上來看看雪——殿下戴的是耳衣?” 耳衣也叫暖耳,唐時就有了,時下的耳衣都是圓帽底下縫倆塊貂皮,蓋住雙耳,一跑起來松垮垮地兜著風。 唐荼荼這護耳,面上絮了層兔毛,里頭的棉花瓤子填得緊,正好做成耳朵大小,能把雙耳包裹在里頭。 兩耳之間的通連絮的棉花少,綢布里穿進了幾根篾條去,篾條燒彎,就能牢牢實實扣在頭上,跑跳騎馬都不容易掉下來。 孫知堅:“這樣式古怪?!?/br> “是新樣式?!标躺贂g含糊一句,拿給孫將軍看了看。 兩人都覺得這個好。 老將軍比他想得更深一層:“棉花填得厚實點,還能隔隔炮響,炮兵費耳朵,不是耳鳴就是耳聾,填塞棉花并不管用,咱們拿這耳衣試試。” “我即刻吩咐?!标躺贂g又把護耳扣回自己腦袋上。 軍師陸明睿站旁邊看著,酸得直撮牙花子。 殿下這一身披掛,倆肥耳朵鼓在精鐵盔甲外邊,不倫不類的,像個雜伍兵。 劍柄上栓著的紅穗子快要拖到腳后跟去了,他連那紅穗穗的尾巴毛兒都舍不得剪短點!就那么耷拉著,要是個腿短的,保管走一步絆個趔趄! 葛規(guī)表是個實誠人,疑惑地盯著殿下的左手:“殿下扳指戴錯手了吧?該戴右手才對呀?!?/br> 扳指是防箭羽割手的,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引箭,他又不是右撇子,扳指戴握弓那手上有什么用? “我省得。” 晏少昰點點頭,摩挲著那枚扳指,淡笑不語。 陸明睿牙涼絲絲地疼,抓著這傻大個兒下城樓。 “你是不是兵書讀傻了?殿下是什么人,能分不清左右么?玉石質(zhì)地疏脆,經(jīng)不住弓弦擊打,這東西戴著圖個好看罷了,正經(jīng)扳指誰戴玉的?” 正經(jīng)扳指要么是精鐵的,要么戴虎骨扳指,質(zhì)地梆硬,碎了就換。不正經(jīng)的扳指才往左手大拇哥戴。 誰知道哪個姑娘送的……嗐,堂堂皇子殿下,談個情還跟小孩兒似的。 上馬關棉、布儲備豐裕,這護耳又沒什么工藝可言,到了晚上,城墻和甕樓上的哨兵就全戴上護耳了,給殿下抄回了一兜“愛兵如子”的好名聲。 今夜的宿衛(wèi)頭子是振威校尉張耿,早就聽聞萬里眼的厲害,奈何這神器不是人人能用的,校尉也得排號,排了半月總算輪上了他。 頂著呼嘯的寒風守夜啊,放往年那是叫苦連天的事兒,今年卻成了得排隊去搶的美差。 他大步走上主城樓,想看看這萬里眼有什么神通。說也奇了,張耿才附臉過去,看清景物,立刻驚得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夜風吹得野草浮動,像一排一排的海浪涌過來,天地浩瀚,而人如草葉渺小。 忽的,張耿目光一疑。 遠方的原野上浮著幾十個芝麻大的黑點,若是看得不仔細,晃一眼就過去了,盯著黑點細細辨認,才認出那是個幾十人的隊伍。 那些人騎著馬,身子卻伏低在馬背上,鬼鬼祟祟地摸向這邊來。 有敵情! 草原上月輝皎潔,天地交界之處向來是黑的,再往上,會有一條淺淺的灰藍光帶,那是銀河星輝。 因為有這灰藍的星輝,人挺直身子騎在馬上,隔老遠就能看得著腦袋,如此伏低身子,才能藏在夜色里。 可饒是這一行人騎著黑馬,穿著夜行衣,貓著腰,哪怕他們馬蹄上裹布掩蓋了馬蹄聲,也要在這“萬里眼”中現(xiàn)形! 張耿拔刀大笑:“沖上去,宰了這群臭蟲!” 敵軍想要摸過來裹亂子,陣仗不會小,就算他們想燒糧放火,起碼也得是幾百人的隊伍才有搞頭。 這一眼能望盡的幾十人,必定是北元見不得光的探子,要是叫他們趁夜摸進城下戍防營,殺幾個兵,換上衣裳改換頭面,就成了軍隊里的暗樁。 張耿頭回用這萬里眼,熱血上頭,帶了幾百人就去宰臭蟲了。他們騎著馬愣生生跑了五里地,又等了好半天,才和北元的探子對上。 騎兵從矮丘后沖殺上去,驚得元人探子狂吼亂叫:“有埋伏!快撤!” 已是遲了。 這番守株待兔,拿人頭拿得輕省。清早軍營中炊煙升起,張耿正提著兩箱人頭來請功,臉上血點猶在。 晏少昰蹙眉:“夜里殺的?” 介胄不拜,張耿屈左膝行了個肅拜禮,暢快笑道:“稟殿下,守夜時從萬里眼中看見了這群蠻人,末將猜是探子,近前一瞧,果然是元軍編制!殺敵三十余人,跑了倆,咱們這方只輕傷了幾個?!?