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絲絲縷縷的疼痛在手背蔓延開來，痛感在拉扯著他的神經(jīng)。

    俞安行并未覺得有任何不適，清雋的溫潤眉眼反而上揚(yáng)了起來。

    在昏暗逼仄的假山內(nèi)，透出絲絲怪異。

    老太太三人一道離開了菡萏園，再等了片刻，也沒見到其他人從旁經(jīng)過，外邊的響動徹底安靜。

    青梨一直提著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她輕呼了一口氣，彎著腰要從假山里出去，俞安行跟著她，兩人一前一后從假山里走出來。

    眼前光景亮了起來，青梨一下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忍不住瞇起了眼。

    俞安行恰在此時走到身前，高大頎長的身形剛好便替青梨遮去了此刻對她而言有些刺目的光。

    青梨垂目一瞥，看到了俞安行手里正拿著她的繡鞋。

    她沖他伸出了手，要拿回自己的鞋。

    俞安行卻徑直半蹲在了她身側(cè)。

    他抬起頭，目光溫和撫過她一段恰似美玉般的脖頸，再緩緩上移，同她眼神相對。

    “meimei的腳臟了，我替meimei擦一擦?！?/br>
    青梨低頭一瞧。

    她剛才只顧著要躲老太太一行人，一時不注意，沒有穿鞋的右足便沾染上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泥塵。

    確實(shí)需要擦上一擦才行。

    她聽著俞安行的話，頗為乖巧地將裙裾再往上掀了掀。

    赤著的玉足毫無保留地出現(xiàn)在了眼前。

    白皙若雪、精致小巧。

    青梨輕聲道：“勞煩兄長了?！?/br>
    玉足置于掌心。

    一小一大，對比鮮明。

    因著身上中毒體弱，常年呆在室內(nèi)不見日光，俞安行的膚色較尋常男子要更白一些，卻仍舊比不過青梨的白皙。

    她的裙裾被風(fēng)吹起，輕擦過他的手臂，有點(diǎn)癢。

    俞安行盯著掌心的那一抹雪白。

    視線停頓，緩緩描摹著她足尖的形狀。

    須臾，他輕笑一聲，眼底眸光跟著漾開了一層清淺溫潤的漣漪。

    “算不上麻煩?！?/br>
    絲綢質(zhì)地的帕子，布料滑順，輕柔地?fù)徇^足間，是一種陌生又奇異的感覺。

    青梨低眼去看俞安行。

    他正低著頭，她辨不太清他面上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垂下的清雋眉眼。

    他手上動作不急不緩，一舉一動中帶著一貫的從容與優(yōu)雅。

    倒仿佛手上握著的是什么古樸雅致的圣人典籍一般……

    青梨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她抿著唇角，努力忽視掉眼前的俞安行。

    可是，俞安行手上的動作……實(shí)在是太過緩慢了……

    慢得能讓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指尖每一次的撫摸與停頓。

    透過巾帕薄薄的絲綢面料，他的溫度一絲不落地傳了過來。

    青梨想開口催促一下，俞安行卻似乎察覺出了她心中所想，在她出聲之前便替她將鞋子給套了上去。

    “好了。”

