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子(重生) 第6節(jié)
“想必是為了進宮一事,若你真的流落在外一夜,就算是與那婦人在一起,也是百口莫辯,此事就交給你兄長去查吧。倒是那個裴稹,此人來路不明,意圖不明,皎皎,你去畫一張畫像,把那婦人和裴稹的容貌繪下來,交給你兄長一并去查。” 王萱倒也沒有天真善良到讓兄長不去查辦那個婦人,畢竟這事已經(jīng)威脅到她本人,這滿城風雨,也得有個叫它停下來的理由。王萱把婦人的外貌仔細描述了一遍,又提筆作畫,三兩下就畫出了婦人容貌的精髓,交與王莼去調查。 “裴稹此人,來歷不明,言行舉止也輕薄,若此人挾恩求報,你一定要先告訴我,不得與他隨意接觸?!蓖踺贿€不放心,出于少年人對同齡人的認知,又看了看他meimei姝麗無雙的容顏,心里已經(jīng)把裴稹打成了輕浮浪蕩一派,十分警惕。 王朗撫著胡須,也點了點頭,十分嚴厲地對王恪說:“我只有你這一個不孝子,你又只有一雙兒女,眼見家中人丁稀少,你也該對兒女上上心!后宅之中沒有主事的婦人,全靠皎皎管著,像什么話?她自幼體弱多病,合該精細地養(yǎng)著,你不肯續(xù)娶,又怠于給莼兒相看人家,難不成要皎皎一輩子為了你的后宅勞心勞力?” 王萱和王莼都尷尬不已,大概是覺察到在孫子孫女面前訓子很不給王恪面子,王朗喝了兩口茶平復下來,接著又說:“市井中的那些風言風語,也該派人管管,雖然我們立身正,不懼他人詆毀,但皎皎是女兒家,出了這事恐怕于她的姻緣不利。” 不用王朗說,王恪和王莼也知道名聲對女兒家的重要性。雖然時下和離、再嫁、招贅甚至是女戶都很常見,但閨閣女子的名聲卻是極為重要的。如果一個女子在閨中名聲不好,她就很難嫁到好人家里去,嫁到婆家也會莫名矮上一頭,即使是公主和宗室女,都要小心行事,像前朝那樣隨意豢養(yǎng)面首的公主早已滅絕了。 一家人正說著話,樓書從外面進來,面上帶著喜色,一開口就向王朗道喜:“家主,外頭的流言一夜之間就變了風向,先前散播謠言的那些地痞無賴都銷聲匿跡了,取而代之的是‘王娘子智擒惡婦人,千金樓讖評世家女’,說我們家女郎用智計擒獲了那綁匪,繪聲繪色,猶如親眼所見,讓世人對女郎佩服不已,都在說王家女郎當?shù)谩廊税竦谝弧?,絕口不提前頭污蔑我家女郎的話了?!?/br> 又說起千金樓評世家女的事,千金樓是南城大街上的一家酒樓,整個京都最好的說書人盡在其麾下,上至達官貴人,下至乞兒流氓,都喜歡在千金樓聽書聽曲兒。千金樓主人又好評論時事,將大端朝有名的才子名士都編上了一張榜,分什么“才子榜”、“公子榜”、“名士榜”、“俠士榜”、“忠義榜”、“孝子榜”…… 若是這樣倒也罷了,還有個“美人榜”,只是這張榜上大多是青樓魁首,去年評得第一美人的便是京都望月樓的司大家司月兒,她的舞步天下絕倫,傳承自前朝有名的梨園大家公孫十二娘,甫一登場,便艷驚四座,直至榜首,聽說無人能夠直視她的雙眸超過一刻鐘,那雙眼睛里,仿佛有漫天的星輝,浩瀚的青空。 雖然世家貴女們集會時也時常談及這美人榜,但無人把它當做一回事,她們同榜上的那些女人是天生的敵人,且她們就算生得再美,舞蹈跳得再好,也不能像那些青樓女子般名動天下,就女人的小性子來講,世家貴女們對她們是又好奇又嫉恨。王萱雖然不常出去參加集會,但元稚是各家的座上賓,一來二去,她對這榜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第12章 千金樓評 樓書把從外頭聽來的說書內容繪聲繪色地講來,“王娘子智擒惡婦人,千金樓讖評世家女”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講的是某戶姓王的大官家中有一位千金,是家中獨女,養(yǎng)得玉質天成,有勝于昭君西子之貌。但她的美貌卻引來了惡狼,有一個風流成性的貴公子想要娶她為妻,卻遭到了拒絕,公子惱羞成怒,派人賄賂一個婦人,叫她去綁架王家女郎。這位女郎雖然天生弱質,反抗不得,卻也是個有心計的聰明女子。