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和唐老爺對視一眼，半晌沒作聲，夫妻倆只是笑。

    “荼荼長大啦?！比ジ把缜岸贾劳恐ǚ哿?。

    女孩兒家開始愛美，就離開情竅不遠了，說親的事兒得趕緊cao辦起來了。

    入二更后，院子里寂靜下來。

    唐荼荼點著蠟燭坐在窗下，拿出一沓全新的本子，翻開藍染紙封皮，一字一字琢磨江隊長今天那話。

    基地城市崩潰時，所有s級公民接受了軍部緊急調(diào)令，以五人一組組成最小生存單位，在外圍軍人的火力壓制下，全力突破城市封鎖線，用時空技術(shù)回到過去的時間節(jié)點，要用一切辦法改變過去，以最大的努力延緩世界末日的到來。

    設(shè)定的穿越時間點，是2200年。

    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穿越時空，對四維坐標系有嚴苛的要求，只有借天時、地利和穩(wěn)定的媒介，才能完成一個時間閉環(huán)，不然就可能陷入到無限次的重生之中。

    而像現(xiàn)在這樣，時間和空間都出了錯……他們五人，一定是散落各地了。

    這不是信息時代，不是能通過各種大數(shù)據(jù)就能找到人的時代。大家都是異世魂魄穿過來的，真名是再不敢叫了，只能拿各自的特征，或是有別于當(dāng)世的特殊信息，去找人，去聯(lián)絡(luò)他們碰頭。