    俞安行說著，帶著笑意從地上起身，還不忘伸手理了理衣裳上的那幾絲褶皺。

    隨著他的動作，寬袖滑落，青梨看到了他手背上被山石摩擦出來的傷口。

    他的手背修長好看，眼下卻多出了幾道被山石刮破的痕跡，傷口看著不深，卻仍舊是出了血的。

    濃郁的鮮紅顏色襯得俞安行手上的膚色愈發(fā)蒼白了起來。

    即便傷口被寬袖遮掩去了大半，乍一眼瞧過去，仍舊有些觸目驚心。

    俞安行循著青梨的視線往自己的手上看去，似乎在這時才注意到了手上的傷。

    他抬起手來，對著灰蒙的天光察看手背上那幾道猩紅的血痕。

    他瞇起眼睛，眉眼專注。

    細(xì)細(xì)看著，眼底好像還浮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笑意。

    認(rèn)真的模樣好似并不是在察看傷口，而是在饒有興致地欣賞什么有趣的景致一般。

    青梨被自己突然而至的古怪念頭給嚇了一跳。

    長臂輕抬，俞安行將劃傷的手背伸到青梨眼前，語速緩緩。

    “這個啊……是方才我為了護(hù)住meimei，一時情急，才不小心被假山里的山石給劃傷了?！?/br>
    為了護(hù)住她？

    青梨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突然后知后覺想了起來。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方才在假山里，扈玉宸突然俯身湊了過來，她往里躲了躲，差點(diǎn)就要磕撞到了山石上，是俞安行抬手護(hù)住了她。

    他的手，應(yīng)當(dāng)是在那個時候被擦破的……

    仔細(xì)算來，還真是因著她的緣故，他的手才會被劃傷。

    雖然只是被劃傷……但自己若是再不主動關(guān)心一下，實(shí)在是不應(yīng)該。

    幾番思量之下，青梨心底難得地對俞安行生出了幾絲愧疚的意思，忍不住輕聲開口囑咐了幾句。

    “雖然看起來是小傷，但兄長還是要記得及時上藥，這幾日也要多注意些，仔細(xì)碰了水讓傷口發(fā)炎?！?/br>
    她細(xì)細(xì)叮囑的嗓音輕軟婉約，恍若春日里柔柔吹拂著枝頭的微風(fēng)，輕輕擦過俞安行的耳畔。

    剛從假山里出來，青梨的身上變得愈發(fā)凌亂起來。

    發(fā)髻、衣衫……明明狼狽得不成個樣子，眼里卻依舊是圓潤清亮的。

    俞安行抬眼望過去，輕易便看到她眼底晃動的波光。

    里頭帶著對他的點(diǎn)點(diǎn)關(guān)心和擔(dān)憂。

    不知真假。

    第16章 裙

    【十六】

    微風(fēng)吹起青梨鬢邊散碎下來的發(fā)絲，輕拂過她脂玉般的臉頰，說不出來的靈動與好看。

    俞安行盯著青梨的眼睛失神。

    她眼底有一晃而過的憐惜。

    是真情還是假意？

    之前她在他面前用的那些拙劣的小手段，他總是能輕輕松松便一眼勘破。

    此時此刻，他卻突然有些分辨不出來了。

    但……不論是真還是假，對此刻的俞安行來說，他心里似乎也并沒有那么在意了。

    即便是假的……好像……也不錯……

    他垂下眼，長長的眼睫遮掩住了眼底的破碎光影。

    俞安行突然便想到了他在天機(jī)閣的時候。

    那時他還很小，可能只有五歲，亦或六歲？

    他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天機(jī)閣里永無止境的黑夜、在耳畔洶涌的無休止的打殺聲……

    以及，無窮無盡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一點(diǎn)也不想呆在天機(jī)閣里。

    可親自將他送出府的老太太慈愛地摸著頭，一字一句地叮囑他，只有進(jìn)了天機(jī)閣，才能習(xí)得一身武藝，日后長大了，方能上戰(zhàn)場殺敵，承襲祖父的衣缽，重振國公府昔日的榮光。

    站在國公府門口，小小的他仰著頭看著一臉不舍的老太太，天真地相信了。

    母親早逝，父親也很少來看他。

    府上只有祖母一人最為關(guān)心他。

    俞安行從未懷疑過老太太的用意。

    無論她說的是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現(xiàn)在想起來，他只覺得當(dāng)時的自己萬般可笑。

    在天機(jī)閣里，他幾乎每一天都會受傷。

    舊的傷還沒好，又會有新的傷，但從未有人囑咐過他要注意傷口。

    久之，他對身上的傷口漸漸趨于麻木。

    疼痛并不會讓他覺得難捱，他只覺興奮。

    再后來，他被接到了姑蘇景府。

    外祖父與外祖母年紀(jì)皆大了，他怕惹了他們的擔(dān)心，即便受了傷，也總會在第一時間便瞞下來，不讓他們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