她同那惡婦人辯難,將她辯得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又層層剖析,把婦人的底細說了個清清楚楚,最后收服了那婦人,平安歸家。 雖然沒有明說是丞相府千金,可那姓氏和故事一出來,誰不知道是影射的王家之事?偏偏說書人說得有鼻子有眼,那故事是叫一個曲折動人,王娘子勸服惡婦人的一席話令人嘖嘖稱嘆,大家都開始相信了這個故事,代入到丞相府千金身上,甚至覺得這位女郎頗有俠義之風。 如果僅僅是這樣,丟臉的反倒是王萱一人,偏偏千金樓還不肯放過世家貴女,將京都住著的各家有名的娘子一一拎出來做了簡短的評論,這家女子腳大如蒲扇,臉寬似笸籮,那家女郎頰生胡麻子,容貌略有缺陷的就說容貌,品行有缺陷的就說品行,叫他們這么一評論,京都的貴女之中容貌品行俱佳的只剩下了丞相府的千金,既有皓月之貌,又有高潔品行,人們雖未曾見過王萱,卻在各自的心中把她想象成了仙人的模樣,竟然眾口一詞地要將她推上“第一美人”的寶座。 也有人說是王家買通千金樓造勢,要掩蓋他們家女郎失節(jié)的事實,千金樓打出來一個招牌,寫著“造謠者彘”的粗鄙之言,把在千金樓搗亂的人全都轟出去了。 王萱聽了樓書的話,背后一涼,想到了一個人。這般行事無忌又知道內情的人,只有裴稹一人。 用一個流言去掩蓋另一個流言,并不是明智之舉,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人們心中已經(jīng)埋下了懷疑的種子,這時不論王萱如何辯解,人們都會對她的貞潔有所懷疑。 王朗霍然站起來,厲聲喝道:“無恥之徒,竟敢敗壞皎皎名聲!他這般傳揚,皎皎豈不與青樓女子無異?” “阿翁息怒?!蓖踺孀哌^去,握住王朗的手臂,讓他坐下,把桌上的八寶擂茶端給他,“此事或有蹊蹺,裴公子救了我,若想對我不利,不必如此麻煩。” “他心存不軌,難道還會告訴你嗎?”王莼白了她一眼,“這事你不要管了,我會去查清楚。祖父,父親,兒子先告退了?!蓖踺还硇卸Y,退了出去,出去之前給了王萱一個眼神。王萱會意,也跟著他告退了。 “你一向聰慧,不必我與你多說什么,只有一點你要謹記,裴稹不是良人,你要保護好自己,外頭的浪蕩子我見多了,越是這樣的人越讓人好奇,你又是嬌養(yǎng)的,一來二去著了他的道,到時候我都沒辦法護著你。” 王萱頓步,驚訝地抬起頭來,走在前面的王莼卻腳步不停,從后面看,他的背影已經(jīng)和爹爹一樣高大寬厚了,藍巾束發(fā),墨玉為簪,再有兩年,他就要加冠了。 “皎皎記著了?!?/br> “你是我的meimei,今生注定也只能有我一個人能欺負你,我的掌中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兒相配。除非金鞍玉馬,十里紅妝,百里瑯環(huán),否則休想娶了我心肝上寵著的姑娘?!?/br> 王萱跟上他,笑了笑:“天底下最好的男兒,是阿翁、阿耶和兄長,皎皎不貪心,第二好就行。” “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個美夢罷了,我是男子,自然懂得男子心中都在想什么,自古男子多薄情,你不要傻傻地期盼丈夫專情,把自己的全身心系于一人之身,受傷的總歸是你?!?/br> 王萱一時怔忡,不知王莼這話的意思是什么,王莼知道,不論她再怎么老成持重,心中對愛情還是有所祈望的,但世家大族里的專情實在是少得可憐,就連他的祖父和父親,也并不是因為專情于妻子才獨身至今的。 “你記著我的話就好,不論何時,不要失了防備之心。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元稚會來,帶你去參加謝家的春日宴,只要你全須全尾地在眾人面前露了面,流言自會消退?!闭f罷,王莼就像幼時那樣,輕輕地在王萱頭頂揉了揉,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王萱回到清芳院,盧嬤嬤和卷碧紅著眼睛圍上來,為她更衣,換上了家常衣服。