    ——怎樣能攢錢，攢人脈？

    ——又怎樣才能出名呢？

    唐荼荼列了個表，左欄里列自己現(xiàn)有的人脈，右欄里列自己的能力。

    想了半天，她把華瓊寫到了左邊欄里。娘是當(dāng)下唯一會幫她、且有能力幫她的人了。

    而自己，就這么一身鬧著玩兒似的力氣，還有畫圖的本事，眼下都沒什么用處。

    爹是個五品官，哥哥還只是個舉人，能不能出名是很久以后的事。

    枯坐了半個時辰，唐荼荼也沒想出什么名堂來，只好爬床上慢慢想。

    三更的梆子敲響了，打更聲順著坊道從東向西去了，悠悠飄入萬家。

    好不容易攢出點睡意來，迷迷糊糊時，唐荼荼腦子里忽然竄出來不久前的一個場景。

    她想起在傅九兩的畫舫上鑒寶的那一夜，華瓊問她的一句話：荼荼想做天下聞名的巨賈嗎？

    彼時唐荼荼迷迷惑惑答了個“不知道”，這會兒恨不得敲自己一個爆栗！

    巨賈是什么？是豪商——小富有錢，中富有人脈，巨富最出名呀！

    睡意驟然被敲散，唐荼荼立刻清醒了，爬起來翻開那計劃冊重新寫。

    聽娘說，做生意都是利滾利的，尤其是剛開始本錢少的時候，生意做得好了，一年本錢就能翻個三五倍。

    唐荼荼沒敢按三五倍算，她知道自己毫無做生意的頭腦，沒敢好高騖遠，只敢按一年一倍翻利去算。

    ——第一年，本錢52兩，翻一倍，變成104兩。

    ——第二年，再翻一倍，變成208兩。

    如果是十年，2的十次方，本錢就會變成……

    五萬三千多兩！

    嚯，了不得啊，五萬多兩足夠走遍全盛朝，把每個省翻一遍了。

    她咬著毛筆尾巴思索：要是十年就能賺這么多錢，姥爺發(fā)家四十來年……

    她不知道姥爺當(dāng)初的本錢，只不甚嚴密地取了幾個約數(shù)，按她娘隨口說的那句“一年翻個三倍”算，估摸著數(shù)兒，算了四十年的。

    算到一半，數(shù)太大了，唐荼荼又覺算得不對：家業(yè)大了，怎可能還是三倍的翻利？連忙把三倍變成一倍半。

    可饒是每年一倍半的利，四十年，累積的財富價值也變成天文數(shù)字了。

    ——幾億兩？！

    唐荼荼愣愣望著這串長長的數(shù)字，頭腦似被冷風(fēng)吹了一吹，立刻重新核了一遍。

    并無錯誤。

    她對著這一連串?dāng)?shù)字，手上似握了棉花，橫豎都寫不直了。

    今年三月，爹說戶部核總出來的去年全年國庫收入，是多少來著？

    姥爺家里，是快要富可敵城了么……

    不不不！也不能這么算，還要刨去日?；ㄓ茫€有經(jīng)營成本，打點關(guān)系，各種零碎開支，生意有賺就有賠，再算幾年賠錢的進去。

    可唐荼荼一砍再砍，這個數(shù)字也只變小了一點點。

    這長度占了半張紙的數(shù)字，昭示著華家可能遠遠不止她想象中的那樣富。

    光鋪子占了兩條街，又賣香料又賣皮草，自己養(yǎng)著商隊走南闖北；京城莊子好幾座，賬房先生十多個；家里的租子要用箱子去收……

    還有畫舫上神神秘秘的王府太監(jiān)，娘接貨時一出手就是一千五百兩，全然不在意開個悶包會不會賠，好像對隨手掏出這么大筆錢，她習(xí)以為?！?/br>
    連那買了片地想建宅、官府覺得太大違了規(guī)制、退一步修了個免費公園的句老爺，也是華家的生意伙伴……

    唐荼荼沒敢接著往下想。

    把寫滿了數(shù)兒的這張紙連撕帶團，還不放心，在臉盆里浸成了一團泥，這才敢丟掉。

    她雖不敢想，卻拿定了主意。

    背靠大樹好乘涼，娘和姥爺家里富貴滔天，又有經(jīng)驗、有人脈，她沒道理舍近求遠。

    從商，是成名與攢人脈最快的路了。

    剛?cè)肫咴?，還未出伏，天亮得早。太陽剛露了條金弧，唐家的護院就開始跟著二小姐繞圈跑步了。

    二小姐領(lǐng)著他們跑了半個月了，從少爺鄉(xiāng)試第二天跑開的，半個月下來，護院里連最缺心眼的唐大虎看見她，都要躲著走。

    唐家護院加上家丁統(tǒng)共八人，全是分家時候從老宅那邊帶出來的。老太爺識得大體，知道長子開宅辟府不易，身邊得有熟悉又得力的人手才行，遂把老宅里得用的護院分出來一半，給了唐老爺。

    各個都是五大三粗的身材，可惜拳腳功夫稀松，下盤不穩(wěn)，跑兩圈就東倒西歪的，心肺能力也不足，汗還沒怎么出，便各個氣喘如牛。

    “二小姐……”唐大虎喘著粗氣喊她。

    唐荼荼：“嗯？”

    唐大虎：“咱歇歇吧，奴才跑不動了?！?/br>
    唐荼荼：“那你歇著吧，我再跑兩圈?！?/br>
    話落她還提了提速，一副“就是因為你們墨跡，我才慢著速度”的樣子。

    “二小姐哎?！碧拼蠡②s緊快追兩步，從旁側(cè)觀察她。

    二小姐只額頭上見了點汗。她呼吸吐納似有奇怪章法，鼻吸嘴呼，大口吐息，跑了一刻鐘，氣兒越喘越粗了，呼吸頻率卻幾乎沒怎么變。

    要不是身板太胖，看上去是極有韻律美的。

    晨光熹微，街門上已經(jīng)有了行人，探頭探腦地往他們這一隊人里看：大姑娘的穿一身灰衣跑步，多稀罕。

    ——窺伺小姐芳容，不像樣！

    唐大虎驟然提速兩步，跑在二小姐前邊，擋住了路人看熱鬧的目光。

    也不敢歇，帶著兄弟們咬牙繼續(xù)跟著跑。累得滿嘴腥味之時，總算看見二小姐在府門前停下來了，哥兒幾個一時都有點熱淚盈眶。

    唐荼荼出了一身汗，泡在木桶里洗了個澡。燒水和準備巾子皂角準備了半個時辰，她洗澡卻只花了半炷香的功夫。

    福丫從園子里采來的花瓣還沒來得及往浴桶里放，小姐就已經(jīng)洗完澡，在擦頭發(fā)了，留下小丫頭對著一大桶水發(fā)愁。

    再一扭頭，福丫更發(fā)愁：“小姐，不能這么擦的，多傷頭發(fā)。”

