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能有什么問題呢？或者是說，晚瀾姑娘實在太有眼界，竟然一眼能認(rèn)得鮫珠的不一般，我只是想找晚瀾姑娘隨意閑話兩句罷了?！?/br>
    聽到“鮫珠”二字，晚瀾臉上的平靜這才被徹底擊碎。

    “你……”

    她有些吞吐，嘴唇張合扇動了片刻，仍舊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不必害怕，我對姑娘并無惡意。”

    杳杳出言安撫她，見她仍不肯放下戒備，只好繼續(xù)把話講清楚一些。

    “只是我實在好奇，姑娘一介凡人，是同鮫人有什么來往嗎？”

    晚瀾聞言，徹底變了臉色，驚惶抬頭之間，手上的茶杯也沒有端穩(wěn)，茶水濺了點出來，復(fù)又染濕她本就浸過水的衣角。

    被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一語擊中自己心中埋藏的秘密，足以擊潰她面上所有佯裝的平靜。

    她足足看了自己的衣角有一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么。

    而一旁的人并沒有催促她，只自顧自地飲茶，還吃上了點心，好似等她自己做決斷——

    是落荒而逃，還是將壓在心底的煩悶憂思傾吐一二？

    眼前的姑娘清泠泠一雙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瞧著就是個不一般的，而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那位俊逸公子雖然寡言，存在感卻更是不容忽視。

    興許是自己遇上貴人，能得一二開解。

    這樣想著，晚瀾深吸一口氣，決定和盤托出。

    她倒是不抱有事情就此得到解決的天真期許，就當(dāng)是紓解心中壓抑無措也好。

    “姑娘從何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我認(rèn)識所謂的——鮫人？”

    這是她平定心神后做出的最后掙扎，試圖維護(hù)自己快要逃逸一空的底氣。

    對面的漂亮姑娘卻笑了，似是看破她無謂的掙扎。

    “放輕松，晚瀾姑娘?！?/br>
    她的語氣柔和，聲音細(xì)軟，晚瀾莫名隨之安定了心緒，將周身戒備又卸去七分。

    隨后，她看見那位姑娘素手輕拈，指尖就似乎有光華流轉(zhuǎn)。

    姑娘再輕輕將手遙遙一點，她便恍然發(fā)覺，他們?nèi)怂幍倪@一處雅室好似被與整個俗世的喧囂所隔絕，外頭的絲竹之音與庸然人聲就徹底聽不見了。

    有些神奇，卻并不足以驚到她，因她很快發(fā)覺，這應(yīng)當(dāng)是所謂結(jié)界。

    再看向眼前姑娘時，晚瀾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啊，看來你還見過結(jié)界?！睂Ψ剿坪鹾軡M意她并不過分驚詫的做派。

    “是……”晚瀾?yīng)q疑著輕聲應(yīng)和，小心翼翼不去打探對方的來頭。

    誰知對面那姑娘卻沒有幾分遮掩的心思，直直報上家門。

    “啊，我是天上司掌夢境的神仙，你可以叫我杳杳。”

    “……”晚瀾有一瞬的怔愣，隨即又去看一旁從未插過話的冷峻公子。

    公子正在替這位自稱杳杳的神仙姑娘添茶，一舉一動意蘊(yùn)風(fēng)流，瞧著也是神仙做派。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沒甚么所謂地抬了抬眼皮，明明冷清著一張臉，竟悠悠開口道：“看我做什么，我是凡人?！?/br>
    “……”

    她實在不知道說點兒什么好，好在神仙姑娘又將話題扯了回去，算是解了她此時的圍。

    “其實也沒什么。今天意外瞧見了你手腕上那串鮫珠鏈子，正巧我又同鮫人有過一些交情，還算懂行，就多管閑事起了些好奇心?！?/br>
    她這樣解釋著，字字句句都貼心詳盡，反倒叫晚瀾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她只好維持一貫的寡言沉默，靜候?qū)Ψ降暮笤挕?/br>
    果然，那位瞧著活潑善談的小神女沒讓她失望白等，很是自然地順著話題繼續(xù)往下說。

    “只不過眼下姑娘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難事？”

    晚瀾心想，對方看得還真挺準(zhǔn)。

    緊接著就聽到小神女輕軟嗓音繼續(xù)說道：“不如讓我給你算上…咳咳，讓我探一探你的夢。興許能為晚瀾姑娘解惑一二呢？”

    她這句話似乎說得十分習(xí)慣，幾乎是脫口而出，半路又堪堪剎住，換了說法，卻把晚瀾聽得一愣一愣的。

    探夢，解惑？

    是了，神女說她司掌的是夢境。

    想來對方若是真的要硬闖自己的所謂夢境，也不是什么難事；此時卻只是彬彬有禮地請了她來，言語之間還頗有體貼開解之意。

    而自己又亟待一個喘口氣的機(jī)會，好理清思路。

    晚瀾思索來思索去，覺得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輕輕頷首，應(yīng)了杳杳的請求，又誠心誠意地道了一聲謝。

    杳杳面上神色就有些飛揚(yáng)，好似能看一看她的夢境是讓她得償所愿了一般。

    真是古怪的神仙，明明她從那個人口中聽來的神仙們都不是這般做派。

    只是既然答應(yīng)了，斷然沒有臨場反悔一說，她也只能靜候?qū)Ψ浇酉聛淼呐e動。

    于是晚瀾就見杳杳向一旁靜默著的冷峻男子伸出了手。

    “那個，不好意思，鏡子再還我一下，我也許還得用上一時三刻?！?/br>
    瞧著面上竟有些羞赧，而那幾分羞赧生動得很，同十幾歲的凡人姑娘無二，全然不見神仙應(yīng)有的淡然氣度。