方才王萱回來沐浴更衣的時候,清芳院的下人都跪在院中,昨日陪同她出門的幾個更是被打得下不來床,見了毫發(fā)無傷的王萱,她們就已經(jīng)狠狠哭過一回了,其喜出望外的心情無異于死里逃生。 盧嬤嬤的口氣一如既往的冷淡:“方才公子派人來吩咐過了,女郎今日受了驚,還是早點休息。卷碧,去把庫房里那套東珠頭面拿出來,再把女郎前日新做的銀紋百蝶鳳尾裙熨好,綿綿,去年許小郎送來的白狐裘收在哪里了?你們這群懶丫頭,平日里不知道勸導女郎,豆蔻年華就穿得如同庵里的比丘尼一般……” 許是聽到了王萱的咳嗽聲,盧嬤嬤才停下訓斥,先是吩咐綿綿去廚房拿冰糖雪梨水,又親自打開了西窗,這才進了內帷,語重心長地同王萱說:“女郎,您年紀也不小了,夫人若是在世,絕不會眼睜睜瞧著你糟蹋自己的身體。您且看著,這世間多少女子嫉妒艷羨您的身份地位,那些下作的言語您只當是過眼煙云,不必在意。女郎,您自己不爭不搶,可也不能由著他人胡說,只要您硬氣起來,風光體面地赴宴,略微展現(xiàn)您的滿腹才華,世人就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搗鬼,想要毀了您的名譽。如今這世道,有權有勢的才有資格說話,用不了幾天,流言自會散去,您也不必憂心?!?/br> 王萱倏忽一笑,幽幽說道:“嬤嬤也太天真了些,這件事對我來說算不得什么,如此粗略疏漏的綁架,又意不在我的性命,即使無人搭救,我也能脫身。那些暗中謀劃的人恐怕也知道,所以他只需要一夜?!?/br> “妄圖用流言殺死一個意志足夠堅定的人,才是他們最大的失誤?!?/br> 王萱早在被綁架之初就已經(jīng)想明白了,對方要的是她身敗名裂,不能嫁入皇家,無意招惹王家這個龐然大物,不然一支淬毒的箭就能解決問題,何必派一個挑貨為生的婦人來綁架?這與她本身的意愿不謀而合,所以她不動聲色,準備等著看戲,裴稹插了一腳把她救回來,又在外面散播新的謠言覆蓋對她不好的言論,這才是讓她始料未及的。 不論如何,市井間的言論似乎被人控制住了一般,雖常有談論世家女子的閑話出現(xiàn),但很少有人談到王家嫡女失蹤一夜復歸的事,就算偶有提及,也是贊嘆不已,并不像討論其他女子一般盡是侮辱之詞。 王莼派人守在千金樓下,打算捉了裴稹問罪,卻發(fā)現(xiàn)這人如同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查無蹤跡。 第13章 公主如意 第二日王萱被盧嬤嬤裝扮一新,與她往日淡雅簡潔的裝束殊為不同,王萱頗為無奈,但這一身也未曾沖撞太子喪期,她便不敢多言。 許崇和蕭睿一大早就上門來接她,但王萱戴著帷帽,只對他們略略行了一禮,也沒說話,就獨自上了馬車。 雖說太子喪期未過,但陛下不禁宴飲,謝家的清談會還是如期舉行了,往日王萱從不參與這樣的宴會,就連王莼雄辯揚名那一次,她也只是聽人轉述,并不在場。 謝家的清談會原只是為了世家公子之間切磋辯論舉辦的,后來漸漸演變成清談辯論的主要戰(zhàn)場,參與者也從單純的世家子弟變成有志的青年才俊,再加上謝家家主喜歡在清談會上發(fā)掘人才,于是天下才子便接踵而來。再加上寒門子弟拿著書院拜貼也能入內,所以希望入仕的寒門子弟就更對謝家清談會趨之若鶩了。 清談會原只是男人們的事,但謝家主母不甘心只有男人能通過清談會揚名立萬,于是在府中另辟一處,宴請世家貴女,吟詩作賦,清談高論,久而久之,也評出不少才女,為她們的婚嫁添上了舉足輕重的籌碼。再后來,兩處清談會就搬到了一處,中間設屏障,兩處人語相聞,影影綽綽可見對方風姿,倒也成就不少姻緣。 王萱從馬車上下來,許崇見她身上披著自己去年送的白狐裘,心中歡喜不已,又憂心她受了驚嚇,想與她單獨聊一聊,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兼之前日出事,盧嬤嬤便再也不放心王萱獨自出門,今日也跟了出來,許崇與她青梅竹馬,打小一起長大的,怎能不知盧嬤嬤的厲害?只能作罷,且待稍后尋個空閑,安慰她一番。 