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40節(jié)
他逆著光影,極為緩慢地,彎起了嘴角。 是一個很溫柔的弧度。 破碎的日光在他衣擺處流連,映照下一個又一個冷清的斑駁光點。 他垂目看了一眼手上的那碟糕點。 卻看到了自己有些泛白的指節(jié)。 他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不知是在笑旁人, 還是在笑自己。 剛出鍋的栗子糕還冒著絲絲白色的霧氣, 若有似無地拂過他昳麗的眉眼。 在栗子糕的旁邊,還有他讓人多添的幾塊荷花酥。 竹簾被人掀起,日光從外頭漏進(jìn)來幾縷, 又很快被阻隔在外。 “祝姑娘,這是廚房才剛做好的栗子糕, 您嘗一嘗?” 小魚將栗子糕端了進(jìn)來。 青梨下意識往她身后看去, 沒看到預(yù)料中的人影。 目光看到栗子糕旁多出來的那幾塊荷花酥, 微有停頓。 她輕咳了一聲, 看向小魚。 “他呢?” 這話問的突然,小魚一愣,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青梨問的是俞安行。 “好像是突然有事?奴婢也不知?!?/br> 小魚亦覺得奇怪。 為不擾青梨和祝晚玉兩人說些體己話,她特地守在了較遠(yuǎn)的院門外,明明是看著俞安行將那栗子糕送進(jìn)來的,結(jié)果沒一會兒,人就出來了。 元闌跟在后面,將栗子糕塞到她手上,又急急追上俞安行走了,她連問上一句都不能。 沒了俞安行在旁邊,祝晚玉的膽子漸大了起來。 當(dāng)初青梨同俞安行成親的原委,她亦知曉其中彎彎繞繞??v使知曉方才青梨那話不過是為了同俞安行置氣,卻仍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無比贊同地點了點頭。 她同俞安行打交道也不只一兩次,俞安行那人,除了一副姣好的皮囊,確實再難挑出其他的長處。 好在現(xiàn)在表面上看起來,他待青梨還是好的。 左右是姐妹間閑聊的私房話,祝晚玉拋去顧忌。 “說起來,他那人確是有些無趣,若是實在不行,如今已借他避過了昭王那一樁,若是實在不行,一紙和離書分開了便是?!?/br> 一番話倒是讓小魚聽得心驚rou跳。 斂了斂心神,小魚只當(dāng)做什么都沒聽到,朝著青梨和祝晚玉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青梨拿去一塊荷花酥,放到口中。卻全然嘗不出來什么味道。 教她又想起那一日俞安行親自送來的那碟荷花酥。 雖然油有些重,也不夠酥脆。 今日想起來,倒莫名讓她又有些想念。 管事的被押下去的那一日,她偶然聽到了幾個婆子的竊竊私語。 那碟味道不對的荷花酥,原是他親手做的。 一直到青梨送著祝晚玉離了秋水小筑,俞安行的身影也未再出現(xiàn)過。 天色黑了下來,青梨用了晚膳,到窗口張望時,卻是沒看到書房的燭火。 正納悶著俞安行是不是又出府了,便見元闌過來請人。 一望無際的夜色深沉。 元闌在前邊提著燈引路,青梨跟著他,一路出了主院。 兩人成親后,俞安行一直忙著,整日不在府中。 青梨一人理著管事的送過來的賬本,每每想要出去,總會被元闌攔住。 再后來,便是她同他吵了一架,她一時不察,吹多夜風(fēng)染了風(fēng)寒,只能躺在床上養(yǎng)病,竟是一直都未曾好好看過這秋水小筑中的一草一木。 跟在元闌身后,青梨抬眼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一路的景致。 只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今夜府上的燈火要比平日里更為亮堂一些。 