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40節(jié)
“是?!痹S徹應下,打手勢讓手下帶走夫妻二人。 羅大太太掙扎著,哭泣著,道:“太后娘娘,臣婦招, 知道什么就招認什么……” 挾制著她的錦衣衛(wèi)停下來, 望向太后。 當她是嚇唬著他們玩兒呢?當她很想對著他們的嘴臉么?裴行昭打個手勢。 錦衣衛(wèi)立刻會意, 拎包袱似的把羅大太太拎走了。 許徹等人走了才道:“您把人收拾成這樣,還這樣帶出宮,會不會招致非議?您家里的人、親戚只要一進宮就出點兒事情,這……” “就是要讓我那些親戚瞧瞧,我是不是有那些勞什子的顧忌的人?!?/br> “成,有您這句準話就成。”許徹行禮,后退幾步,轉身匆匆而去。 裴行昭喚阿蠻:“把這兩日的事告訴李江海,讓他去稟明皇上。崔閣老那一節(jié),別說他最后告訴我的那兩件事?!?/br> 崔閣老不稀罕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與她說,只是避免她耗費時間人力去查而已。付云橋,大抵是分量實在不輕,他要她務必防范,而她尚無眉目,提起無益。 至于知會皇帝,是因為這些事不需瞞他。 阿蠻道:“那我跟阿嫵商量一下,再去找李江海?!卑承乃伎b密,能很快梳理出詳略得當?shù)恼鲁獭?/br> “嗯。” 裴行昭回到壽康宮,洗凈雙手,換了身衣服,繼續(xù)看折子。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于平時,偶爾筆會頓住,隨后放到筆架上,斂目思索一陣子,才又提筆。 阿嫵走進來,奉上一杯清茶,在一旁磨墨,見這情形,終是忍不住問道:“是不是遇到了想不通的事?雖然跟我說也沒用,但是您說一說,興許就會有所得?!?/br> “不是想不通,是在回想崔閣老說過的話?!?/br> “您指的是——” “即便誰能重來這一生,再回到三年前,怕也于事無補。”裴行昭重復了一遍,“他加在前頭的一句是案子的幕后兇手太多。你仔細想想,這不是有些奇怪么?” 阿嫵很清楚的記得這些言語,在心里翻來覆去地倒騰了幾遍,側了側頭,“若能重來這一生,再回到三年前,為什么會于事無補?” “是啊。”裴行昭再一次放下筆,雙手安靜地交疊在一起,“若他或我回到三年前,已知案子那么多枝節(jié),那么多參與的人,沒辦法挽救局勢?” “一定可以啊?!卑澄罩V的手也停了下來,凝神思忖片刻,大大的杏眼一亮,“這其實也是他提醒您的一個要點。不,不是提醒您?!?/br> “怎么說?” “您對陸將軍、楊將軍案子的這個勁頭,我和阿蠻早就覺著不對勁兒了,您不僅僅是要繼續(xù)查找參與的人、嚴懲理當付出代價的重臣,您像是覺得這個案子還有很大的疑點,要從頭到尾查一遍,消除或找到疑點后的真相。比如說,凡是關于兩位將軍案子的事,您都要人細說——可是,目前您就是最清楚這案子的人,只針對漏網(wǎng)之魚的話,根本不用平白浪費那些工夫。” 裴行昭頷首,“崔閣老其實是在告訴我,我的懷疑是對的,大可以繼續(xù)查找那個疑點。” “那么,您的疑慮到底是什么?”阿嫵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 “我的疑慮是,這個案子根本不應該發(fā)生?!?/br> 阿嫵走近她一步,苦笑,“我可不是崔閣老那樣的人,您說一句,他便想到全局。也沒有皇上的腦子,您說三分,他就能想到余下的七分?!?/br> 裴行昭對身邊人,總是很耐心的,解釋道:“陸麒和楊楚成的為人、習慣、喜好,我再清楚不過。 “他們從不是喜好排場,有閑情看人展現(xiàn)才藝的性子。與至交團聚,他們最享受的,不過是在書房里把酒言歡,促膝長談。 “再者,去幕僚的別院,他們是不肯的,要與幕僚議事飲宴,都是在各自居處就成,何必浪費時間去一個不曾到過的地方?他們的疑心病,不比我輕。 “他們對幕僚的確是信任,但是有限,你看那些背叛他們之后作偽證的幕僚,可曾提及半句他們的秘辛,或是在官場里比較微妙的事?既然已經(jīng)背叛了,便是斷了所有退路,為什么不幫幕后的人百上加斤?他們不想么?拿不出而已?!?