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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后萬安在線閱讀 - 太后萬安 第28節(jié)

太后萬安 第28節(jié)

    “謝太后娘娘!”

    “把阿蠻喚進來?!?/br>
    “噯!”

    片刻后,阿蠻進門來,手里一個托盤,上面有一壺酒,一個酒杯。她斟滿一杯酒,放到裴行昭手邊,道:“喝吧,這回奴婢縱著您喝?!?/br>
    裴行昭笑了,從一格抽屜的夾層里取出一個白瓷瓶,“交給監(jiān)視那老匹夫的暗衛(wèi),每天取一點兒用到他傷口上,七日即可?!?/br>
    “這是什么藥?”阿蠻要打開藥瓶。

    “你這爪子怎么那么欠揍?”裴行昭拍她的手一下,“不是好東西,不許碰。”

    阿蠻眼波流轉(zhuǎn),“不是好東西,是什么東西?”

    裴行昭頓了頓,執(zhí)了酒杯在手,把座椅往后挪了一段,雙腿斜伸到案上,“陸麒、楊楚成受刑時,傷口染了這種毒。他們就算活著走出監(jiān)牢,也會成為廢人,會很難熬,活不了幾個月?!?/br>
    “……我不是手欠,是嘴欠。”阿蠻鼓了鼓小腮幫,“那老匹夫指使人干的?”

    “嗯,查實了?!?/br>
    “我這就去拿給暗衛(wèi)?!卑⑿U快步而去。

    裴行昭喝了一口酒,在心里算著日子,拿不準(zhǔn)陸雁臨、楊攸何時進京。

    收拾姚太傅那一路的人,其實應(yīng)該交給她們親手去做,但兩個女孩子不似她,沒那么多歪的邪的歹毒的主意,所以,她就先添油加醋地拾掇著,只當(dāng)解悶兒了。

    韓楊來見裴行昭,進門后,先留心打量裴行昭的神色。

    裴行昭斜睨他一眼,喝完杯里的酒,“倒酒。”

    “是!”韓楊笑開來,給她斟滿一杯酒,放到座椅扶手上,“剛剛真擔(dān)心您在鬧脾氣,進來就挨通罵。”

    “多余。”裴行昭彎了彎唇,“韓琳那小混帳怎么還不回來?又貓哪兒去了?”

    “您派人送到府里的芳菲姑姑,繡藝特別好,韓琳想跟她學(xué)兩手。再有,長公主、鎮(zhèn)國公和英國公以前沒挖出來的底細(xì),她也要進一步查一查。”

    笑意到了裴行昭眼中,“如此就好,我只是擔(dān)心她又跑出去惹禍?!?/br>
    韓楊感激地一笑,“屬下說正事兒?”

    “嗯?!?/br>
    韓楊道:“靜一的確出自羅家?!?/br>
    “竟是真的?”裴行昭執(zhí)起酒杯,把玩著,“我看過庵堂歷年來的賬目,沒見羅家給靜一送過香火錢。”

    韓楊解釋道:“因為羅家存心隱瞞,他們從不曾扮做香客照應(yīng)靜一,而是每年私下里給靜一一筆銀錢,算起來,有好幾十年了?!?/br>
    裴行昭頷首,“說來聽聽。”

    韓楊娓娓道來:

    靜一年幼時病痛不斷,好幾個出家人都說,她不容于俗世,遁入空門方可得清泰平安。

    羅家又觀望了三二年,見她情形愈發(fā)不好,只好忍痛把她送到了寺廟。那時羅家還在祖籍,在官場沒聲望可言,怕她因為出身反遭歹人覬覦,對外只說她染了時疫,移到莊子上去將養(yǎng)。

    過了幾年,靜一在師父的潛移默化之下,落發(fā)皈依佛門,徹底斷了塵緣。

    羅家的顧忌和以前一樣,謊稱她偶然間遇到了得道的女道長的青睞,被帶走了,留下口信說不會再回俗世。其后,再不曾主動提及此事,不消幾年,外人便淡忘了,再往后,便是無人記得。

    等到靜一在佛門熬出頭,來到京城自立門戶,做了一個庵堂的住持,羅家祖輩的人也已官居四品,遷居到京城,暗中照舊時時貼補靜一,尋機見一見,明里則是毫無干系。這情形,一直維持到如今。

    裴行昭聽完,釋然一笑。雖然是暗中來往,羅家與靜一的情分并沒斷,而且算得很深厚。

    她思忖片刻,吩咐韓楊:“你去找阿嫵,讓他給你選塊兒玉佩,你拿去裴府,賞給裴三小姐,再把查到的這些告知裴三夫人?!?/br>
    “就這樣?”韓楊問,“不想個法子磋磨那個蔫壞兒的東西?”

