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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天子(重生) 第30節(jié)

    盧嬤嬤已經(jīng)等在了院子里,雖口齒不清,還是要向王萱請安,上下查看著她的身體,生怕她又受了什么傷。待看到她眉目宛然,依舊吹彈可破,滑如凝脂,沒有半點傷痕,便松了口氣。

    她將王萱引進偏房,頭一件事,便是替她接風洗塵,除去晦氣。王萱乖乖地任她指揮,除了衣衫,走進浴池沐浴。

    盧嬤嬤望著她光潔如玉的肌膚,本沒有半點瑕疵,現(xiàn)在卻有了幾處挫傷,都是馬車失控還有掉下水的時候弄的。王萱自小嬌生慣養(yǎng),身上受過最大的傷,大概是學女紅時不慎刺傷的手指,這一次出行,她實在吃了不少苦。

    卷碧抱著熏好了的衣裳進來,兩眼通紅,顯然已經(jīng)大哭過一場。她撲上來緊盯著王萱的眼睛,兩行清淚又順著臉頰滑落:“女郎,你的眼可全然無事了?”

    “那是自然。你見過黃世叔,他醫(yī)術(shù)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我身強體健,比往日還好,你怎么還哭了?”

    “卷碧一睡著,就會夢見女郎眼上纏著白布,踉蹌著在風雨之中前行,彷徨不已,卷碧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發(fā)疼,女郎日后再也不要拋下卷碧了?!?/br>
    王萱感念她的深情厚誼,替她擦干了淚水,笑著說:“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你還擔心什么?不要哭了,哭花了臉多不好呀……”

    “女郎日后出門,一定要帶著卷碧?!?/br>
    第二日,盧嬤嬤又將黃珧請來替她診脈,幾日不見,黃珧的精神愈發(fā)好了,想來是因為終于回到了正常人的世界,心中期盼多年的事情也有了著落。

    黃珧替她探過脈,笑著說:“這些日子在路上,我完善了為你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方子,不日就能開始,趁著年紀尚幼,身體的根基還沒打牢,頑疾未入骨髓,容易祛除,你覺得如何?”

    “世叔是大夫,自然由世叔定奪,皎皎在此,只有感謝世叔仁心妙手,除我病痛的份。對了,不知叔母和敏敏她們,怎樣了?”

    黃珧放下寫藥方的筆,將三大頁紙遞給卷碧,讓她前去準備藥材,回道:“她們一切都好,住在王家什么都有,悠閑自在,敏敏還天天鬧著要去市集上玩呢!”

    “小孩子貪玩些,也是天性所致,若是世叔和叔母沒有時間,不如讓我?guī)е裘舫鋈ネ?。?/br>
    “那我就多謝九娘了。我隔絕人世多年,外頭新出的醫(yī)書典籍,也要鉆研一二,再加上阿凌也到了入學的年紀,以往我教授他醫(yī)術(shù),讓他切藥制藥,也耽誤了他讀書的光陰,到底不能只識得醫(yī)書上的幾個字,還是到正經(jīng)的學堂學些東西,日后再學醫(yī)術(shù)。”

    “阿凌入學的事,可以請叔祖母幫忙,瑯琊當?shù)?,自然是王氏族學最出名,只是——”族學呢,自然是同宗同族的人一起學習的地方,氛圍與別的學堂自然不同,有可能會強調(diào)《王氏祖訓》的內(nèi)容,學成之后,對王氏也多了幾分牽絆。入王氏族學很簡單,只要鄭氏開口,族中耆老不會不答應(yīng),端看黃珧自己的考慮。

    “若能入王氏族學,阿凌求之不得?!?/br>
    第53章 裴氏子弟

    裴稹到達清河的時候, 正是夜闌人靜、月明星稀時,他并未驚動宋天星等人, 徑自定下一間屋子,隨驛丞走了進去。

    已是盛夏,天氣炎熱, 夜里涼風習習,最適合乘涼,裴稹還未走近,便聞到濃重的酒氣, 借著月光, 才看見院中仰面躺著一個人,一身皂色常服與夜色融為一體,若是不仔細看, 恐怕就一腳踩下去了。

    “狗屁的清河崔氏!草菅人命, 殺人放火, 侵占良民田地,哪一樣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去過,崔鄴真是好樣的,濫用職權(quán),以權(quán)謀私!有朝一日, 我要上書彈劾得你們永世不得翻身!門閥!門閥!沒有百姓血汗堆砌, 哪來的高貴世家?!原來世家門閥竟是萬惡之根源,難怪祭酒們談及此事,總是語焉不詳,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又能相信呢?”

