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05節(jié)
直至小魚進來伺候梳妝時, 她臉上的溫度還未能散去。 梳好了妝, 小魚喚了小丫頭去廚房置備早膳, 自己則端了一碗甜湯過來。 湯的香味有些熟悉, 青梨知道這是小魚遵著秦安的藥方給自己熬的補氣血用的湯。只是自從俞安行去了幽州之后,她就讓小魚不要再準(zhǔn)備了。 畢竟這湯用到的都是沉香苑里的藥材,那時她想的是,不想再欠俞安行更多…… 青梨瞥了一眼小魚手邊的甜湯:“……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這湯不用再熬了嗎?” “姑娘,這湯是世子今早離開時特意吩咐廚房為您準(zhǔn)備的,可不干奴婢的事?!?/br> 小魚將甜湯往青梨眼前推了推,笑得開心。 “世子同廚娘說了,以后每日都要準(zhǔn)時給姑娘備一碗,一日也不許落下。奴婢看,這府里,沒人比世子待姑娘更好的了?!?/br> 清澈的湯面倒映出青梨沉靜的眉眼。 她半晌沒有說話。 無論是昨夜意外窺到俞安行受傷一事,還是今早的……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接受。 品行端方、清正高潔…… 這些詞,說的好像是他…… 可又……根本不是他…… 窗牖處的涼風(fēng)一吹,將青梨耳邊的碎發(fā)吹得紛紛揚揚,也將她的心思吹得七離八散,思緒在腦海里糾結(jié)纏繞成了一團亂麻。 “小魚?!?/br> 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喚倒是嚇了小魚一跳。 她朝青梨彎腰俯身,利落應(yīng)道:“哎,姑娘,奴婢在呢?!?/br> “我想搬回椿蘭苑去。” 陽光穿透云層,悠然灑落在院子角落里那株日益繁盛的芭蕉上。 寬大的芭蕉葉片下,晨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夾雜在草叢中的小花兒還含著清晨的水霧,將開未開。 男人的皂靴從旁經(jīng)過,驚得那幾朵嬌柔的小花輕輕搖晃,空氣中彌漫起一陣淡淡的花香。 俞安行的傷口每日皆需要換藥,是以秦安這幾日便暫住在了沉香苑。 雖說身上的傷需靜養(yǎng),但由著秦安替自己換好藥之后,俞安行仍得要進宮一趟。 明面上,他是被李歸軒派到幽州去協(xié)助俞懷翎和祝光二人的,如今他自己一人先提前回來,進宮稟告幽州的情況,自是情理之中。 一炷香盡,俞安行從御書房出來,跟著引路的小太監(jiān)緩緩?fù)情T方向而去。 不遠(yuǎn)處,從椒房殿行來的祝皇后站在御書房門口,看著俞安行緩緩行在宮道上的身影,久久未動。 直到那太監(jiān)喚了又喚,她才回過神,從宮女手中接過食盒進了御書房。 “聽說皇上夜里近來常犯頭疾,臣妾讓人備了安神湯,皇上趁熱喝。” ?;屎笳f著,將湯盅從食盒中拿出,只當(dāng)做沒看到御書房里那個衣衫凌亂、兩頰生靨的宮女。 李歸軒以手掩唇重重咳了一聲,若無其事道:“朕還有幾本奏折未看,先放那兒吧?!?/br> “……是。” 將湯送到,祝皇后也不多留,轉(zhuǎn)身離開。 眼看著?;屎蟮谋秤霸絹碓竭h(yuǎn),李歸軒方收回手,看著掌心中咳出來的一灘鮮紅血跡,再抬眼去看那碗才送過來的安神湯,目色沉沉。 回到椒房殿,?;屎笠性诿廊碎缴?,闔眼小憩,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李歸軒那一張日漸消瘦卻又依舊矍鑠的面龐。 睜開眼,?;屎罂戳松砼缘膶m女一眼,冷著聲吩咐。 “下次,再加大劑量?!?/br> 宮女出列,低聲應(yīng)了聲是。 再無人說話,偌大的椒房殿里,又恢復(fù)了沉沉的死寂。 時辰漸晚,外頭的天邊接連滾落下一片又一片紅霞。不多時,整個天空都變成了熱烈矚目的火紅色。 在斜陽的映照下,宮城的琉璃瓦愈顯金燦,锃光瓦亮的,好似能夠直接照出人的臉來。 從宮里回到國公府時已近日暮時分,馬車停在府門口,俞安行從車上下來,落在地上的影子被蒼茫的暮色拉成長長的一道。 進了沉香苑,俞安行先抬眼往小花廳看過去。 他知道,往常天氣好時,祝晚玉到府上找青梨,她總愛帶著祝晚玉到小花廳里說話。 可今日,小花廳里一片空蕩。 不僅如此,如今天光雖還未全暗下去,可整個沉香苑卻比悄無人聲的夜半時分還要更加安靜,比之往日少了那么一兩絲的生氣。 有丫鬟聽到了俞安行回來的動靜,匆匆忙忙地從拐角處繞出來,邁步迎上前去行禮:“主子……” 元闌一直負(fù)責(zé)掌管著整個沉香苑里的下人,他看出那丫鬟面帶急色的模樣,開口問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惶惶看了元闌一眼,磕磕絆絆地將事情給說出來。 “是二姑娘……二姑娘說主子從幽州回來,身體看著比之前的情況好上許多,無需她照顧也行……且她最近正在和蘇公子議親,要回椿蘭苑去好好做上一些準(zhǔn)備……奴婢勸二姑娘等主子回來再做打算,可二姑娘鐵了心要回去,早上連早膳都還沒吃,就收拾東西回椿蘭苑了……” 俞安行聽完丫鬟的話,唇邊掠出一絲冷笑。 他不過去了幽州一趟,她的膽子倒是大了。 先是趁著他在幽州的時候同蘇見山議親,如今又趁著他離府之際自己一聲不吭地搬回椿蘭苑,她待蘇見山,可還真是情深意切。 感受到周身驟然降低的氣壓,元闌的頭皮緊了緊。 他也不知這兩個人之間究竟是怎么了。 按理說,這二姑娘瞞著自家主子同蘇見山議親,怎么說都該是二姑娘的不對才是,可看眼下這情形,倒好像是他家主子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才會讓二姑娘如此匆忙就離了沉香苑…… 元闌看著俞安行,試探性地小聲開口。 “主子……要不屬下現(xiàn)在去將二姑娘勸回來?” 抬起眼皮,俞安行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用?!?/br> 這般漠然的語氣,倒好似是在說元闌多管閑事一般。 元闌低下頭,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敢再多說。 俞安行繼續(xù)往前走。 高大的身形在晦暗的暮色中穿過回廊往前而去。 只他面上不見往日在人前的笑意,薄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渾身氣勢冷然若冰雪。 元闌快著步子跟上,心里料定俞安行心情不好,余下的半日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在他身側(cè),唯恐哪個不注意便惹了他不快。 但到了晚間,俞安行的一切依舊如常進行,和之前青梨在時并沒多大區(qū)別,心情也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若非要揪出那么一點不同,大抵便是俞安行今夜一句話也未曾說過。 不過俞安行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之人,元闌也未將這一點放在心上。 到了要歇息的時候,熄了燈,元闌悄聲退出去。 俞安行孤身一人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他抬手撫過身畔,指尖卻只撈到了一片冰冷的空蕩。 在幽州時,他也是自己一個人,但那時心里有所期盼,盼著能早日歸京,也不覺有什么。 如今回來了,才驚覺夜里孤身一人竟是如此難捱。 他獨眠房中,元闌退出去之后,聽著他的命令,留下了暖閣里的一盞燭火。 夜色緩緩爬入窗欞,他聽著院子里被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的綠葉,有一種入骨的孤獨。 某些習(xí)慣一旦養(yǎng)成,原是無法戒掉的。 誠然,他也并不想戒掉。 只是她…… 一股異樣的情緒令俞安行胸口漲滿。 他壓下要去尋人的沖動,披衣起身,將房內(nèi)的燭臺一一點亮。 有滴燭淚一不小心滴落,剛好掉至他手背,他卻恍若未覺,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澄黃的暖光照亮廳室,驅(qū)散了沉凝許久的黑暗。 就像,她第一次,在他房里過的那一夜。 手里的火折燃盡,俞安行凝神看著手背上那滴早已凝固的燭淚,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到小柜里翻找起了祛除疤痕用的玉顏膏。 守在門外的元闌看著一盞又一盞接連亮起來的燭臺,側(cè)耳聽著屋里的響動,忙敲門進來察看情況。 跳躍的火光下,他看到坐在桌旁低著眉眼給自己上藥的俞安行,有些詫異。 “……主子,您不是早就已經(jīng)歇下了?怎么又突然起來了?” 俞安行未應(yīng)。 上好了藥,才抬頭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他。 “明日一早,將我風(fēng)寒加重的消息傳出去?!?/br> 作者有話說: (修改的時候我把這一章開頭的部分內(nèi)容挪到前一章去了,沒有看到的寶可以返回前一章的結(jié)尾噢~) 第73章 故 【七十三】 “……元護衛(wèi), 這湯我們姑娘不喝,您拿回去吧,下次也不要再送了?!?/br> 站在沉香苑的院門前, 小魚將裝著甜湯的食盒交還給了元闌。 “可是……” 元闌看著那原封不動的食盒, 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有苦說不出, 卻也只能伸手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