    “我不整治她,不意味著她活得起?!迸嵝姓训坏?,“在她眼里,我又不是善類,認(rèn)定我懸了把刀在她頭上?!?/br>
    韓楊一想也是,應(yīng)聲而去。

    .

    這幾日,裴顯和二夫人分頭行事,頗有進展。

    裴顯去找許徹借人手,許徹聽他給出的理由關(guān)乎太后,很爽快地應(yīng)了,從自己一手訓(xùn)練出來的府中好手里選了十名借給裴府,也沒收裴顯帶去的厚禮,說你偶爾賞他們些買酒錢就得了,橫豎我經(jīng)常不能著家,他們跟著我也是閑待著,你要是真缺人手,把他們長期留下也成。

    裴顯大喜過望,順勢領(lǐng)了這份厚重的人情,說府里實在是沒堪用的人,這樣的話,我就委屈他們到裴家屈就了。

    因許徹如何都不收禮品,便從別處著手,打聽到他的母親鐘愛太后的墨寶、珍珠飾物。前者家里是一樣都沒有,手里倒是存著一小匣子成色上佳的珍珠和一套南珠頭面,便一并取出來,差遣能言善道的管事送了過去。

    隨后倒是沒被退回,也就是說,許徹領(lǐng)了裴家這份心意,讓母親收下了。

    人手有了,裴顯又已反復(fù)思量,便十分縝密地安排下去,讓新得的十個人各自挑選府里的侍衛(wèi)小廝管事分頭行事,一步步走近、觸及裴府近十余年來暗中發(fā)生的是非。

    二夫人那邊,差遣親信查問老夫人、大夫人、三夫人過往中不妥、怪異的事,心里真正時時關(guān)注的,只有三夫人。

    上次三夫人從宮里回來,踉蹌著進到臥房,便將仆婦關(guān)在門外,貼著門坐在地上,痛哭到入夜。

    二夫人過去看了兩趟,一次只聽得到哭聲,一次是邊哭邊喃喃低語,無法聽清說的是什么。

    當(dāng)夜,三夫人不哭了,卻獨自鬧騰起來,把臥房里能摔的、砸的物件兒全毀了。

    二夫人趕過去,命仆人撞開門,只見三夫人赤腳站在地上,穿著中衣,披頭散發(fā),狀若癲狂,雙腳被殘渣碎片刺得鮮血淋漓,竟是毫無知覺的樣子。見到一行人闖進去,神色顯得很是困惑,又笑,覺得她們莫名其妙的樣子。

    把人綁了不合適,由著她勢必鬧成笑話,最終二夫人命管事火速請來一名女醫(yī),請教之后,熬了碗令人迅速昏睡的藥,強行給三夫人灌了下去,待她入睡,才得以醫(yī)治傷到的雙腳。

    那天之后,三夫人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倒不只是腳傷的緣故——自己派人去抓了止頭疼的藥,明顯是醉大發(fā)了,后反勁兒太厲害。

    二夫人顧及著三房的閨秀宜家,把她喚到自己房里,安排識文斷字的丫鬟陪她看書習(xí)字、下棋、侍弄花草。

    那三天,宜家雖然記掛著對外稱病的母親,卻又時時開心得像個小孩子。她在房里的時候,手邊的消遣,只有做不完的繡活。

    二夫人瞧著她與三爺裴洛酷似的眉眼,有點兒心酸。

    三夫人能起來了,二夫人為著宜家,專程過去找她,“如今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大可以讓宜家四處走動,學(xué)學(xué)詩書禮儀。”

    三夫人垂著眼瞼,說:“二嫂說的是,你知不知道可信的女先生?”