    說話十分流利,罵人也很有條理,看來沒喝醉。裴稹笑了笑,腳尖踢了他的肩膀一下,那人嚇了一大跳,立刻睜開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就要坐起來,奈何頭重腳輕,掙扎了半天還沒坐起來,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站在他腦袋旁邊的裴稹,只能看見他的衣角,隱約知道眼前人沒有惡意。

    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受到挫折借酒消愁,再正常不過的事,從小就生活在蜜糖包裹的幻象中,他們不知百姓疾苦并不是錯。才來清河幾天,司徒駿就領(lǐng)悟出了這些東西,除了天資極高,他還有一顆善良正義的心,裴稹沒有看錯人,果然是日后寫出《桃源集》的“六一山人”。

    裴稹選的十個監(jiān)察御史,全都是背景清白、與世家沒有任何牽扯的人,在當今朝堂,能做到這一點的,寥寥無幾,因此他們的地位都很低,有的人家里甚至窮得揭不開鍋。司徒駿是唯一的例外,因為他有一個戰(zhàn)功赫赫、擅長縱橫之術(shù)的四品將軍父親司徒淵。

    司徒淵出身寒門,十五歲應(yīng)征從軍,正在與夏虞對峙的西軍軍中。不過兩年,他便以“狡狐”之名聲震西軍,連夏虞人都對他有所耳聞,所有西軍將領(lǐng)都認為他是一個軍事天才,將會成為大端、夏虞兩國對戰(zhàn)的重要人物。司徒淵武力并不算出眾,最初就不是以殺敵之數(shù)升上來的,而一介無名小卒,要打出謀略出眾的名聲來,屬實不易,這就從側(cè)面印證了他的天才。

    司徒淵年少出名,今年四十五歲,還在四品的位置上巋然不動,又說明了另一個問題——按照他這樣的成長速度,換作世家子弟,早就坐到高位,不會像他這樣,沒有戰(zhàn)事就閑在家里,有時間生司徒駿七兄弟。

    這位“狡狐”,乃是一個外圓內(nèi)方的人,即使無仗可打,無官可升,他也不愿折腰屈服于世家yin威之下。其實,司徒淵從未想過從軍,當年他的兄長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按照兵役制度,他本不用從軍的,家中病弱的老父老母,還有個癡傻的伯父全靠他一人照顧,他若是走了,整個家就垮了。但當時世家一手遮天,有一個世家子弟為了與他爭奪孝廉名額,硬生生將他的名字寫到了征夫冊上,把他配發(fā)到最遠最苦的西軍。果然,他從軍不過半年,伯父便失足落水而死,病重的父母,熬了兩個月也去了,從此司徒家就剩下他孑然一身。這樣的深仇大恨,司徒淵要是對世家有什么好臉色,那真是狼心狗肺了。

    司徒駿乃是司徒淵最小的兒子,今年十九歲,從小就以聰穎孝悌出名,進入國子監(jiān)讀書,也常常在前十名之內(nèi),這次裴稹把司徒駿搞出來,很費了一番工夫。要不是司徒淵同意了,國子監(jiān)定不會放前程似錦的司徒駿跟這支有去無回的御史小隊走。

    在裴稹的記憶中,司徒淵最后在蕭睿的胡亂指揮下,五十多歲的高齡,被派到戰(zhàn)事最激烈的沭陽領(lǐng)軍。一代狡狐,竟然在巡視城墻的時候,被對方的投石擊中城墻,豆腐渣似的墻體瞬間崩塌,將他埋在當中,死后連尸體都沒能收回來,沭陽還落在了敵軍手里。夏虞人聽說狡狐司徒淵被城墻砸死,肆意嘲諷大端朝廷無能,同時收殮了司徒淵的尸身,以夏虞官職和禮節(jié)將他葬在沭陽城中最高的山峰,意在叫他眼看著山河淪陷,國家滅亡。

    司徒家因司徒淵之辱,家中有官職的全都辭官不做,全家搬離京都,定居沭陽附近的中陽,與司徒淵墓遙遙相對。

    裴稹領(lǐng)軍收回沭陽后,重新為司徒淵立碑,記述其生平,追封其為護國大將軍,還給了司徒家子弟蔭補名額,他們都拒辭不受,反而躬耕沭陽,全然做了農(nóng)夫農(nóng)婦。司徒駿也在此時出了一本《桃源集》,表明他們一家遁世隱居的決心,其文清新自然,情真味永,語言質(zhì)樸,生動精妙,頗有五柳先生遺風,受到了極高的評價。

    “怎么樣?有時間在這里借酒澆愁,大聲罵人,沒時間去查查線索,想辦法懲治那些惡人?”