/br> 他當這是大功,兩眼精亮等著殿下犒賞。 卻見殿下和孫將軍都皺了眉:“跑了兩個?” 晏少昰心沉了沉:“吩咐下去,守夜用萬里眼的,不論看見敵軍什么動向都不準妄動,報與我這兒。發(fā)現(xiàn)敵探蹤跡了,也不準出城去,你們只管守好城下,等北元探子摸到城下再殺?!?/br> 張耿吃驚:“看見了不殺,竟放他們近前來?這是何道理!” 孫知堅搖搖頭:“人家都摸著黑偷悄悄地過來了,你率十倍于人家的兵力專門設伏等在那兒,叫敵探有來無回。這守株待兔的路數(shù)多來幾趟,敵將必定起疑,咱們有千里眼的事兒就瞞不住了?!?/br> “為何要瞞?” 葛規(guī)表端著一大盆guntang的熱粥過來,笑呵呵說。 “拿了這眼的都是將頭兒,愛惜得跟命根子似的,不是栓自己腦袋上就是栓褲腰上,我睡覺都放在枕頭底下的,絕不假以小兵之手。” “除非俺們掉了腦袋,不然絕無可能丟——再說了,就算蠻人知道咱有千里眼,萬里眼,蠻人也不知怎么造??!” 晏少昰一宿沒睡著,眼下掛了淡淡兩片青黑,清早的低血壓縈在頭兩側,人就憊懶。 他不欲與笨人爭辯,只逐字重復了一遍:“夜里,看見敵軍不準出城去殺,放他們近前了,再收拾?!?/br> 這就是軍令了。 葛規(guī)表哈哈一笑:“殿下就是謹慎?!彼粏T大將,也不管守夜的事,笑過也就罷了。 張耿心里不痛快,出門看見手下打著千兒湊過來,樂顛顛問:“大人,殿下如何賞咱???” “賞什么賞,滾蛋!” 張耿踹了他一腳,看見兩箱子血呼啦擦的人頭,更覺晦氣:“扔出城燒了?!?/br> 逃出去的兩個探子,一個淌了一路血,被狼群咬死在半道,另一個拖著一身傷逃回了元軍大營。 主帥蒙哥臉色陰沉地聽完回報,看這小兵氣息奄奄,再說不出什么東西了,抬手了結了他。 傷藥珍貴,他們千里行軍,背后卻沒有盛朝那樣綿延千里的補給線。 元人從來不以后備補給為重,這些信仰狼圖騰的蠻族,每一戰(zhàn)都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沒有久攻不下的城,軍營吃用靠連搶帶奪,大仗小仗都是練兵。 真要久攻不下了,軍隊里一天比一天少的存糧會讓將士發(fā)狂,催逼出將士的兇狠。 眼下戰(zhàn)局初顯,還沒到那地步。 主帥蒙哥盯著黑紗后的巫覡問:“大巫怎么看?” 這名巫覡叫天戈,取“上天賜下的利刃”之意。 元人部落稱女巫為“巫”,男巫為“覡”,他們溝通天地人神,離群索居,從相貌到習性都透著詭。 天戈巫覡不像利刃,更像個垂死之人,頭頂長了滿頭的瘤子,眼底黃得像喝了十年老酒,耷拉著眼皮坐在席上,也不吭聲,手里搖著一桿銅鈴錘,喃喃掐算著什么。 這銅鈴聲響了半個月,大巫嘴里沒蹦出三句話。蒙哥聽煩了,一掀帳出了氈包。 北元大營坐北朝南,狂風推背,吹卷得人須發(fā)全裹著臉,像頭獅子。 這獅子燥怒至極,喝酒不頂事,吃rou不頂事,如何也壓不下這股火,只狠狠剿滅了附近幾個小股部落,xiele泄火氣。 接連半月,他們的兵線沒能往前推半里,在試探完上馬關的火炮射距之后,軍隊里隱隱就有了衰聲。 能射二里遠的火炮,確實是厲害的威懾。可火炮打遠不打近,只要分幾路硬闖過去,兵臨城下,火炮沒法填藥,就成了沒用的鐵疙瘩。 可另有一股更大的恐懼,沉沉壓在蒙哥心頭。 ——這是因為不論他們大軍壓境,還是前鋒營舉盾向前推,甚至是夜里派出小股的游兵、探子,竟無一隊能近得了前。 白天,上馬關的火炮永遠對著他們,火藥填量準得離奇,炮彈總是能炸到他們腳下,說明盛朝的炮兵能準確估摸距離。 這也便罷了,炮兵目力驚人,蹦出幾個看得特別遠的、手熟生巧的,也不是不可能。 可深夜派出去的探子,一路潛藏身形,竟然會被早早設伏,殺個片甲不留。 這不應當。 除非盛朝人有天神相助,能提前算出他們的動向。 傳聞中,天神會保佑得勝的一方,賜予其力量、勇氣,還有鬼神一般的靈通…… 蒙哥盯著遠處的城池,徐徐齜牙,展出一個狠厲的笑。 扯他娘的淡! 第200章 盛朝和北元兩邊膠著之時,耶律烈剛領著遼兵竄逃二百里,過了托克托,在十二連城落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