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06節(jié)
他也不想送的。 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緊閉的房門,元闌無奈搖了搖頭。 如今自家主子和二姑娘兩人不知鬧了什么不愉快, 他夾在中間, 倒里外都不是人了。 四月已畢, 將將入夏,拂到臉上的微風裹挾著夏日特有的熱與燥。 炎炎的日光下, 墻角那株芭蕉生機冉冉,垂落的葉片寬大,遮出了一片陰涼。 小魚從旁經過,回到椿蘭苑時,先抬頭往支摘窗下看了一眼。 自家姑娘仍同她剛離開時那般,安安靜靜地坐在窗畔書案前對著賬本。 同在沉香苑時相比, 椿蘭苑的擺設自是要簡單許多。 書案一角的小香爐內點著安神的淡香, 煙絲從爐鼎斜斜升騰而出。 幾步遠的長廊上新掛上了一串剛做好的竹風鈴,被風一吹,風鈴輕晃, 響聲悅耳,在煩悶的夏日里, 自帶上了一種歲月靜好的閑適意味。 恰逢老太太派到沉香苑去的幾個婢女從旁經過, 帶出來的那一陣動靜有些吵人。 青梨卻像根本沒聽到一樣, 低低垂著的眉眼嫻靜美好。 她抬手, 纖指撥動算盤,仔細算了幾番,才又提袖,筆尖重新蘸墨,在有誤的那一筆賬下做出標記。 看著青梨專注的模樣,小魚不敢出聲打擾。 她覺得自家姑娘最近變得有些奇怪。 打她主仆二人從沉香苑里搬回來,如今已過了四五日。 這期間,關于世子爺風寒加重的消息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國公府,靜塵苑的老太太每日都會帶著俞青姣過來察看情況,府中獨青梨一人巋然不動。 要知道,之前俞安行生病時,青梨往沉香苑送去的雞湯可從未斷過。 風吹落枝頭的一片嫩葉,兜兜轉轉飄過窗欞。 青梨合起賬本,恰好將那片綠葉夾在了書頁之中。 小魚見狀,知曉青梨應是已經將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好了,忙上前回稟。 “姑娘,奴婢已照您的吩咐將那甜湯給送回去了,只是……聽說世子爺?shù)那闆r比昨日要更糟糕了……您真的不去看一看嗎?” 祝晚玉今日一早便從鋪子里將新的賬本給青梨拿過來了。 此時聽小魚這么一說,也點頭隨意附和了幾句:“反正沉香苑就在隔壁,過去一趟也要不了多久?!?/br> 聽說俞安行從幽州回到京都時,祝晚玉被嚇了一大跳,一下便猜到他應是知道了青梨同蘇見山議親的事情。 雖說在當初送往幽州的信件中,她只字未提蘇見山的名字,將這事徹底瞞了下來……但俞安行留在青梨身邊的眼線斷不可能只她一人,她也只能瞞得他一時…… 今早路過沉香苑的時候,祝晚玉的兩條腿都是打著顫的。 好在青梨搬回了椿蘭苑,她不用再時時刻刻對上那一雙無處不在的長眸。 思及此,祝晚玉悄悄松了一口氣,就見眼前的青梨收好賬本,起身問她:“我今日這衣裳可適合出門?” 今早梳妝時,青梨讓小魚給自己點了脂粉,身上換上了一襲藕粉顏色的修身衣裙,裙畔繡著幾朵將開未開的木蓮。 青梨本就生得美,裙裳掩映的體態(tài)玲瓏,光是站在那兒,從胸前到腰腹處起伏的弧度都格外迷人。 就連祝晚玉都看癡了一瞬。 又聽青梨說是要出門,想到了什么,忙上前攬過青梨的手臂,在她耳邊壓低了音量。 “……你是要現(xiàn)在去沉香苑?小魚不是說,老太太派了許多人過去……你去或不去,其實都行……” 祝晚玉雖剛剛嘴上順著小魚那么一說,但她私心里并不想讓青梨過去。 俞安行的人都在暗處,她說那些話,也不過是為了應付,想著若到時俞安行詰問,她能以這為借口推脫開。 總歸她都照著他的吩咐做了,青梨不去看他,她也不能直接把人綁過去。 再一想到青梨現(xiàn)在在同蘇見山議親,日后能同蘇見山好好生活,她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上一些…… 想著想著,祝晚玉晃了神,青梨拍拍她挽上來的手臂。 “我不去沉香苑。是昨天蘇夫人讓人遞了消息過來,讓我今日陪她逛一逛街,眼下時辰已經快到了?!?/br> “……原來你是去見蘇夫人啊……我還以為……” 祝晚玉神情松了松,沒注意到青梨停在自己身上的、那抹細細探究的目光。 “待會兒我順路會去五芳齋一趟,你可要那鋪子里的荷花酥?” 荷花酥? 祝晚玉想了想,隱約記起之前曾聽青梨提起過某家鋪子的荷花酥好吃。 同俞安行說過之后,第二日元闌便提了一整盒那鋪子里剛出爐的荷花酥等著她,讓她交給青梨。 想來應是因著這一樁,青梨才會想著要給她帶一份回來。 