    裴稹出聲,司徒駿立刻就認出了他的聲音。目前京中的風聲都說,裴稹乃是裴氏子弟,只不過沒有表明身份,也是,他現(xiàn)在走的是佞幸的路子,河東裴氏定然引以為恥,不敢承認,他也沒臉自說自話。

    司徒駿差點沒哭出來,第一次背后罵人就被抓了個正著。

    “裴中丞,是你呀!今晚月色真好,你也出來賞月?。俊?/br>
    “我剛從瑯琊趕過來。”裴稹無情戳破。

    “那你……忙?我就不打擾了……”

    “忙什么?你們死的死,傷的傷,不是都盼著我來解決問題,自己什么事都沒做過吧?我還道你們掌握了什么重要證據(jù),才被人暗算?!?/br>
    “呃,我們連清河郡守府都沒進去過,”司徒駿頗有些委屈,抓著裴稹就開始告狀,“裴中丞,你是不知道,那郡守府的人有多傲慢,崔文不肯見我們,他的門人竟然讓我們?nèi)ゴ藜艺宜!?/br>
    “明日我?guī)銈內(nèi)ゴ藜?,又不是龍?zhí)痘ue,至于怕成這個樣子?他們受傷的,都怎么樣了?”

    “還好,都是皮外傷,將養(yǎng)兩天就好了。裴中丞,我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才跟著你來了,沒想到地方情勢如此惡劣,一路行來,看見無數(shù)塢堡,只要去問,都是崔氏建造的,塢堡之中,無數(shù)本是良民的百姓淪為奴隸,擠在豬圈一般的房子里,日夜不能停歇,還要擴展他們的塢堡,還要為他們的‘主人’做白工!裴大人,到底世家的存在有何意義?為什么世家的人還不知滿足,如此壓榨百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還是天真少年,不懂世間險惡,這世間,本就是個巨大的熔爐,眾生皆苦,百姓尤苦。”裴稹將司徒駿拉起來,兩人坐在了院中石凳上,月光如輕紗一般,朦朧了眼前人,好似遠隔云端。

    司徒駿想了一陣,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突然又想到,裴稹年紀比他還小,卻稱他為“少年”……

    “裴大人,也不怕得罪你,我想問這句話已經(jīng)很久了,你是裴氏子弟嗎?”

    “是。不過——”裴稹打了個彎,倏忽一笑,“我是裴氏女的私生子,跟裴氏其實沒什么關(guān)系?!?/br>
    司徒駿張大了嘴,完全沒想到裴稹竟然如此耿直,他一問,他就回答了,連“私生子”這樣的話,也隨意出口,就像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芭崾吓乃缴印?,那豈不是——

    他的母親,定然是犯了未婚先孕的罪名,再嚴重點,可能還與人私奔過。這樣的出身,難怪他先前隱瞞,如此神秘。如果他的身世被爆出來,定然受到口誅筆伐,會被逐出朝堂。

    “怎么了?”裴稹竟然還笑著反問他。

    夜色深處,裴稹的側(cè)臉一半明亮,一半陰暗,令天真單純的司徒駿頗有些毛骨悚然,他又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司徒駿背后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該不會要殺人滅口吧?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記著,我的事不要說出去,至少在解決清河賣地一事之前,不要張揚?!迸狃∨牧伺乃就津E的肩膀,又叮囑了一句,讓他明天一早把所有人召集起來。

    司徒駿肩膀一沉,心中又多了幾分疑惑。

    那就是說,離開清河之后,隨便他說?可是,他們能不能平平安安地離開清河,還是未知之數(shù)……

    與此同時,京都城門處,一輛樸素低調(diào)的馬車進入了城門,在千金樓門口停住,馬車上走下來一位身材纖細、婀娜多姿的美婦人。她戴著帷帽,看不清容貌,但那一雙明亮璀璨的眼睛,只隔著輕紗便能窺見一二。一襲紫衣如行云流水一般,蓮步輕移,衣上暗紋便在日光照射之下,展現(xiàn)出富貴無雙的牡丹花紋路,好似衣角生花。

    “聽說,我兒是此處主人?”