    二小姐把濕發(fā)全披在前邊，拿著條布巾抽打，啪啪啪地甩出一片水珠子。

    福丫要接過布巾給她擦，她還不樂意，振振有詞：“等你給我擦完、梳通順，對著幾根斷發(fā)愁一會兒，再抹完發(fā)膏發(fā)油就到晌午了。我來不及。”

    “芳草jiejie教我的，就是這個順序……”福丫無言以對。

    等一切拾掇好了，東市才剛響起辰時鐘。唐荼荼背起一只繡袋就走。

    芳草抻著懶腰在院子里梳發(fā)，見二小姐步履匆匆出了門，忍不住問福丫：“怎么了這是，二小姐大清早的要去哪兒呀？”

    福丫腦子一根筋，芳草一問，她就喜滋滋地答。

    “二小姐說是要隨葉先生去大奶奶家，學(xué)做生意去！讓我?guī)兔Σm著老爺夫人，等以后賺了錢，就給我漲月錢！”

    第61章

    唐荼荼不知道福丫一扭頭就把她給賣了,邏輯還特別縝密：只說要瞞著老爺夫人，沒說要瞞著別人呀。

    她跟葉三峰坐在馬車里，這個年過三十的夜貓子大清早地被家丁喊起來,又在晃晃悠悠的馬車里睡了半覺，快到華宅的時候，總算能撐開眼皮。

    唐荼荼見縫插針問：“葉先生覺得，我應(yīng)該先學(xué)什么？”

    她勁頭這么足，外頭的日光都沒她眼睛亮。

    葉先生都不太好跟她講小姐是怎么cao練人的了，只含糊道：“咱家掌柜不是什么好性兒,姑娘要是想學(xué),得先做好挨訓(xùn)的準備。再說做生意,沒有手把手教的，掌柜只能點撥一下,剩下全看姑娘自己悟性。”

    說了與沒說一樣。

    西市作為京城最大的雜貨市,每天人流得有大幾萬，人走、馬踩、車碾，這邊的路不平,唐荼荼的繡袋被馬車晃悠得倒下來。

    她忙把繡袋抱在懷里，怕里邊的墨丸灑了，弄臟本子。

    袋子里只裝了一小包零嘴，筆墨倒是帶了個全。唐荼荼最不怕的就是學(xué)新東西,上輩子那么多不會做的事情，她都是埋頭死學(xué)出來的。

    以前她不來華宅時,母親和爹爹會時不時地從旁提點幾句,勸她得跟母親那邊走動走動,怕日子長了,母女關(guān)系淡下來。

    唐荼荼總是借口“西市太遠”,不想來。真對這條道走熟了，坐著馬車過去，也就是兩刻鐘的事兒。

    門房的護院剛看見她，腳凳還沒搬出來，唐荼荼就自己蹦下車了，還跟他道了聲早。

    今日是華家自己定的休沐日，華姥爺和賬房先生們起得遲了些。唐荼荼到了的時候，他們正聚在院里吃飯，一院兒的老頭子都還記得她，笑著喊她“神算丫頭”。

    “哎，爺爺們早。”唐荼荼清脆應(yīng)一聲：“我來找我娘，改天再陪爺爺們比算盤。”

    華瓊正在書房里算賬，胡亂哼著首小調(diào)，她也不大會用算盤，在紙上寫寫畫畫就得出了數(shù)。

    這是筆算，唐荼荼有心看看她娘用的是什么筆算法，還沒走近，華瓊便把那一沓稿紙團成團，扔進竹簍子里了，十分自然道：“娘又算錯了一遍。”

    華瓊旋身站起來騰出位置，把荼荼按在椅子上，“我聽你姥爺說你術(shù)算不錯?？熳?，替娘把這幾頁算完。”

    唐荼荼看向這頁前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