/br> 阿嫵頓悟,“所以,他們去那個別院,喝酒、看人展現(xiàn)才藝,不是幕僚促成——不,起碼是幕僚還用了別人說事,或者是與別人約好了,但他們等來等去,卻等到了一場劫難?!?/br> 裴行昭頷首,“我也有這種猜測。偏偏崔閣老不肯告訴我,加以提醒,是不是要我有個準備,不至于事到臨頭承受不來?” 也就是說,漏網(wǎng)之魚里面,有陸麒、楊楚成身邊很重要的人,甚至于,是對裴行昭很重要的人。 阿嫵想說,仍舊以誠相待,去請教崔閣老好了,轉念就打消了這心思。 裴行昭的猜疑加重,情分便會隨著查證的過程對漏網(wǎng)之魚有所消減,真相大白時,便不能成為打擊。 亦或者那個人是查不出的,那么,疑慮始終是疑慮,一生橫亙在心也無妨。有的事情,知道真相,真不如不知道——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橫豎就那么些人,裴行昭就算用最笨的法子,一個一個排除,多說一半年也就能鎖定目標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迸嵝姓汛蚱鹁瘢闷鸸P來。 那邊的許徹出宮之后,趕去北鎮(zhèn)撫司的路上,韓琳趕上來,與他的駿馬齊頭并進。 許徹訝然,“姑娘可曾回宮復命?” “自然,不然怎么敢在許大人面前晃?” 許徹一笑,“找在下有事?” “我跟去瞧瞧?!?/br> “瞧什么?” “瞧羅大人那些傷啊,琢磨琢磨太后娘娘的手法。” “……”許徹轉頭瞧著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太后娘娘親自出手,當然是為了指點我這個徒弟?!表n琳對他挑了挑眉,“大人連這都看不出?” 許徹忍俊不禁,“看不出。而且,太后娘娘可從不承認自己有徒弟。” “過一陣就承認啦。”韓琳眉飛色舞的,“大人還不知道她么,擰巴得很?!?/br> 許徹哈哈大笑,心里真是想不通:殘酷無情如一流殺手的小姑娘,平日里怎么是這樣一個小活寶?倒也好,小太后在宮里不會無聊。 . 下午在養(yǎng)心殿,并無新事,只是進一步完善削減宗親用度的章程,定下一些枝節(jié),再就是崔閣老一案大體可以審結了——福來客棧的證據(jù),張閣老還沒亮出來,要等整理出來再說,怎么也需要一兩日。 因著崔閣老,裴行昭有些提不起勁,估摸著沒什么事了,要起身走人。 這時候,于閣老向她拱一拱手,道:“臣今日聽聞一事,不知是真是假?!?/br> “說?!?/br> 于閣老道:“五城兵馬司的羅大人,被錦衣衛(wèi)關進了詔獄,帶出宮、去往北鎮(zhèn)撫司的路上,很多人看到羅大人遍體鱗傷,渾身是血,可人又是從壽康宮帶出去的?!?/br> “怎樣?” “敢問太后娘娘,人是不是您下令傷成那樣的?” “是。” 她這樣爽快地承認,倒讓于閣老很不習慣,沉了沉才問:“不知羅大人觸犯了哪條刑法?太后娘娘最清楚律例,也最反對官員無故受刑?!?/br> “他進宮來,哀家問他,以前為何不與哀家走動。他說雖然是親戚,但以前看不起哀家,以為哀家不過是個女屠夫,不配他們假意應承?!?/br> 于閣老一怔,飛快地瞄了她一眼,心說你這是把誰當傻子呢? 皇帝、張閣老等人費解地望著裴行昭,不知道她哪根兒筋搭錯了——有必要這么埋汰自個兒么?換個詞兒不行? 于閣老扯出笑容,“這怎么可能?那可是大不敬的罪?!?/br> “若非大不敬,哀家何必從重懲戒?” 得,她還有理了?!爸皇?,羅大人畢竟是官員?!?/br> “憑他是誰,犯了大不敬的罪,哀家還要先請示你,再做懲戒不成?” “臣萬死不敢,太后娘娘說笑了。”于閣老賠著笑,抓著一點不放,“臣只是看不明白了,這官員到底能不能動刑?” 宋閣老瞧著于閣老那個欠揍的德行,很想如以前一樣嗆聲,但是想到太后那氣死人噎死人不償命的口才,便知道根本沒有自己插話的余地,也就安心地站在一旁看戲。 “你怎么總說廢話?”裴行昭睨著他,“凡禁衛(wèi)軍之外,任何人進宮不得帶兇器,一旦查獲,不論是不是官員,當即處死,這種先例少么?羅家那廝在哀家宮里造次,就差指著哀家的鼻子罵人了,哀家還要因為他是官員將事情押后處置?哀家是不是皇室中人?挑釁皇室,要擔何罪?” 于閣老開始說車轱轆話:“可是羅大人怎么可能做那種事?好端端的,他為何要說那種犯上的話?” “人就在詔獄,沒死,你大可以去問,問他挨了那一通打,有無怨言。