但她并非姑蘇人士,對荷花酥一類的姑蘇小點也并不十分熱衷,因此對青梨擺了擺手:“我不要那勞什子的荷花酥,你好好去赴蘇夫人的約才是。祝府的馬車一直在門口等著,待會兒我就回府去。” 見祝晚玉如此說了,青梨也不再堅持,只臨走時,又多看了她一眼。 轉過身去,青梨面上笑意收斂。 初夏澄黃的光束墜落,恰好映照在那張昳麗的姝容之上。 青梨雖不是在京都長大,也不常出府,但之前為了娘親留下的那家鋪子,她費了許多心思。對京都街上各處的店鋪,她倒是比祝晚玉還要更熟悉。 五芳齋,根本就沒有荷花酥…… 顯然,之前那些吃食、首飾……都是有人經了祝晚玉的手,送到她面前的…… 心里想著事,青梨腳下的步子慢了許多。 跨過月洞門時,剛好碰上一溜從沉香苑里出來的小丫頭們。 見了青梨,小丫鬟齊齊彎腰喚了一聲:“二姑娘?!?/br> 青梨目光從她們身上一一掠過,最后停在遠處角落的芭蕉上。 那株芭蕉的長勢很好,同她搬回去那日相比,眼下通體油綠的顏色更加喜人。 順著芭蕉樹往后看去,房間的窗牖緊閉,庭院里空無一人。 待那幾個小丫鬟漸次走遠了,青梨才回過神。 她收回目光,看了小魚一眼:“讓你帶的銀子都帶上了嗎?” 小魚掂了掂自己袖袋里裝著的沉沉重量:“放心吧姑娘,奴婢早早就備著了?!?/br> 主仆二人繼續(xù)往前走。 本緊緊關著的窗戶不知何時被人打開。 俞安行立于窗前,看著那抹穿過廊下的藕粉背影。 她走得干脆,毫不停留。 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不曾分過來半束…… 兩廂對比之下,元闌再看向自家主子的背影,只覺莫名帶上了那么一股既哀愁又幽怨的意味。 正想著呢,那頭的俞安行突然轉過身來,不見底的深眸定定停留在身上,讓元闌心虛地低下了頭:“……主子……” “之前讓你找的人,可到京都了?” 見俞安青突然問起這事,元闌忙拱手匯報情況。 “屬下今早剛得了消息,眼下船已快到碼頭了,人今日就能到?!?/br> 日光灑上河面,泛起的漣漪也帶上了粼粼的光澤。 京蘇運河遼闊,船只行來又往去,裊裊水霧中,依稀可見遠行船只高聳入云的桅帆。 碼頭行人如織,腳步聲、交談聲、船行聲……各處吵鬧聲響匯聚一處,是嘈雜的煙火氣息,無端地便多添了幾分空氣里的燥熱。 雖是一路乘馬車而來,但下車時青梨身上仍不可避免地出了一層薄汗。 好在運河邊的風大,人站在河堤邊上,很好地解了身上的暑熱。 蘇夫人熱絡地牽起青梨的手,一路沿著岸邊往前走。 “今日本來見山也是想過來的,奈何太子那邊又有事,他實在推脫不開。你懂的,男子,總要以事業(yè)為先?!?/br> “沒關系,剛好我有事想同蘇夫人單獨說?!?/br> 裙角被風微微揚起,青梨看了一眼小魚,小魚忙將在懷里揣著的那根蓮花玉簪雙手遞了過去。 早在昨天夜里,青梨就已經想好了。 今日她特地和小魚早了一個時辰出發(fā),還多帶上銀錢,為的就是到鋪子里重新買一根一樣的蓮花玉簪,好還給蘇夫人。 若是找不到一樣的,她便打算直接折算成現(xiàn)銀還回去。 好在那蓮花玉簪的樣式很受京都姑娘們的喜愛,掌柜的又新進了一批貨,剛好便讓青梨碰上了。 “這是之前夫人贈我的簪子,實在太過貴重,我想了幾日,還是決定不能收下。我想,夫人日后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合適這簪子的有緣人?!?/br> 青梨話里是什么意思,再明顯不過。 蘇夫人面上笑意僵在唇角。 就憑青梨這樣的出身,兩家議起親來,她怎么想都覺得是自己兒子吃了個悶虧。可眼下她還沒說什么呢,竟就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這么給先拒絕了。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未出閣de,指不定背后還有老太太的意思。 越想蘇夫人心情越不好,轉頭便叫上了自己隨行的婢女一道離開,只冷冷地留了一句:“既然這是二姑娘的心里話,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到時我會派人到國公府和老夫人說清楚。” “夫人慢走。” 青梨福身對著蘇夫人離開的方向行了一禮。 若是她直接同老太太說悔婚一事,老太太肯定不會同意,想來想去,也只能從蘇夫人這里下手了。 若是幾個月前的她,定然會以為現(xiàn)在的她是瘋了。 當初的她,是多想許個好人家,立馬從國公府里出來。 可眼下…… 指尖觸上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