    第51章

    自從將迷夢鏡給了周云辜好方便二人聯(lián)絡(luò), 這是杳杳第二次同他往回討要。

    她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比頭一回多了點熟門熟路，只微紅了臉頰, 手掌則理所當(dāng)然地朝對方伸著。

    周云辜卻是露出一點笑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 杳杳覺著, 這一閃而過的笑意竟有著幾分寵溺意味。

    隨后鏡子就被再次交到她的手里, 帶著他懷中的溫度，取代了鏡面原本的微涼。

    杳杳有些懷念地用手指拭過鏡面，上面灰蒙蒙的云霧之景隨著她的動作緩緩散開來。

    其實原本的迷夢鏡并不是這個樣子的。

    這塊鏡子陪伴了她萬千年, 早已與她心脈相連, 鏡中所映之景，概是與她本人心境相關(guān)聯(lián)的。

    自從受余辭之托, 闖了那位上古劍君的遺留夢境后, 她的鏡子里就時常是這樣一片空茫彌散的霧氣，似乎是那位素未謀面的神君的夢境對她的心境產(chǎn)生了什么莫名的影響——這可以說得上是她來到凡人界游歷的起因。

    然而此時，鏡子被從周云辜那兒交到她的手里, 竟然微微散發(fā)出光暈, 是朝著周云辜的方向，就好像受到了莫名的感召。

    這樣的情形實在有些出乎杳杳的意料。

    她同鏡子相伴了數(shù)萬年，還從來沒有遇到過眼下這樣的古怪情形。

    很快她就反應(yīng)過來，這是迷夢鏡對周云辜的存在做出了感應(yīng)。而天底下除了她自己, 迷夢鏡這是頭一次對外人的靠近產(chǎn)生了親近之意。

    這還真是神奇。

    但隨即杳杳就想到早先自己入周云辜的夢境之時的發(fā)現(xiàn)——他的夢境和那位上古神君的夢有所相似之處, 譬如其中格外空闊的意境, 又譬如那片格外相似的迷霧。

    許是同類的氣息在相互吸引。

    旋即伴隨而來的還有些其他的荒謬念頭——

    難不成那位避世的神君實則是下到了凡人界？而周云辜此人……

    她下意識將目光投向周云辜。對方才收回手, 正淡淡打量著鏡子上莫名泛出的華光, 未見訝然驚慌，也找不到別的動容之色。

    杳杳就有些恍神。

    他總是這樣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帶著十足的冷淡意味，只往那兒一站，就分外出挑，不似凡間人物。

    近日來許是同她處得熟了，他偶爾也會露出一些生動神色，倒叫杳杳一時忘記了他原本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又想起自己最初的感念，那時她怎么想的來著？她想，這樣一個人竟然是生在凡間，實則就連天上頂頂尊貴又好看的神仙，他比之也半分不會輸。

    荒謬念頭就一點點兒擴(kuò)大，杳杳心想，難不成他真是位她未曾謀面的仙界來客？

    許是目光里的探究驚疑太過，周云辜原本放在鏡面上的視線微微抬起，落在她寫滿了情緒的臉上。

    那雙眸子幽而深，仿佛所有的秘密都無法在他眼前隱瞞，無所遁形。

    杳杳卻一個激靈間回過了神。

    不，不會是這樣。

    縱使他再如何有氣魄，可身上是半點神仙氣兒也不沾的。

    更何況，她看過他的命格簿子，又查閱過三世鏡，這兩樣?xùn)|西都不會騙人——他確實只是入了輪回的凡人而已。

    杳杳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搖搖頭，甩掉腦海里涌起的那些莫名念頭，卻又想到了另一茬兒，眼底起了些許興味。

    既然周云辜能獲得迷夢鏡的親近與認(rèn)可，與之建立起了聯(lián)系，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嘗試帶他一道入夢？

    她向周云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和我一道去夢里看一遭嗎？”

    語畢，她將飽含期待的慫恿目光投向?qū)Ψ健?/br>
    周云辜聞言，不過頓了一瞬，眉毛似乎是極其細(xì)微地挑動了一下，就和聲應(yīng)了一個“好”字。

    杳杳驚訝于他順從又平靜的反應(yīng)。

    于是她就問他：“你是不是其實十分見多識廣？那些玄奇的事物你應(yīng)當(dāng)見過不少吧？所以如今才這般波瀾不驚，半點兒也不見好奇?！?/br>
    這個疑惑埋在她心里很久了，從一開始她就覺得周云辜對于那些遠(yuǎn)超凡人見識的事物有著過于強(qiáng)大的接受能力。

    她滿心以為，這次會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畢竟往日里相處，從來都是她一個人在說自己的事情，而周云辜甚少講起關(guān)于自己的話題——杳杳就以為，他只不過是沒有來得及同自己講，而如今自己便猜到了一二。

    她微微偏了頭，等著對方的回答。

    周云辜似乎是思考了一瞬，撞見她的目光時眼睫輕顫，隨即嘴角勾起淡笑弧度，就打破了他諱莫如深的冷淡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