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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力能扛鼎在線閱讀 - 我力能扛鼎 第66節(jié)

我力能扛鼎 第66節(jié)

    唐荼荼只說了后半截這夜宵的事兒,得了她娘一聲訓(xùn):“出息?!?/br>
    華瓊跟掌柜的知會了聲,叫荼荼把圍裙脫下來,帶她去對街一個小攤兒喝冰鎮(zhèn)糖水了。

    東西市里各有一座冰窖,供百姓采用,有些大戶人家自家里沒建冰窖的,買冰也都是要來市場上的。

    這冰鎮(zhèn)糖水是用冰塊捶打成碎末,再放入水果與甜漿,吃一口,從口腔一路涼到胃,除了貴沒別的毛病。

    唐荼荼不想吃那花花綠綠的甜漿,點了碗蓮子百合糖水,滋味沒她想得好,蓮子沒煮軟,不過是半碗粥,另攪合了半碗甜到發(fā)膩的冰茬子而已。

    對她來說不算是什么新奇口味,唐荼荼卻還是從周圍一圈小孩兒感受到了點歡愉。

    這一碗冰茬她吃得并不愉快,只吃著了兩口碎冰,剩下的冰茬全在沉默中化成涼水了。

    華瓊一問接一問地“審”她:“今天賣了多少條魚,鯉魚鱗魚草魚什么魚賣得最好,一天總下來毛利多少?”

    唐荼荼:“大概四五十條,鯉魚賣得最好。毛利……”

    她支吾半天。華瓊似笑非笑:“你姥爺還夸你術(shù)算好呢,怎么干了半天,連利潤多少都算不出來呀?”

    唐荼荼:“我只跟掌柜問了魚的賣價,沒問成本。”

    她自知理虧,默默閉上嘴。

    華瓊:“魚是從哪兒來的,誰家魚塘里撈出來的?是掌柜自己早上去進貨,還是漁家給送過來?”

    這個聽掌柜說過,唐荼荼忙說:“漁家送過來的!”

    華瓊:“每天約定送多少筐魚?漁家是挑擔(dān)送來的,還是推車送來的?是賒賬還是現(xiàn)收現(xiàn)結(jié)?”

    唐荼荼:“……”

    華瓊連珠炮一般,停也不停:“一天什么時辰客人最多?客人都是什么身份,哪里口音?買魚回家怎么做著吃?”

    唐荼荼弱弱發(fā)聲:“我一個賣魚的,還要了解這么多么……”

    華瓊微微一笑:“判斷客人身份,主要是判斷哪些客人是大戶人家的采買管事、哪些是酒樓食肆的廚子,要是能跟這些地方搭上頭,就有了穩(wěn)定的銷路,每天只供貨就行了?!?/br>
    “……那聽客人口音有嘛用?”

    “臨近萬壽宴,京城外地人多,靠口音就能聽出客人是京城本地人,還是外地來的。本地人會在西市買魚的,說明家住在附近,給這樣的客人加添頭,讓人家高興了,就會變成你以后的常客?!?/br>
    “外地客人借住在這兒,偶爾買一次魚吃個稀罕,是一錘子買賣,吃得好了,也記不住你家鋪子,加不加添頭意思不大。”

    唐荼荼眼睛瞠大,打心里給她娘跪下了。

    華瓊又道:“多嘴問人家一句‘回家打算怎么做著吃’,是為了解各家家常做法。將來你要是不想開魚鋪了,想開個食肆賣家常菜了,就知道一道魚菜該用什么做法最容易攬客了?!?/br>
    唐荼荼點著點著頭,慢慢不再點了。

    華瓊神色里的得意太明顯,她明擺著,有賣弄自己本事的成分在。

    唐荼荼慢慢想清楚了:娘說這些,只是在讓她知道,做再小的生意也要多思考,不能走哪兒算哪兒。

    要把生意做大做好,就要觀察這些細(xì)微之處,不停地收集身邊一切信息,多看,多思考,商機都是琢磨出來的。

    她倆兩碗甜水吃到了黃昏,看到魚鋪掌柜走出來,把他家門外的火爐子點起來了,圍布棚子下的兩排桌椅條凳也擺放整齊,又從鋪子里端出來一口大大的扁鐵鍋,擺在火上,朝左右吆喝道。

    “魚鋪夕食——今兒是魚丸湯、炸小魚干、魚香面、涼拌魚皮!”

    唐荼荼頭唰一下扭過去。

    她看到周圍不少正趕路回家的行人,還有左近生意不忙的各家鋪面伙計,聽到這聲吆喝,都從四向聚了過去,去魚家棚子里坐下了。

    華瓊笑道:“過去看看吧,這個該學(xué)?!?/br>
    唐荼荼放下糖水碗,大步走過去。

    幾樣夕食全都是現(xiàn)做。一整天都沒賣完的魚是半簍子鯉魚,鯉魚刺少,魚皮剔下來切成絲,下鍋燙熟,糖、醋、鹽、香油,幾樣調(diào)料拌一拌就是一道爽口的涼菜。

    魚rou以刀背剁成泥,等鍋里的水冒泡時,就開始汆魚rou丸子。

    魚香面是以這鍋魚湯和的面,面里帶了魚香,再澆一勺魚丸湯,配上炒過的花生、芝麻、腌筍絲,就很香了。一碗三文錢,一棚子客人這個一碗,那個兩碗,轉(zhuǎn)眼一鍋就下去了一半。

    唐荼荼:!!