王萱并不知道他心里的一番轉折,她身邊跟著盧嬤嬤這尊大佛,行動上不敢有一絲懈怠輕浮,唯恐她又捉住自己的疏漏,回家教訓不停。 蕭睿卻是個好賴不分的,也不知看人眼色,盧嬤嬤的臉色都如炭火一般黑了,他還想湊近王萱,問她如何被擄如何脫身。好在許崇暗中打了他一下,暗示他規(guī)矩一些,他才恍然大悟,想起來王萱流言纏身,禁不起他再攪和一番。 王萱一只腳剛踏進院門,便聽見遠處五公主的聲音:“平素你們與她來往得少,我在宮學可很是見識了一番她的厲害,元家那個不知禮的蠻子惹了禍,得罪了人,人家卻不敢言語,為何?不過是忌憚著她背后的王萱罷了!她是王家嫡女,等閑惹不得的,惹得起的又辯不過她,她生得一副西施捧心的病美人模樣,說不得幾句就要擔心她受了驚嚇暈過去。夫子們最是偏心于她,就連我都要退避三舍……” 王萱略微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掩蓋在帷帽之下,無人瞧見。許崇和蕭睿不能過來女客這邊,早在前院就與她分開了,這兩人其實不擅清談,許崇一個武將,蕭睿一個皇家子弟,都不需要與人論辯,他們倆來,完全就是為了護送她。 元稚早就到了,氣鼓鼓地站在一株山茶旁邊,揪著茶花,盯著那邊“造謠”的五公主,又時不時看向門口,等著她的皎皎。一看見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她就歡呼一聲,幾步跑過來,可見了摘下帷帽的王萱,她又有些遲疑,退了兩步,看了看王萱身邊的盧嬤嬤和卷碧,這才確認了王萱的身份,低聲同她說:“你今天怎么穿成這樣?我都險些認不出來了!” 王萱無奈地搖搖頭,元稚又繞著她轉了一圈,嘖嘖稱贊:“平日里不見你盛妝打扮,這么猛一見著,還以為天上的仙子下了凡!皎皎,你可真好看,我若是男兒身,一定十里……哦不百里紅妝,聘你為妻。” “五公主過來了?!蓖踺嬖掃€沒說完,五公主就帶著幾個常年跟隨她的世家貴女過來了,她一身蕊紅緙絲瑞草云雁廣袖雙絲綾鸞衣,下著玫瑰紅綾撒花裙,頭上戴著金累絲紅寶石步搖,頰上胭脂紅潤,眉間花鈿鮮艷,完全不顧忌如今還是先太子喪期。 五公主蕭如意一向得寵,曾與陛下同車而行,陛下憐她幼年長于寺廟,愛她少年康健恣肆,特封她為安陽公主,安陽在江南富庶之地,以盛產糖蔗出名,加之面積極廣,一向是親王封地,從不曾作為公主封地??梢哉f,安陽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子嗣,連太子都比不上她。如今明成太子薨逝,未出孝期,她便身著紅衣紅裙,歡笑游宴,想必也是得了陛下默許的。 王萱向五公主行禮未畢,便聽得她說:“只知你每日悶在閨中讀書繡花,卻不想你還是個女中豪杰,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你倒也給我們說說,那婦人如何的兇神惡煞?又如何被你幾句話辯得痛哭流涕,放你歸家?” 言語揶揄王萱不曾放在心上,倒是元稚不忿,她一向與五公主針尖麥芒,互不相讓,五公主話里話外都在暗示王萱撒謊,她自然就要挺身而出,保護她的皎皎。 “五公主莫要仗勢欺人,你……” 王萱拉住元稚,微微一笑:“曾聽聞有一樵人入深山,遇一猛虎,猛虎欲啖樵人裹腹,樵夫驚呼:‘我家有牲畜,肥美鮮嫩,可否饒我一命,以牲畜代之?’其時枝上有燕雀,聞言笑之:‘猛虎亦是畜牲,豈通人言?’” “你竟然罵我是‘牲畜’?放肆!無禮!”五公主氣急,出口斥責王萱,卻不知周圍眾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她。 王萱講的這個故事雖然短,但卻意味深長,每個人都能從中領會出不同的道理。從某種程度上說,王萱的確是辱罵了蕭如意,但時下之風卻是:不知所謂才有所為。越是高深奧妙的東西越受歡迎,王萱這段話有各種各樣的解釋方法,蕭如意選了最淺顯粗俗的那種,也就是說,她本身是個粗俗的人。 王萱本意就是想侮辱她,她倒也乖覺,自投羅網(wǎng),人們都不信世家第一的王家嫡女會用如此粗俗的法子罵人,但她就是這樣做了,并且心中十分愉悅。