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3節(jié)
她抬目對上俞安行的笑時,帶著冷冷涼意的水珠恰恰滑落到她背上,她莫名打了個冷顫。 有風從花廳的四面八方涌進來,微微撩動著青梨耳畔垂落的濕發(fā)。 青梨身上更冷了,俞安行目光落在她微微發(fā)白的唇上。 她天生一副纖細的骨架,干凈的眼里總是盛著盈盈的眸光,此時濕著身子在冷風中顫顫發(fā)抖,愈顯孱弱易碎。 長眸里難得地生出了一絲興致來。 俞安行上前拿起了那食盒,語氣柔軟,聽來滿懷關(guān)切。 “花廳風大,meimei隨我進屋吧。” 他說著,抬步離了花廳。 青梨看著他的動作,忙小跑著跟上前去。 許是因著今日的天比前幾日都要更冷,才剛進到屋里,青梨便聽得俞安行吩咐元闌燃起了炭火。 府上送往沉香苑的都是上好的銀絲炭,堆在燻籠里的炭塊燒得通紅,也不見冒一絲嗆鼻的煙。 青梨看著燻籠里正旺的炭火,眼里生出了幾絲艷羨。 椿蘭苑過冬要用的炭火份例,眼下都還沒見管事的派人送過來,沉香苑已經(jīng)能用上了銀絲炭。 青梨往燻籠旁湊了湊,融融的暖意襲來,稍稍緩了些她身上的涼意,一直因著寒涼而緊繃著的雙肩這才活泛了些。 她尋了一張黃花梨木的圓椅坐下,垂目間,眼角余光不住看向被俞安行隨手一擱放在案幾上的食盒。 也不知他今日會不會喝掉她送過來的湯。 正出神的瞬間,俞安行不知何時已悄聲朝她靠了過來,高大的身形將她全然籠罩其中。 一方干干凈凈的毛巾被遞到了眼前。 “天氣漸冷了,將身上擦干,免得受了涼。” 青梨先道了聲謝,方才抬手接過那毛巾。 俞安行卻并未離開,依舊站在她身側(cè)。 指尖微動,他慢慢朝她俯身,抬手間,十分自然地拿掉了她發(fā)髻上的玉簪。 縷縷青絲徐徐鋪散而下,潮濕的發(fā)尾不小心蹭過俞安行的手背,帶起一陣密密麻麻的酥癢。 青梨的膚色很白,晶瑩得宛若冬日里最為清透的第一捧初雪,頸項間的顏色尤甚。 帶著潮氣的烏發(fā)輕輕垂落,那節(jié)柔弱纖細的雪色藏于其中,極致的黑與純凈的白在一處交織映襯,俞安行視線停駐,久久未能移開。 長指終是沒能忍住,極為溫柔地輕輕撫了上去。 手上觸感是柔軟又滑膩的,比他所預(yù)料的還要更為美妙一些。 只可惜,還帶著活人的、溫熱的氣息。 對俞安行來說,這樣的溫熱有些陌生。 他想,他大概用不上一成的力氣,又或者,只需要再碰上一碰,便能輕輕松松擰斷它。 她很好看。 即便躺在血泊里了無生機,也應(yīng)當還是美的。 就像春末枝頭凋零的落花。 即便沾了地上淤泥,也總是那般容易便能勾起路過行人的憐惜。 他這般想著,唇邊的笑意緩緩加深,勾起的半邊弧度藏匿在昏昏光線中,詭秘莫測。 青梨被脖子上突然而來的冰涼觸碰嚇了一跳,下意識便偏頭往旁邊躲了躲。 她詫異俞安行的動作,仰頭去瞧他,卻不小心撞進了他含笑的眸子。 俞安行慢條斯理收回手,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帶上了幾分不解。 “meimei脖子上掛了幾點雨珠,我見了,便想替meimei擦擦,怎么了?” 他輕緩的聲線柔和,清風細語般拂面而來,眼底也總是沉著淡淡的笑意。 對上這樣一張臉,青梨沒有多想。 “沒事……我只是想……謝謝兄長?!?/br> 青梨對俞安行露出一個笑來,視線卻忍不住往下,看向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卻是蒼白而冰冷的。 她想,俞安行的病果然很重。 