    “以前教宜室的那位女先生不錯,今年本想清閑一年,我們?nèi)フf說,應(yīng)該能來。”

    “那就有勞二嫂了?!比蛉似鹕砣×藗€荷包,木著一張臉,“給先生的束脩,其他的你看著安排吧,橫豎我也不懂那些?!?/br>
    二夫人很煩她這個要死不死的樣子,但想到宜家笑容燦爛的小臉兒,便不介意幫人幫到底,當(dāng)下也不客氣,收了荷包,一半日就安排妥當(dāng),命管事mama把余下的銀錢送回到三房。

    從那次之后,據(jù)三房的下人說,三夫人再沒開口說過話,即便親生女兒給她請安,她也只是點點頭,擺擺手將人遣了。時常獨自在院落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望著一個地方出神。

    這倒好了,悶葫蘆變成了啞巴。二夫人暗里啼笑皆非,得了閑便好生寬慰宜家,把那孩子喚到自己房里用飯。

    三夫人終日在想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開啟了多年來從不敢觸碰的記憶之門。

    十歲的小少年行簡,六歲的小女孩行昭,樣貌都秉承了父母的優(yōu)點,漂亮得不似真人。

    小少年的步調(diào)總是優(yōu)雅安閑。

    小女孩總是朝氣蓬勃,靈動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

    行簡看到她,總會逸出真誠亦璀璨的笑,恭恭敬敬地行禮,喚一聲“三嬸”。

    行昭跟她親近不起來,但也因為哥哥而尊敬她,會微瞇了大眼睛對她笑,有模有樣地行禮,用稚嫩動聽的語聲喚“三嬸嬸”。

    兄妹兩個的笑好美,眼睛好亮。

    宛若兩道溫暖的陽光。

    那時常在心里嘀咕:怎么會有這么好看又懂事的孩子,那個妯娌,怎么配有這樣的孩子。

    后來呢?

    后來,一道陽光歸于泯滅,一道陽光被烏云遮蔽。

    她沒臉跟任何人說,在護國寺給行簡供了一盞長明燈。

    她沒臉問行昭,離家后的漫漫七年,身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行簡不在了,消亡了。

    永遠的。

    行昭走至榮華之巔,路卻是由尸山血海鋪就。對于一個女孩子,一個明明該千嬌百寵著長大的閨秀,那需要多堅韌強大的心性?那樣的心性,是否與哥哥枉死、流離他鄉(xiāng)有關(guān)?

    又怎么可能無關(guān)?

    看到想到自己的女兒,三夫人便會聯(lián)想到那對兄妹,想行簡在世時所有能記起的事,猜測行昭十來歲的時候是何光景,末了便又會想,如果經(jīng)歷那一切的是自己的女兒……

    心被剜了一般的疼。

    往往下一刻便會搖頭否定。不會的,宜室不會經(jīng)歷那樣的磨折,因為行昭即便能狠心殃及無辜,也不會殃及不諳世事的孩子。

    但是,真的不會么?裴行昭憑什么不能以牙還牙?

    是她先連累無辜的,是她先做了最殘忍的事。

    事情總是這樣,預(yù)料的篤定的,在實際面對的時候,根本是另一番情形。

    當(dāng)初她能很快說服自己,放下負(fù)罪感,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自己的小日子,這是自己沒想到的。

    如今她以為能夠因著夫君有恃無恐,能夠照常度日,實際迎來的卻是惶惶不可終日。

    行昭的威勢、霸道、憤怒、心寒、蒼涼歷歷在目,種種相加,終究形成了一把無形的刀,懸在她頭上,刺在她心頭。

    權(quán)傾一方的裴郡主,不著痕跡地殺個人怕都是尋常事,何況是當(dāng)今太后。

    她的生涯,已走至無望?;钪淖饔?,恐怕只是給太后平添幾分對羅家、宜室的遷怒,害得他們毀滅得徹底。

    那么……

    嘗試著做出最終的決定,有條理地安排一些事的時候,一名風(fēng)姿俊朗的少年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少年表明太后親衛(wèi)的身份,言簡意賅地說了靜一與羅家的淵源。隨即道辭,闊步離開。

    他甚至不曾問她一句,想不想主動招認(rèn)些什么。

    是了,行昭說過,不會再問她,也不會問羅家。

    三夫人走到院子里,呆立許久,恍惚中聽到下人在說,太后娘娘賞了三小姐一塊玉佩,和田白玉,雕篆著蘭草,三小姐愛不釋手。

    三夫人的手慢慢地握成拳,越來越用力,直到指甲刺入掌心,刺得她生疼。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腳步?jīng)Q然地回到房里,心里有了定奪。

    .

    裴家那邊查到的事,裴顯隔一兩日就親自整理出梗概,親筆謄錄下來,通過錦衣衛(wèi)送到壽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