作為一名女子,即使再小心呵護自己的名聲,也會因為賊人擄掠這樣的不可抗原因名聲受損,她覺得不公平。 況且蕭如意也是女子,哪里不明白女子的為難之處,她何必要長腐儒志氣滅女子威風?須知生來是女子,并不是她們樂意的,人前人后被調笑輕慢,也不是她們愿意的,蕭如意自己要做那“自相殘殺”的“畜牲”,與她可沒有半點干系。 第14章 大儒之徒 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議論聲,蕭如意的臉色漲紅,跺了跺腳,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挑釁王萱,王萱拉著元稚的手也落了座。元稚雙眼亮晶晶的,一直盯著她看。 王萱悄悄問道:“解氣了嗎?” “嗯嗯!皎皎你可真厲害,每次只要有你在,蕭如意她就不敢放肆了!” 謝家大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飽讀詩書的世家貴女,等所有人都落座了,她才姍姍來遲,似乎是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她面上沒有絲毫異色,反倒是沉靜安然地坐了下來,面帶微笑地應酬身邊的貴夫人們。 謝大夫人頷首微笑道:“今日春光正好,園中的桃花也開了,不如以此情此景為題作詩,作為春日宴的開場?!?/br> “大善!”眾人紛紛附和,帶著女兒的夫人們一臉自信,都看向自家的女兒,示意她們勇奪魁首,好搏一個好彩頭,況且第一個總是讓人印象深刻,不論詩作如何,也總能落下一個“才思敏捷”的好名聲。 大部分貴女領了紙筆開始作詩,只有王萱和元稚仍舊坐在原處不動,元稚知道王萱不可能寫不出來好詩,就好奇地問:“皎皎怎么不去?” “我近來風頭已經(jīng)夠盛了,若此時奪了她人風采,怕是要惹禍上身?!蓖踺娈斎挥衅G壓群芳的自信,只是她沒必要這樣做。而且,她打心底里就不喜歡作什么浮華虛妄的秾麗詩篇,尤其最近的事,讓她心神不寧,似乎有一種風雨欲來、大廈將傾的感覺,所以她不想作詩。 這邊的貴女們開始吟詩作賦了,那一邊的男子們反而毫無動靜。因為隔了有點遠,中間還有一片桃林,只聽得見有高高低低的說話聲,聽不清他們在辯論什么。 王萱見過最激烈精彩的辯論,是祖父同兄長的,那時她才十歲,兄長也不過十六七歲,正是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他同朋友出京游玩,碰上了流民作亂,最后憑著一張嘴征服了流民,但那群流民卻被隨后趕來的官府中人羈押,用的罪名竟然是“叛國謀逆”這樣的大罪! 王莼不懂官府為何如此,明明那群流民只是想要拿到本該屬于他們的賑濟糧,情緒激動了些,并沒有什么謀逆之舉。王莼特意去看過,官府后院堆滿了糧食,前面施粥的鍋里卻只是稀薄的湯水,都可以照見人影。這個地方離京都如此之近,卻還有這種貪腐瀆職、罔顧法紀的官吏,實在讓人不寒而栗,可想而知,全國其他地方,這種情況只會更嚴重。 王莼回家后質問王朗:“孫兒所見,民生凋敝,官吏橫行,百姓苦于稅役久矣,為何朝堂上下仍是一片祥和,難道他們都看不到嗎?難道祖父您,也看不到嗎?!” 王朗神色晦暗,只答了他一句:“天下之亂,非人力所能扭轉,王氏一族,近年來少有出仕者,你當是為何?” 從那以后,王莼愈加放浪形骸,行事無忌起來,他一方面努力學習,希望能學有所成報效國家,另一方面又對自己即將效忠的朝廷十分不滿,兩種情緒拉扯著他,讓他不斷充實,不斷思索探究,使得他在辯論上幾無敵手,大放異彩。 王萱似乎隱隱聽到了她兄長王莼的聲音,王莼是個美男子,也有一副與相貌相匹配的好嗓子,他也曾在家中縱酒高歌,雖然被古板的王恪打斷,王萱卻覺得那是她聽過的最美妙的歌喉。 那邊傳來哄堂大笑的聲音,緊接著有人撫掌贊嘆,大約是王莼又有了什么精妙絕倫的言論,引得眾人贊不絕口。 王萱?zhèn)榷屑殐A聽,卻聽到了一個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聲音。 “民者,國之本也,愛民,則民愛我,傷民,則民傷我。