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56節(jié)
朝上的一面,露出來的是在帕子一角繡著的、小小的一朵薔薇花。 有風(fēng)拂過,輕輕撩動了他的衣袍。 也吹動了廊檐下掛著的那個鳥籠。 籠子里,雀兒藏縮在角落,正埋頭理著自己背上的羽毛,啼叫的聲音小上了許多。 正廳的氈簾卻突然被人重重掀起。 才剛死里逃生的雀兒心神正緊繃著,又被這聲響驚到,立馬在籠子里上下?lián)淅庵岚?,又片刻也不停地啾啾叫了起來?/br> 扈氏一路陰沉著臉回到了褚玉苑。 腦子里仍舊是老太太的話。 她當(dāng)初確實是存了一些私心,故意沒將那丫頭的戶籍文書拿過來。 本想以此為把柄,不想這事竟是半點沒讓老太太打消讓那丫頭參加百花宴的心思,反而卻是指責(zé)起了她做事的紕漏。 “當(dāng)初將呂溶月納進(jìn)府里的事情,一應(yīng)流程皆由你來負(fù)責(zé),為何沒有讓人去姑蘇將她的戶籍文書拿過來?又為何到現(xiàn)在才同我說?” “既如此,我國公府可不能吃了這個替別人家白養(yǎng)了孩子的啞巴虧,眼下只能盡快派人到姑蘇去將此事辦妥。” “我也知曉你心里有些顧忌,但咱們府上缺人,百花宴上多去一人,成算也就大一些,將來也能多給安哥兒一些助力。倒是安哥兒在朝上順風(fēng)順?biāo)模蘸笤聘鐑旱氖送疽材芏嘈┍WC不是……” 扈氏倚在小榻上,疲憊地按著眉心。 今日的事一樁接著一樁,件件皆讓她費盡了心神。 再一想到那個在姑蘇鄉(xiāng)野出身的丫頭若是真能進(jìn)了宮,日后再回到府上,自己還得沖她行禮跪拜,心情便愈發(fā)郁結(jié)起來。 拂云看著扈氏的臉色,知曉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奉上了熱茶。 許久,扈氏眉眼舒緩了些,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拂云這才敢小著聲開口。 “夫人,奴婢方才偷偷同押著表少爺?shù)男P通了氣,人這會兒正在偏院里歇息著,您看,要不要尋個大夫來瞧一瞧表少爺?shù)氖郑俊?/br> 扈氏本就惱怒著扈玉宸今日里給自己惹出的這一樁禍?zhǔn)?,聽了他的名字,愈發(fā)煩悶,正欲擺手說不管他,腦子里卻又突然蹦出來一個主意,吩咐拂云:“你快去將他給帶過來?!?/br> 扈玉宸嚷叫了半日,哭啼還沒止住。 再一次見到扈氏,眼淚愈發(fā)洶涌起來,口中只一個勁地喊著自己是冤枉的。 “姑姑……侄兒真的沒有去春香樓,也沒有吸大煙……都是俞安行和俞青梨……是他們兩人誣陷我……” 扈氏卻是一改之前在正廳時的黑沉臉色,只捏著帕子擦眼角。 “你是姑姑的親侄子,姑姑又怎會不信你?你向來乖巧,怎么可能會做出吸大煙這種事情來?只是姑姑在府上人微言輕,方才在老太太面前,姑姑才不敢表現(xiàn)出來……” “你放心,過幾日姑姑給你父親去一封信,讓他從姑蘇派人過來,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定然要還你一個清白?!?/br> 扈玉宸聽了,面上堪堪露出一點喜色,只是很快又湮沒了下去。 “……我眼下……已成了一個廢人……若是讓父親知道了這事,那我這一年在京都里的事情都瞞不過他了……到時只怕他饒不了我……” 扈氏耐著性子哄他。 “無論如何,你也仍舊是你父親的嫡長子,他總不能棄你不顧。” “至于俞青梨那丫頭,你之前不是喜歡她喜歡得緊嗎?之前也是姑姑糊涂,眼下,姑姑倒是有一個能報復(fù)她的法子。” 作者有話說: 第39章 攬 【三十九】 至了十二月, 蕭索的隆冬時節(jié)。 今歲京都的冬天有些怪誕,冷風(fēng)呼呼地刮著,刀子似的吹在人身上。 光是冬雨便接連下了好幾場, 卻久久不見飄雪。 昨日夜間也落了雨, 至了夜半,雨才停了下來。 晨間, 時候尚且還早著,天邊還有未來得及褪去的一片灰沉的陰暗。 京都城的街道還帶著濕漉漉的雨水痕跡, 舉目望過去, 半天瞧不見一個行人, 冷冷清清的。 