    第54章 碩鼠碩鼠

    烈日當空, 崔氏塢堡,裴稹一行人被攔在門外, 守門的崔氏族人存心刁難他們,遞了名貼過去,他們也是一副懶散樣子, 不肯快些去通傳。

    司徒駿說:“這清河崔氏的門檻可真高,連我們御史的身份都不看在眼里,如此下去,我們怎么可能查出來什么?!?/br>
    裴稹依舊笑得春風滿面, 打著傘站在樹蔭底下, 道:“才不過是開始,你就受不住了?跟著我來之前,就應(yīng)該知道會有這樣的刁難, 竟然毫無準備地就來了, 我該夸你大無畏, 還是該罵你不知天高地厚?”

    司徒駿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就是心急,現(xiàn)在什么事都做不了,他們就算是現(xiàn)在進了崔氏塢堡,也一定找不到什么證據(jù), 反而會將裴稹一行人整得滿頭是包。

    “那我們就在這里虛耗光陰?”

    裴稹瞥了他一眼, 神色淡淡的:“你看遠處田地里耕作的農(nóng)民,他們在種什么?”

    眾人都連忙放眼去望,但見田野間稀稀疏疏地倒著一些作物, 幾個袒著上半身的農(nóng)夫正在田里忙碌,他們正在拔除已經(jīng)長到半人高的豆禾,種上新發(fā)出來,還不怎么大的小豆禾。

    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其一,這個季節(jié)正是大豆成長的最關(guān)鍵時刻,再過一段時間,大豆便能收獲;其二,他們還聽到了人們的哭聲,也就是說,這不是佃農(nóng)們的自愿行為,而是有人指使;其三,正是烈日當空,就算是種下去了,也很快就被太陽曬蔫了,活不了多久。

    “買賣田地,往往是連地里的收成一起計算的?!?/br>
    裴稹一點撥,司徒駿他們也不是笨蛋,立刻明白過來,這是崔氏為了讓買地的人避而不選他們的田地,畢竟本就貧苦的百姓不可能會買豆禾還小,并且可能顆粒無收的田地。

    司徒駿越發(fā)覺得自己太天真,完全不懂人心險惡,發(fā)現(xiàn)崔氏干了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真是比讓他們吞蒼蠅還難受。

    “張詠,你怎么看?”裴稹突然出聲,問手下一個出身貧寒,在跟他出來做監(jiān)察御史之前,還挽著褲腳在田地里揮灑汗水的人,此人名叫張詠,永正六年舉孝廉,此后一直官途不順,在替補官位上打轉(zhuǎn),從來沒正經(jīng)做過事。他沉默寡言,就算在這支監(jiān)察御史的隊伍中,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屬下認為,很可能遠不止如此。這里乃是崔氏塢堡入口,便有人光明正大地換種豆禾,想必其他地方,肯定已經(jīng)布滿荊棘和亂石,不適合耕作了。他們這樣做,只有兩個原因:一,鉆圣旨的空子,盡量避免土地被人買去;二,他們忌憚裴大人,兩次刺殺失敗,不敢再肆意妄為?!?/br>
    裴稹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如冠玉一般的臉更顯得剔透潔白。他沒說“對”,也沒說“不對”,不怎么熟悉裴稹的眾人都有些忐忑不安。

    “司徒駿,你怎么看?”

    “屬下認為,既然崔氏如此囂張,我們就算是進去了塢堡,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東西,反而會被他們戲弄?!?/br>
    裴稹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問:“所以你有何高見?”

    司徒駿躬著身子行禮,十分自信地說:“打道回府,布衣查訪?!?/br>
    誰料一個響栗落在后腦勺上,打得他有些發(fā)懵,茫然無措地看著打了人還若無其事的裴稹。

    “你能想到,他們那群老狐貍,能想不到嗎?再說了,御史風聞奏事,就算是沒有證據(jù),也能捏造出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何必拉拉扯扯,跟他啰嗦?”