臣者,貫通上下,對上則事君如父,對下則愛民如子,穩(wěn)定社稷。然世家子弟受祖輩蔭蔽,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輩,為官一方,則為一方禍害??婆e之制,實為良方,只不過在座諸位恐怕都不會同意我這句話,因為一旦開科取士,你們所謂的‘闊論清談’將毫無用處?!?/br> “清談論玄,非我所長,然雞鳴狗盜之輩竟然也能夸夸其談,在此處博取名望,真是叫人失望至極!”這是蕭睿的聲音,他來赴宴,本來只是為了接送王萱,但一時好奇走進了園中,便聽見有人站在人群之中大放闕詞,委實讓人惱火。 “世子說得是!這人到底是誰???好似從未見過……” “前兩天我好像在千金樓見過這個人,他揭了那道‘雉兔同籠’的算學題,聽說已經(jīng)算出來了?!鼻Ы饦菚r不時會放出一些刁鉆的題目,天文、地理、策論、玄談都有涉及,解了題目不僅能夠快速出名,還可以拿到懸賞的黃金。 “如此窮酸之人,怎么進了謝家清談會?有辱斯文!” 王萱聽著那些人的討論,眉心微皺,外頭王莼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我看你面生得緊,外地來的?” 其實他這話是在給裴稹解圍,宸王世子不是誰都惹得起的,尤其他現(xiàn)在還是承嗣的熱門人選。王莼這么一說,人家可能就覺得他是鄉(xiāng)野村夫,不懂規(guī)矩,所以魯莽了些,并沒有存著壞心。王萱知道王莼惜才,可能是看上裴稹的才華了。 可是,若王莼知道了,這位就是他口中的“浪蕩子”,會作何感想?可能是她的畫像還不夠到位吧…… 然而裴稹完全不知道王萱心中所想,上前兩步向王莼行禮:“在下裴稹,字敏中,通州淮菻人士,算學大師周清源的關門弟子?!?/br> 四周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傳說中的前朝大儒周清源,竟然還活著?!就在通州淮菻?!還收了個關門弟子?! 周清源是前朝元安三年生人,少時聰穎絕倫,讀書過目不忘,尤擅算學,然而他出身商賈,雖家境殷實,藏書萬卷,卻沒有推介做官的資格。周清源年少時四處游學,拜了元安年間許多有名的大儒為師,結合百家之長,不過三十歲,就已經(jīng)著書立說,開宗立派。 那時前朝國力還算鼎盛,文學上的大家頻出,只有算學漸漸沒落,周清源就決心投身算學一道,耗費十年之久,寫出《算經(jīng)》一書,這本書極其深奧難懂,世上能看得懂《算經(jīng)》全書的不過寥寥幾人,于是他又花了二十年,再作《算經(jīng)全解》,這本書使用簡潔明了的文字,對《算經(jīng)》中的每一個題目都進行了詳細闡釋,同時刪掉了過于晦澀難懂的部分,略通算學的人就可以看得懂。 《算經(jīng)全解》一出,周清源在算學一道上的宗師地位也就隨之確立了,然而此時前朝已經(jīng)到了強弩之末,諸侯并起,農民□□頻發(fā),各地守官擁兵擁地自重。周清源為了保護家人,打算投靠當時在丹陽割據(jù)一方的大將軍劉獻,然而在前往丹陽的路上,他們遇到了流民同守軍的一場亂斗,周家人全部不幸喪命,時年六十歲的周清源不知所蹤。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失蹤在戰(zhàn)亂里,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jīng)遭遇不測了。 那場禍事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周清源若活著,也有八十多歲了。 王莼還來不及仔細想“裴稹”這個名字是不是哪里聽過,一聽有周清源的消息,連忙問道:“周大儒可還在人世?” “老師二十多年前傷了雙腿,身體一直不算好,只能隱居山林休養(yǎng)身體,今年年初患了一場風寒,不幸羽化登仙,如今已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