國公府的瓦檐上還殘著昨日夜里的雨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廊檐下, 小廝和仆婦們來去的步履匆匆,是與外頭截然不同的、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嘈雜又吵鬧。 老太太早前半個月便開始為著今天這宴準(zhǔn)備了,足足從十一月底一直忙到了十二月中旬,只恨不得能將整座府邸都給重新翻新一遍。 四更天時,管事的又在后照院里點了一遍名, 拎著耳朵教訓(xùn)了一番。 府上每個小廝和丫鬟的心都提了起來, 生怕自己會在今日的宴上出了差錯惹了老太太不快,半點也不敢馬虎。 青梨今日也特意起了個大早,一路從沉香苑先回到了椿蘭苑。 天還沒亮透, 窗邊泛著一層朦朧的淺青顏色。 屋內(nèi)的光線昏暗,為了方便, 小魚還特意燃起了燭火, 暖黃的光線映照在那張?zhí)茨镜窕ǖ呐f妝臺上。 小魚手上拿著青翠的石黛筆, 稠濃的顏色在修得齊整的眉上洇打開, 細(xì)細(xì)在那妍麗的面龐上暈出了兩道勻稱的遠(yuǎn)山眉。 “姑娘,好了?!?/br> 聽了這聲,半闔著的眸子這才徐徐睜開,眼底眸光流轉(zhuǎn),爍爍生輝,襯得那兩道遠(yuǎn)山眉好似也活了過來一般,添了幾絲神韻,瞧來多嫵媚。 青梨輕掃了一眼立在臺上的那一方菱花銅鏡,里頭照出一張傾城的臉來。 云鬢烏黑,眸子瀲滟,唇上一點輕紅。 瞧著卻好似還少了一點什么。 美目微凝。 青梨思索了一瞬。 揭開臺面上的那一盒紅妍的胭脂,白膩的指尖伸到里頭,輕點了點。 少頃,便用胭脂在額間繪出了一朵半開的、純潔的薔薇花。 青梨本就生得極美。 平日她很少妝扮,身上是自帶的清水出芙蓉的本真顏色。 今日特特妝扮了一番,便將她的美與艷全都釋放了出來。 純與欲交織,最為惑人。 即便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那兒,也自成一道惹眼的秾麗風(fēng)景。 頭上的那根青玉雕花簪子在昏沉的光線里泛著瑩潤的光澤,一眼望過去,晃得人眼睛直發(fā)酸。 待青梨收拾好了,天上卻又開始飄起了細(xì)雨。 望著窗外朦朧的雨絲,她面上的笑意淡了一瞬。 她不喜歡下雨天。 但今日也不得不出去。 冬雨凍人,身上裹上了披風(fēng),青梨手上又再多揣了一個取暖的手爐。 臨出門時,小魚問了一句:“姑娘,咱們還要再回到沉香苑去等世子爺嗎?” 青梨點頭:“自然要等兄長。” 今日這場宴,俞安行才是主角。 不跟在他身后,哪里能見到京都各府的好兒郎呢? 小魚應(yīng)了,撐著傘護(hù)著青梨出了院子。 不想才過了月洞門,迎面卻見到了男人高大的身形立在不遠(yuǎn)處。 他負(fù)手站立著,朦朧的天光下,可窺見他線條分明的側(cè)臉。 即便被寒風(fēng)凜冽地吹著,挺拔的身姿也巋然不動,風(fēng)度似是刻進(jìn)了骨子里。 他似乎已等了有一會兒了,元闌雖在一旁替他撐著傘,但他的肩頭仍被斜飄進(jìn)去的雨絲打濕了一片。 聽見了身后傳來的腳步聲,俞安行回身。 目光直直落到青梨面上。 她身上是一襲赤色的裙裳,半掩在珍珠色的披風(fēng)之后。 濃郁的顏色,愈發(fā)顯出她艷麗奪目的姿容。 俞安行第一次見到她這般明艷的裝扮。 飽滿的唇上被殷紅的口脂潤色,嬌艷欲滴。 就像是話本上能勾人精魄的女妖精。 青梨才剛想要抬腳走過去,就見俞安行接過元闌手中的傘,挺拔的身形穿過雨幕,一步一步,緩緩朝自己走來。 停在青梨面前,俞安行抬手,手中的傘將青梨遮蓋了個嚴(yán)實。 朦朧的水霧中,傘下的兩人相互對視著。 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恍若一幅美好的山水畫卷。 “meimei,走吧?!?/br> 俞安行溫聲開口,長指抬起,指腹順勢擦去了青梨鬢發(fā)上沾著的幾點雨珠。 青梨點頭,跟上他的腳步,又抬眼去看他。 “……我是第一次參加國公府的宴會……有些害怕,待會兒在宴上,我能一直跟著兄長嗎?” “但我在宴上要去見的都是男……” 話說到一半,目光落在她今日格外妍麗的面龐上,俞安行突然意識到一些什么。 他低眸去看傘下的女子,對上她格外善解人意的笑。 “……我沒事的,只要能夠跟在兄長身后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