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4節(jié)
青梨想著,好歹看在雞湯的份上,日后她再為著炭火的事情來找他,他應會比現(xiàn)在要上心些吧。 細細囑咐完了,她才推門離開。 小魚一直在廊蕪下耐心候著,遠遠見著青梨推門出來,忙快步撐著手中的傘迎上前去。 這傘是元闌差院子里的小廝去耳房特特尋來的,比椿蘭苑里青梨平日里常用的油紙傘要大上許多,容納她和小魚兩人綽綽有余。 俞安行依舊站在窗邊。 透過打開的窗扇望過去,能清楚看到沉香苑里大半的景致。 他目光緊跟著那抹淡雅的水青顏色,看著她穿過回廊。 眼底的情緒被低覆的長睫遮掩了個嚴實。 青梨抬腳,將要跨過月洞門的那一剎那,又好似察覺到了什么,停下腳步回頭。 隔得遠遠的,她抬眼望向俞安行的房間。 開著的窗扇早已經(jīng)被重新闔上。 至于原本站在那處的男子,自然也不見了身影。 小魚好奇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呆愣在原地的青梨,不由開口喚了一聲。 “姑娘?” 青梨回神,聽到小魚在催促自己。 “姑娘身上衣服雖已被炭火烤得半干了,到底還是濕的,仔細著了涼,還是得要快些回到院子里換上新的才是?!?/br> 青梨點頭應了。 “行,那我們快些走吧。” 天色在悄然間便全黑了下來。 沉香苑門口,有小廝點燃檐燈掛了上去,昏黃的光線映照著,給斜斜打下來的雨絲鍍上了一層金黃的顏色。 青梨同小魚緩緩走過。 院子里的磚石甬道上,有她們二人被拉長的影子。 緊闔著的窗欞隔絕了唯一的光亮,屋內(nèi)便徹底被無邊際的黑暗籠罩。 頎長的身形立在窗旁,俞安行的手上仍舊保持著關(guān)窗的動作。 已至掌燈時分,幾個小丫頭并著兩個小廝拿著火折子,忙活著一路點燈。 懸在廊檐下的四角玻璃燈悉數(shù)被點亮,橘黃明亮的火光連成一片,將整座沉香苑照得亮如白晝。 有細微的光線透過窗間的縫隙照了進來,若隱若現(xiàn)勾勒出俞安行筆直的身形輪廓。 黑暗中,青梨帶過來的食盒靜靜放在外間的案幾上。 有窸窣的動靜響起。 湯盅被人揭開。 隱約的光線中,可窺見那人疏朗的手背線條。 入口的溫度暖熱,別有一番熨帖的滋味。 她說,這是親手給他熬的雞湯。 用一碗雞湯來同他換過冬用的炭火? 好像不太值當。 俞安行斂目,長指若有所思般輕敲了一下那白瓷盅的邊緣,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 雨絲斜斜打過傘面。 深深沉沉的雨夜,即便再怎么小心,青梨一雙干凈的海棠花繡履仍舊不可避免地濺染上了幾點頗為明顯的泥漬。 她是怕黑的,平日里很少會走夜路。 好在今夜除了小魚,她身后還多跟了一個元闌。 不知是不是俞安行特地里吩咐的,元闌今夜里挑了個琉璃羊角大燈,燈光格外明亮。 在元闌手上擎著,連三尺外墻角旁被風吹得簌簌的草木都能夠照個一清二楚。 安靜走過了幾段路,小魚不住回頭偷偷瞧了元闌幾眼,還是忍不住附到青梨耳旁小聲道:“世子爺好似記下了姑娘怕黑的毛病呢,可真細心?!?/br> 青梨不置可否。 余光瞥向了元闌手中的琉璃燈。 燈盞內(nèi),燭火被路過的風吹得搖曳,在眼前漸漸氤氳出男子溫雋的眉眼。 青梨的思緒跟著搖晃的燭火微動。 雖才接觸過了幾次,但俞安行確實比她見過的所有男子都要更細心、更溫和、更端方、更正直。 但太過溫潤了,未免也會有些無趣。 譬如今日心蓮的事,他竟真就這般輕飄飄揭過不再追究了,她白白在地上躺了這么久。 將青梨安然送到了椿蘭苑,元闌才又拎著手上的燈原路返回了沉香苑,去找俞安行復命。 端坐在書案前,俞安行眼底倒映著燭臺上飄搖的燈火。 他從堆疊的書卷中抽出一方信箋,是元闌今日呈上來的,上頭詳細記錄了青梨的出身。 