    她還以為沒賣完的魚關(guān)門前都得清理了,隔夜肯定會臭的,居然還能做成飯,再賣一波夕食!趕著路人回家的點兒,這波夕食比白天賣魚生意還紅火。

    而白天時,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那一簍子小魚,個頭沒小拇指長、放了一天無人問津的小魚,全下油煎成了噴香酥脆的小魚干,大瓷盆裝了滿滿一盆,成了最受小孩青睞的零嘴。

    客人們吃完了,扔下兩個銅板,給家里孩子裝上一包帶走,沒一會兒也賣出去半盆了。

    唐荼荼被爐里的火光照著,眼里躍起兩串小火苗:“妙??!”

    掌柜娘子經(jīng)不住夸,抄起個油紙袋,給她也裝了一大包,“姑娘回去嘗嘗,拿蝦油炒的,味兒不錯的。”

    “謝謝嫂嫂!”

    華瓊帶著她回家,看荼荼捧著包小魚干高興的那個勁兒,心說:傻閨女,白給人家干一天活兒,一包兩文錢的小魚干就打發(fā)了。

    這種華瓊平時從不吃的低劣零嘴,成了當(dāng)天晚上華宅最受歡迎的菜。

    賬房老先生們都知道這是她今天賣了一天魚,得來的勞動成果,都賞臉地分了一把魚干吃,華姥爺更樂:“咱家荼荼出息了,能賺著自己的口糧了?!?/br>
    華瓊簡直沒眼看。

    唐荼荼謙虛道:“沒有沒有,我還沒賺著自己口糧呢,這一包可不夠我吃?!?/br>
    “賺一口也是賺!”華姥爺?shù)伤骸拔沂畞須q時候給人家做學(xué)徒,學(xué)手藝就是純粹的學(xué),給主家干一年的活,主家也不給工錢,管住不管吃,過節(jié)時候才喊你上桌湊個熱鬧!平時,自己買倆燒餅坐院子里啃!——荼荼這才干了一天,就掙回來一包魚干呢。”

    唐荼荼被他安慰到了,從她娘那兒受到的打擊也立馬撫平了。

    她這一天餓壞了,光鞠躬說聲“慢走再來”,就起碼鞠了三五十個躬,坐下拿起筷子就扒飯,吃完一碗飯?zhí)盍颂疃亲?,才能力氣說話。

    “累不累?”華瓊問她。

    老母親正想接下一句“吃得苦中苦,方能賺到錢”,以此苦口婆心地引出勤勞致富的道理。華瓊連措辭都提前想好了,只等荼荼說一聲“累”,再軟硬兼施地敲打她一番。

    唐荼荼:“不累!賣魚挺有意思的,各種知識往我腦子里鉆,都顧不上累的?!?/br>
    “再說,世上沒有輕松的事,各行都有各行的難處。像爹爹,每天四更天就出門了,像哥哥,也是四更起來念書的。就連娘這樣銀子不愁花的,還得天天東跑西跑談生意呢——我這算什么累啊?!?/br>
    得,覺悟比她高。

    華瓊扯扯嘴角,溢出一聲假笑:“不累就好,快吃吧?!?/br>
    第64章

    當(dāng)天晚上,唐荼荼托仆人去給家里報了個口信,自己留在華宅了,照舊是跟她娘一個屋睡的。

    嬤嬤端來兩只泡腳桶,里邊放了熬煮過的當(dāng)歸、紅花和老姜,剛燒開的熱水氤氳開一大片霧氣。

    華瓊褪去鞋襪,先放了一雙大腳進去,“泡泡吧,你今兒站了好幾個時辰,睡一覺起來,小腿就要腫了?!?/br>
    唐荼荼怕燙,縮著腳踩在盆沿上熏腿。她翻開自己的本子,把華瓊下午問的那一連串問題全記下來,一條一條慢慢想。

    客人身份,得靠自己眼睛看;

    成本,問魚掌柜也行;

    至于貨源……要想清楚貨源,問魚掌柜是下等辦法,傳話不一定能傳清楚,直接問送魚的才好。

    “你看了三五遍啦,魚腦子也該記住了??旌仙习桑屑?xì)壞了眼睛?!比A瓊把螢石燈罩子蓋住,摸著黑躺下來。

    唐荼荼白天站了太久,天黑時還不覺得,泡完腳爬上|床了,才覺得腰腿有些酸,好在褥子綿軟厚實,跟腰椎曲線嚴(yán)絲合縫地貼起來,這軟床一點不累腰。

    只是床鋪太軟容易睡得沉,白天也就起得晚,年紀(jì)輕輕,不該貪圖享受才對。唐荼荼又懷念起自己的硬床板。

    她翻了兩個身,毫無睡意,歪頭去看她娘,也是睜著眼睛的。

    “娘,你以前有自己開過鋪子么?”