    裴稹說完,便走到崔氏塢堡門口,問門人要了一枝筆,揮筆在門口雪白的墻壁上寫下:“凡購崔氏田地者,分文不取?!分胸┡狃×艄P”甚至還在后面蓋上了他的官印。

    他的筆還沒撂下,崔氏塢堡的大門便訇然中開,一隊侍者迎出來,七手八腳地將曬得頭腦發(fā)暈、迷迷糊糊的眾人推進門,兩個下人提著刷墻的白石灰,動作麻利地將他的字和印章蓋上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沒想到崔氏的膽子這么大,當面脅迫御史,還無視了裴稹的宣告。

    真被司徒駿言中,裴稹卻絲毫沒有擔心的意思,帶著他們就往崔氏塢堡深處行去。

    崔氏表面上的族長是崔鄴,但崔鄴遠在京都為官,族中事務(wù)也需要人打理,所以在清河掌事的是崔鄴堂叔——崔溫。崔溫此人,在外的名聲非常不錯,將崔氏打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但他私底下卻是個尖酸刻薄、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待人態(tài)度十分傲慢,從未將出身不明的裴稹看在眼里過。

    裴稹他們在侍者的指引下,來到了崔家的會客花廳,還未坐下,飲一口解渴去暑的蜜水,崔溫便昂首闊步,從后面走了出來。

    崔溫一雙鷹眼銳利得很,掃過不經(jīng)世事的司徒駿等人,連他們都不得不心虛得腿腳顫抖,眼神飄忽,不敢吱聲。

    “裴大人,我崔氏好像與你并無過節(jié),何必趕盡殺絕,弄得大家都不好下臺?”

    裴稹傲然而立,絲毫不曾懼怕崔溫的咄咄逼人。

    “你不好下臺,我可從未站上臺子。監(jiān)察清河賣地一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圣旨上白紙黑字寫著的,我裴稹不過奉命行事,從未想過與你們崔家交惡,奈何有些人按捺不住,屢屢暗中動手,還未到清河,我就折了一名手下,崔溫,你待如何償命?”

    崔溫冷笑幾聲,指著裴稹道:“你裴稹算什么東西?不過是佞幸之輩,我崔家世代公卿,煌煌赫赫,我侄兒更是執(zhí)掌京兆戍衛(wèi)營的統(tǒng)領(lǐng),深受陛下寵信,你這個黃口小兒,竟在我面前大放厥詞?賣地賑災(zāi),本就前所未聞,更何況,朝廷要收地,何必盯著崔氏,我們的田地也不多,更經(jīng)受洪災(zāi),收成欠佳,崔氏的佃農(nóng)都指望著剩下的田地過活,你強行征地,不是在戕害人命嗎?”

    “崔溫,你要不要看看清河郡的魚麟冊,看看崔氏占有多少田地?”裴稹毫不畏懼,提高聲調(diào),“七成!你們崔氏在清河郡收走了七成田地,將數(shù)萬良民變作奴隸,謊稱佃農(nóng),以掩蓋你們用不當手段逼迫百姓,強行收地的惡行!”

    “裴稹,你信口開河,可要拿出證據(jù)來!否則,我崔氏要你好看!”

    “崔溫,你來看看,這是何物?”裴稹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玦,暗紅而陳舊的絲絳懸著翠綠剔透的玉石,仔細看去,玉玦上雕刻著泛舟游春之景,遠處山巒之上還有黑紅色的斑點。

    崔溫見此玉玦,猛然想起什么,踉蹌著退后兩步,神色驚恐,用手指著裴稹,卻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為入仕名額而殘害同門師兄,崔溫,你夜可能寐,問心可有愧意?”

    “還有,崔鄴手下數(shù)十條少女冤魂,她們的哀泣聲,是否日夜可聞?”

    “崔氏子弟仗勢欺人,jian.yin擄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數(shù)千條人命,你們這血染的高門,是否想過有一天,怨魂齊聚,前來索命?”

    司徒駿等人聽裴稹爆出如此驚天秘密,都嚇得兩腿發(fā)軟,險些叫出聲來。年長一些的便在想:如此當面揭開崔溫惡行,想必他們今天,再難活著走出去了。裴大人平日里看著還算穩(wěn)重,在朝堂上也是動手不動口,從不廢話,怎么到了清河,竟如此冒進?

    年輕氣盛如司徒駿一類的,便覺得裴稹的形象立時高大威猛了起來,能在崔溫面前直言不諱,指證其罪,多少名臣宿儒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