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24節(jié)
月落星垂。 馥郁的甜香氤氳滿室。 令人沉醉。 第85章 雨 【八十五】 夏日的雨來得很急。 才剛看到天邊一朵烏云飄過, 不多時(shí),便聽到了低鳴的雷聲。 天空好似破了一個大口,雨珠噼里啪啦磅礴砸下, 雨勢洶涌, 淅淅瀝瀝敲打著靜塵苑緊閉的窗欞。 國公府門前那塊御賜的匾額搖搖欲墜,終是再撐不住, 被雨水沖落在地。 經(jīng)由滿地的泥水裹挾,再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早在出事的當(dāng)日, 國公府里的下人能跑的就都跑了。 偌大的一座府邸, 如今人去樓空, 大雨如注下,只余院中樹木蕭蕭。 管事的貓著腰躲在廊柱后, 左右手各挽著一個大包袱。 府里眾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各處院子無人看管,手上的東西,都是她從各處院子里偷偷搜刮出來的值錢玩意兒。 左右前后環(huán)顧了一遭,沒看到有人經(jīng)過,管事的大膽撐起傘, 打算趁著今日暴雨, 偷偷走人。 鶯歌從老太太房里出去時(shí),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雨幕中走得鬼鬼祟祟的管事,提著音量問了一句:“下這么大的雨, 你往哪兒去?” 這聲兒嚇得管事一個魂飛魄散,手上一個包袱落了地, 骨碌碌滾到地上, 被水澆得濕了個透, 里頭裝著的首飾瓷器全都散了出來。 管事的也不顧這么多, 擔(dān)心再遲一些便出不去了,腳上步子片刻不停,緊緊護(hù)住身上最后一個包裹,很快消失在月門外。 鶯歌見了,皺著眉搖了搖頭。 卻也沒有讓人去追,只將手上的空藥碗遞給了等在門邊的小丫鬟。 國公府落了難,后照院里的下人們都擔(dān)心會禍及自身,又害怕被主家隨意發(fā)賣了,早早便趁亂作鳥獸散了。 對管事這樣的,這么多天來,鶯歌已是見怪不怪。 鶯歌倒是沒想過要離開。 她自幼被賣到國公府,早不知家在何處。 站在府門口,舉目四望,各處街道小巷錯綜復(fù)雜,茫茫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還不如一直就呆在府上。 腳邊,飄零的草葉被雨水打落,拂過裙畔,落在石階旁的水坑中,毫無方向地打著轉(zhuǎn),如無根浮萍。 “記得提醒廚房熬老夫人晚間的藥,別又像昨日那般毛毛躁躁的,誤了時(shí)辰?!?/br> 鶯歌細(xì)著聲吩咐,站在階旁,看著小丫鬟的身影穿過游廊,一直往小廚房去。 在宮變消息傳出之前,老太太整日間都在為俞青姣入東宮的事情忙碌準(zhǔn)備著。 一時(shí)不察,讓俞青姣鉆了空子,喬裝打扮從碧落苑里私逃出了府,只留下一封潦草書信,說是往姑蘇尋扈氏去了。 東宮的這場婚事,老太太當(dāng)時(shí)是親手接的圣旨,如今抗旨不遵,可是要掉頭的死罪。 誰也沒想到俞青姣竟會這么大膽。 老太太被氣得不輕,忙火急火燎發(fā)動了府上大大小小的婆子婢女到碼頭去攔人。 不想還來來得及出門,國公府便被穿盔戴甲的幽州軍圍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 小王爺造反,宮城里死傷一片。 連昭王府也不能幸免,一場大火將整座府邸燒成了灰燼。 偏逢自家世子爺那日去王府赴喜宴,人也未能出來…… 派去昭王府打探消息的下人回來,老太太直接便暈死過去,一病不起。 轉(zhuǎn)眼間,國公府中如今無一人可做主,已是分崩離析,岌岌可危矣。 嘆了口氣,鶯歌轉(zhuǎn)身,剛打起簾子要進(jìn)屋,身后突得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回頭。 愣在原地,一臉不敢置信。 “……世、世子爺?” 老太太半倚在床上,并沒有睡。 一雙眍著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帳頂。 