沿路的檐燈布得很密,光線聚在一起,將每一條回廊和小徑照得清清楚楚,青梨甚至能看到雕花廊柱上留下的斑駁印記。 秋水小筑,似乎比她想的還要有些年頭。 低下頭,她能看到路過的青石板縫隙里藏著的翠綠青苔。 抬起眼時,能隱約看到房梁上那缺了小小一個角的黛瓦。 每一道痕跡,皆彰顯著過去的年年歲歲。 但聞不到星點腐朽的痕跡,沿路皆是草木抽芽生長的清新氣息。 倒是莫名勾起了她在姑蘇的回憶。 她好像有點知道為什么俞安行婚后會選擇住在這里了。 一邊走一邊看,青梨步子漸漸慢了下來。 察覺到自己同青梨的距離越拉越大,元闌忙也放慢了步伐,回頭看了一眼。 同青梨視線對上時,眸光微有躲閃,幾番欲言又止。 只在想到他離開時看到自家主子的那副模樣,到底還是輕咳了一聲,自作主張說了出來。 “……少夫人,這一路的檐燈,都是來時主子特意吩咐屬下帶著人去添置的,他一直都惦記著,您是怕黑的……” 青梨聞言,卻并未如元闌所料般有什么反應(yīng)。 她沒有多說什么,甚至面上表情也沒什么變化。 此時的青梨,已同元闌在國公府時看到的二姑娘大不相同。 他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此時此刻,元闌突然有些為自己的主子不值起來。 他不再說話,轉(zhuǎn)過頭去,沒有看到青梨失神的眉眼。 一路上,兩人再無話可說。 從主院里出來,又跟著元闌拐過了幾條回廊,青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西邊的角門處,竟能直接通到外邊的那一圈湖泊。 秋水小筑環(huán)湖。 但直到今夜,青梨才真正看到了這湖的全貌。 夜幕上掛著的星子和明月光亮皎皎,幽幽的光芒映倒映在無波的湖面上。 池邊均填了燈,在如墨的夜色中熠熠生輝,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恍若璀璨的一片星河。 景色確是極美的。 走近了,能看到等在岸邊的一方小舟。 元闌在岸邊停了下來,沖那小舟所在的位置比了比手,請青梨上船。 “主子在上頭等您。” 沿岸的燈火明亮,昏黃的光線籠罩著,甚至將周遭的草叢都照了個一清二楚。 青梨抬眸眺了一眼那小舟,不知俞安行今夜為何會突然到了這兒。 提起裙裾,她踩上草叢中鵝卵石鋪就的小徑,順著一路往前去。 夜間草葉上沾著的露水將她裙邊染濕。 她回頭。 本在不遠(yuǎn)處等著的元闌已不見了蹤影。 一步一步踩下岸邊的石階,青梨到了小舟前。 還未見到俞安行人,便已聞到了滿艙的酒氣。 青梨微皺一下眉,抬手掀開了帷幔。 還未來得及看清船艙內(nèi)的陳設(shè),男人長而有力的手臂橫伸出來,攬上她腰,直直將她拽了過去。 俞安行微涼的唇貼了上來。 鋪天蓋地的、密密麻麻的親吻。 雙手手腕被他緊緊攥住,提至發(fā)頂,青梨反抗不得,人被他壓在身下。 鬢發(fā)間的青玉簪掉落,在船上鋪著的一層柔軟茵毯上滾了滾,落至俞安行手中,被他安然放置到案上一角。 他知曉她一向看重這簪子。 卻不知是何來歷。 總歸不是蘇見山送的,讓他心里的抵觸少了一些。 唇中渡過來的酒液辛辣,青梨嗆得接連輕咳了好幾聲,臉色微紅。 她抬起頭,對上俞安行一雙深眸。 他眸色漆黑一片,偏眼尾帶著詭異的一點赤紅。 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眼底被酒意燻過,像是凝聚著即將爆發(fā)的狂風(fēng)驟雨。 青梨從未見過俞安行這般模樣。 在她印象中,他向來是滴酒不沾的。 第一次見他喝得多了,還是在二人的婚宴上。 這樣的他令她很是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