不過寥寥幾行,匆匆一瞥便能窺得大致情況。 青梨的生父喚唐邈,在世時曾任姑蘇江淮縣縣令。 俞安行倒正巧對唐邈一名隱約有些印象。 江淮縣臨海最近,是姑蘇抵御倭寇最為重要的第一道防線。 姑蘇的海防向來做得極好,獨十余年前江淮一仗大敗,五千軍士在海上喪命,無一人生還。 當時的姑蘇知府并領(lǐng)軍的參將、副將等一眾人等雖都在此仗中身殞,但仍被認定暗中與敵軍勾結(jié),一律按叛國之罪處罰,江淮縣縣令唐邈自然也在其中。 這一仗過后,時任的姑蘇知府被抄家株連,新任知府便換成了扈氏的兄長。 如今舅舅景然在姑蘇任職參將,外祖幾乎每日都會絮叨當年的江淮一戰(zhàn),教舅舅引以為鑒,俞安行從旁聽著,已能將當年的事倒背如流。 舅舅曾說江淮一戰(zhàn)存了諸多疑點,他心里好奇,也曾去翻了記載當年戰(zhàn)事的史書,卻也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如今多年過去,這其中的紛紛擾擾,也就再無人提起了。 案上燭光勾勒著他深邃的側(cè)臉線條,俞安行看著信箋上的字跡,有些出神。 元闌恰在此時輕著步子走了進來。 “主子,屬下已將二姑娘送到椿蘭苑了。” 俞安行聽了,長指微頓了一瞬,卻是連頭也未抬。 “知道了?!?/br> 元闌退了出去。 俞安行隨意將手上的信箋擱下。 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外間。 在青梨方才坐著的圈椅旁邊的地板上,還殘著幾點半干未干的水痕。 在整潔的地面上,有些突兀,卻也算不上礙眼。 第12章 冷(修) 【十二】 至了月底,京都的天便徹底冷了下來。 北風呼嘯著吹到人的身上,刀子割rou般的鈍疼。 椿蘭苑背南朝北,向來采光不好。 即便是三伏的天氣,屋里也還是陰涼涼的,更遑論如今是樹上枯葉打著旋落地的深秋。 屋內(nèi)不見半點火星子,活像個冰窟窿一樣折磨人。 管事的卻還未將椿蘭苑過冬用的炭火份例送過來。 苦寒難捱,縱是人縮在床榻上,身上蓋上整整兩床厚衾被,也難抵無孔不入的徹骨寒意。 娘親剛走時,獨自一人面對這些境況,青梨也曾有過自怨自艾的迷茫日子。 到如今,她已然漸漸習慣了起來。 讓小魚尋了些陳年的舊襖子和舊棉衣過來,青梨埋首在窗邊,不過費上半日,便縫制好了一面簾子。 掛上了門口,擋風的效果也不比氈簾差。 小廚房里還有青梨在去年年末藏起來的幾塊黑炭,也讓小魚一并找了出來。 雖比不得沉香苑里上好的銀絲炭,但在燻籠里燒著,關(guān)上了門窗,房內(nèi)至少也能暖上幾分。 庭院里,花架上的花葉全落了,地面上積起了一層落葉。 似乎有人從其上踏了過去,響聲細微。 小魚才剛撤下早膳往小廚房里去了,屋子里眼下只剩青梨一個。 她起身,來到窗旁,抬手將緊閉的窗扇推開,肅蕭的涼意撲面而來。 視線穿過木質(zhì)的曲折回廊,青梨看到了領(lǐng)頭走在最前邊的元闌。 至于跟在元闌身后的那幾人,青梨凝神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前院的管事并幾個小丫頭。 管事的低著頭,亦步亦趨跟著元闌的步子,眼睛時不時偷偷瞥向元闌緊握著的腰間佩劍,在帶著陣陣寒意的清晨,還不住抬袖去揩額頭上被嚇出的冷汗。 青梨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剛推開門出去,才走上半步,管事的并跟過來的三個丫鬟便齊齊恭敬行禮喚了聲:“二姑娘?!?/br> 如此一番陣仗倒是將青梨給嚇了一跳。 她掃了一眼那幾個丫鬟手里捧著的氈簾、銀絲炭等物,疑惑抬眼問元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