    “有啊,不然怎么擔(dān)得起這一聲‘當(dāng)家’。不光是自己開鋪子,西市上幾百個行當(dāng),我?guī)缀醵甲聊ミ^的。”

    唐荼荼翻身趴起來:“娘開的第一家鋪子是什么行當(dāng)?”

    那得是十好幾年前的事兒了,華瓊記性好,事兒還沒忘,有些細(xì)節(jié)卻模糊了。

    她徐徐道:“當(dāng)時,娘開的是家成衣鋪——那會兒西市上的布莊多,成衣鋪卻只有一家,鋪里沒有素衫與布衣,幾乎都是綢緞料子,加上做工,一件衣裳能賣三五兩,是富人家才穿得起的?!?/br>
    “成衣好看,卻貴,尋常人家穿不起,都是自己裁了布回家做衣裳。又不是人人都有一雙巧手,做出來的衣裳哪里有成衣好看?——荼荼你記住,市場上這樣的缺漏處,這就是商機?!?/br>
    “我便也開了家成衣鋪,專門買了一堆素布,買了二手的織機,請了裁縫和繡娘,給普通家境的客人設(shè)計衣裳,量體裁衣、繡花刺字,也賣嫁衣裳?!?/br>
    “剛開始是賠本賺吆喝,一件衣裳刨去布料,只多收一份工錢,給裁縫和繡娘發(fā)了月錢,就不剩幾個子兒了?!?/br>
    唐荼荼:“那怎么賺錢的?”

    華瓊笑道:“賣得便宜,客人多起來了,京城織造廠看我家生意好,主動上門,問我收不收大批單子,價錢給我降一成——但荼荼你要知道,我頭先沒有人脈,所有布料都是從西市的布莊里買回來的,布莊自己也要賺錢呀,我這一買,比人家布莊的成本價高出兩成——這換了供布廠,一退一讓,成本少了三成,這三成就變成我的利了?!?/br>
    “后來,我又開了個擷秀成衣鋪,也是賣衣裳,但學(xué)的是南邊時興的花樣,賣得貴,也仿了些胡人的衣裳樣式,與京城風(fēng)尚不同,這家鋪子生意更好——貧民與富民兩頭賺錢,很快,我就在西市站住了腳?!?/br>
    華瓊說得輕巧,可唐荼荼聽出字里行間都是生意頭腦。與娘相比,唐荼荼立馬覺得自己這賣魚落于下乘了。

    可唐荼荼又抓住了另一個關(guān)節(jié):“您為什么沒人脈呀,姥爺當(dāng)時不是已經(jīng)發(fā)家了么?連織造廠都通不了關(guān)系么?”

    織造廠最早是專門給皇家和世家做衣裳的,但凡跟“皇”字沾了邊兒的,衣裳都有規(guī)制圖樣,上到王孫貴族、百官命婦,下到宦官宮婢的宮裝,圖樣都不能泄給民間。所以江南一批織戶攜家?guī)Э凇⑷刖┞鋺?,已有百年了?/br>
    織造廠雖為皇商,卻也是商,淡季時接的民間生意不少,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衙門。

    華瓊在烏漆墨黑的屋子里,瞅了她一眼。

    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多數(shù)時候看著都挺呆,不顯山不露水的,可有時候冒出點兒機靈勁來,還總是能一針見血。

    一來,華瓊覺得新鮮,二來,她也有心讓荼荼知道華家里的境況,便沒瞞著。

    “我剛和離回了娘家的時候,那時是你大舅和二舅兩房當(dāng)家,我是外嫁女,回了家,多少有點寄人籬下的窘迫。你兩位舅母對生意一竅不通,卻管著家里多數(shù)的賬——你姥爺老實,兒媳進門的時候,你姥爺就把管家權(quán)交出去了?!?/br>
    唐荼荼注意到她一字不提爹。

    說起“和離”,娘仿佛在說“我去外邊買了個菜之后回了家”,她提起那段生兒育女過的姻緣來,沒有觸動,也沒有罵一句“所托非人”,就是輕輕淡淡一句——“和離回了娘家”。

    時下民風(fēng)再開放,婦人和離也總是要被人嚼舌頭的,自立門戶的還好些,回了娘家的,免不了被指摘。

    而兄妹情誼,再血濃于水的兄妹情,在各自成家立業(yè)以后,這層血濃于水,也總是要漸漸退讓于另一層更深的血濃于水了。

    華瓊接著說:“那時,我們?nèi)慷甲≡谶@宅子里。”

    “你這兩位舅母不是什么大度人,一聽我想支三千兩開鋪子,立馬不高興了,軟磨硬泡地叫我打消念頭。你姥爺不愿意家里不睦,拿了私房錢給我,你兩個舅母又不樂意,說是家里孩子大了、人口多了,攛掇著要分家?!?/br>
    “分家分得正好,誰也別耽誤我賺錢!分了家的第二天,我的成衣鋪就敲鑼打鼓地開張了?!?/br>
    唐荼荼哧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