外面在下著暴雨,屋里的窗扇都緊緊關(guān)著。 鶯歌才剛將藥送進(jìn)來不久,空氣中還殘留下淡淡的苦藥氣。 再加上香爐里還在熏著過分濃郁的蘇合香,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成了一股難聞的腐朽氣息。 許是因著疾病纏身,老太太的反應(yīng)變得遲緩了許多。 直到來人的身影沉沉壓至床前,她才察覺到有人進(jìn)來了。 那雙凹陷的渾濁眼珠緩緩移動,停在來人身上,一頓。 老太太明顯激動了起來,顫顫巍巍地抬手指向站在床前的俞安行。 “你……” “怎么,幾日不見,祖母連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嗎?” 俞安行笑笑,從容撩袍坐于床邊。 “知曉祖母生病,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這不,今日便冒雨趕過來看您老人家了?!?/br> 長指執(zhí)起茶壺,俞安行斂目,安靜斟茶。 他仍舊是一襲高雅翩然的月白長袍,一舉一動優(yōu)雅有度。 看不出有何變化。 渾身氣度卻又像完全換了一人似的。 溫?zé)岬牟杷畯膲刈熘秀殂榱鞒觯U裊茶香四溢。 老太太未接過俞安行遞來的茶,枯朽的雙目警惕地盯著他。 “那些事情,你是不是……一直都記得?” “祖母說的是何事?是扈氏給我下毒一事,還是您親自讓人剜了我心頭血一事?” 俞安行端著茶盞,碧綠的茶葉躺在杯底,清澈的茶湯映照出他清朗的眉目。 “又或是,天機(jī)閣的事情?還是——” 輕抿了一口溫茶,俞安行品著其中味道,眼角翹起一個微彎的弧度。 “四十年前,那一場,令祖父身殞,令寧府獲封的大戰(zhàn)?” 他的語調(diào)平靜,看似不過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小瑣事。 落入老太太耳中,卻恍若平底驚雷。 她眼睛驀然睜大,劇烈咳嗽起來。 “之前我總在好奇,祖母常年身在國公府,來往的皆是身份不俗的世家貴族,又怎會同天機(jī)閣有關(guān)系,還會親自將我送去練武。原來,祖母同那些人的淵源,竟在四十年前就開始了?!?/br> 擱下茶盞,俞安行起身,緩步走到外間那座供奉了幾十年的佛龕前。 “我想,祖父至死,應(yīng)也未曾想過,竟是自己的枕邊人,勾結(jié)外夷,借天機(jī)閣之手,害了自己的性命?!?/br> 俞安行回身,面上笑意戲謔。 “也不知日日拜佛念經(jīng),可有讓祖母心里的罪責(zé)少了些?” “……什么大戰(zhàn)、什么天機(jī)閣……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老太太一雙眼睛瞪著極大,雙手死命拽住被面,直將上頭繡著的花兒都扯得變了形。 “倒是你……你滿口胡言,為了一己私仇如此誆騙眾人,我國公府滿門忠烈,怎么會出了你這么一個不肖子孫……” 她邊說邊咳,一番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嘴角已隱隱現(xiàn)出了鮮紅的血跡。 俞安行未語。 目光落在老太太那截干枯的脖頸上。 他曾無數(shù)次想過,要如何親手取了老太太和扈氏的性命。 甚至一度成了他要回到京都來的執(zhí)念。 到現(xiàn)在,卻覺得沒有什么意思了。 他低眸。 看向自己的手。 修長、干凈。 是她喜歡的模樣。 她說,不要沾血。 他答應(yīng)過她。 那些人的命,也不配臟了他的手。 “私自勾結(jié)外夷,無論是國公府,亦或?qū)幐?,都逃不掉。這些,大理寺自會派人來調(diào)查清楚。” “早在六年前,那柄刀插進(jìn)心口的時(shí)候,國公府的世子,便已死了。我今日過來,不過是為了做個了結(jié)。” 陳年舊事的結(jié)束,是一切嶄新的開始。 離開時(shí),不知想到什么,俞安行愉悅彎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