再者,他自己說的,參與構陷陸麒和楊楚成?!?/br> “這……”于閣老的笑容很是曖昧。 “是不是想說,那可能是屈打成招?”裴行昭嘴角一牽,“這就有意思了,當初陸、楊二人受盡刑罰不招,以于閣老這樣大仁大義大公無私的秉性,該認定他們是被構陷竭力為他們辯駁才是。 “可在當初,你連他們入獄受刑都不曾質疑。我大周的律例,誰違背與否,是不是要看于閣老的心情?你心情好了,忠良枉死都無妨;你心情不好了,忤逆犯上之徒也是另有隱情。 “如此墻頭草的行徑,到底是你醒過味兒了要伸張正義了,還是純屬瞧著哀家不順眼呢?!” 說著說著,怎么就碰觸到了她的逆鱗?她是不是早就為此不滿,抓住機會訓斥的?不,這些不重要,現(xiàn)在重要的是他的性命! 于閣老立刻撩袍跪倒,“臣萬死不敢!當初臣……臣……”想說先入為主地認為是個英雄難過美人關的鐵案,還賠上了那么多條人命,嫌犯被嚴苛對待也是情理之中。話到嘴邊,又慌忙咽了下去。這些心里話要是說了,那他真就活到頭了。 “日后你對哀家有任何異議,只管與皇上、內閣細說,不要在哀家面前做張做喬廢話連篇?!迸嵝姓颜Z速變得很慢,語氣變得很冷,“再有,你最好沒參與構陷忠良,否則,今日你說的話,都要刻在你的烏紗帽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吞回去。” 于閣老心里一陣發(fā)寒。 裴行昭起身,對皇帝道,“哀家回宮了?!?/br> 皇帝連忙起身,“恭送母后?!?/br> 裴行昭款步而去。 皇帝落座,目光不善地盯牢于閣老:“你這一陣是中邪了,還是總夢游著來宮里?” “臣知罪,請皇上降罪。” “國有國法,宮有宮規(guī),家有家規(guī)。此刻你杵在這兒大放厥詞,要是誰都不搭理你,回到家里觸犯家規(guī),被你長輩打得半死告假,朕是不是要治你長輩的罪?他們怎么能無視官員不得用刑這一條律法呢?!?/br> 于閣老額頭真冒汗了,“臣真的錯了,知罪了?!?/br> “官員上公堂不得動刑,這才是律法明文標明的,到了別處觸犯規(guī)矩,死了也是活該。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卻也入閣了,真難為你了!”皇帝越說火氣越大,“你到底把皇室、宮規(guī)當什么了?也罷,有一些嬪妃宮人去皇陵為先帝守陵,卻不了解一應規(guī)矩,煩你走一趟,過去指點一番,什么時候無人出差錯了,你再回來復命,到那時,估摸著腦子也就清醒了。去吧!” 無人出差錯才能回來?這界限要怎么定?誰要是存心使絆子,他豈不是要待在皇陵回不來了?于閣老連忙叩頭,“皇上息怒!臣真的知錯了,您不妨從重處罰,罰俸、閉門思過皆可。再者,禮部近來公務頗多……” “禮部既然有事可忙,你總忙那些著三不到兩的分外事做什么!”皇帝抄起手邊的茶盞,對著他砸了過去。 茶盞砸歪了于閣老的烏紗帽,部分茶水也在同時溢出,須臾間,燙熱的茶水順著他的額頭滾落。委實狼狽得可以,他卻連擦都不敢擦一下。 “禮部由左侍郎代為執(zhí)掌,你,”皇帝稍稍一頓,喝道,“滾!” “臣遵旨?!庇陂w老連滾帶爬地走了。 皇帝是真的很生氣。上午李江海過來,跟他說了這兩日的事,他就開始擔心了:羅家涉及袍澤冤案,小母后一準兒特別上火,萬一氣狠了病倒了可怎么辦?——聽說她有不少不輕的傷病。他想表表孝心,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當下只能讓李江海遞話回去,這些事全由母后做主。 正擔心她肝火太旺傷身呢,于閣老那個該死的混蛋又沒事找茬惹她生氣。上回收賜田的事沒跟他計較,倒真是給他臉了。要不是內閣本就缺了次輔,就該一擼到底,讓那混蛋卷包袱回家種地去。 張閣老等人行禮,齊聲請皇上息怒。 生氣容易,息怒可難?;实劢硬缯已a:“聽母后說過,于閣老是姚太傅給朝廷舉薦提攜的‘人才’,張閣老、宋閣老,你們替朕好好兒擬道旨意,代朕去訓斥一番!”語畢起身,往內殿走去,“散了吧!” 張閣老和宋閣老相視一笑,開始著手擬旨。 旨意擬出來,給皇帝過目,皇帝說行,可以傳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