抬手將頭發(fā)順成一束,青梨低頭細細用他給她的毛巾擦起了濕發(fā)。 那方毛巾上帶著淺淡的草木香,她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嘈雜的雨聲被隔絕在外,屋內(nèi)很安靜,只有青梨手中毛巾摩擦發(fā)出的窸窣動靜。 天氣不好,時辰雖還早著,外頭的天光卻早早黯淡了下來。 房內(nèi)還未燃起燈燭,俞安行的半邊側(cè)臉隱在昏暗的光線中,眸光染得沉沉。 他凝視著青梨烏黑的發(fā)頂,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低輕笑一聲。 “meimei總是同我這般客氣?!?/br> 第11章 痕(修) 【十一】 青梨一心擦著頭上的濕發(fā)。 身旁的俞安行亦低著頭,長指執(zhí)著一方帕子,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 他手上殘著觸上她頸間時留下來的濕潤水漬。 隨著他的動作,干凈的帕子上很快多出了幾道深色的水痕。 擦干了手,俞安行卻仍未放下帕子。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空無一物的掌心,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拿起了帕子,順著掌心的紋路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擦拭起來,似乎想要抹去些什么。 青梨絲毫沒注意到俞安行的動靜。 待她頭發(fā)將將擦干之時,身上的衣服也被一旁燻籠里的炭火烘至了半干。 她輕手輕腳將手上的毛巾疊齊整,規(guī)矩放好。 再抬起眼,本站在身畔的俞安行不知何時已踱步到了半開的窗牖前。 他負手立在窗下的光影里,靜聽雨聲,頎長的身形高潔若鶴影。 青梨循著他的視線往外一瞧。 院子里的一角,寬闊的芭蕉葉片被從天而降的雨珠壓得不停往下墜。 怕驚擾到了他,青梨腳下步子放得極輕,一步一步緩緩朝他靠近。 不想她足尖才堪堪踏出半步,在那頭的俞安行便聽到了動靜。 半垂的眼簾輕揭,他轉(zhuǎn)過身子,視線也跟著看了過來。 外頭的天色沉沉,俞安行的臉半隱在昏昏的天光中,青梨辨不清他面上情緒,只一下想到了他方才觸上她頸間時冰涼的指尖。 “聽說兄長今日去醫(yī)館了,不知身上風寒可有好些了?” 俞安行點頭:“醫(yī)館大夫的醫(yī)術(shù)極好,眼下我已退了熱,meimei不用再擔心?!?/br> 青梨聽他如此說,瞇起眼來,努力去辨認他的臉色。 見果真不如昨日那般蒼白,方是信了,口中不自覺輕聲喃喃了一句。 “那就好?!?/br> 輕輕柔柔的聲線,落入俞安行耳中,像清風吹拂而過,教他心底生出一種陌生又奇異的感覺來。 俞安行禁不住去尋青梨的眼。 她離得有些遠。 他卻仍舊輕而易舉地便直直看到了她的眼底。 很奇怪,屋子里的光線昏沉,她的眼睛卻沒有被黑暗浸染,瞳仁依舊剔透。 落在耳畔的雨聲漸小了起來,青梨估摸著外頭的雨勢已經(jīng)小了,想著也不便再留在沉香苑,開口同俞安行作別。 只是在臨走時,她回眸看了一眼房內(nèi)燒得正旺的炭火,狀若無意般提起。 “兄長房內(nèi)溫暖,我在椿蘭苑里卻怎么也等不到管事的送過來的炭火份例,一時倒有些不想走了……” 柔和的嗓音放低,隱約帶上了幾絲可憐又委屈的意味。 眼看著俞安行眉間似皺了起來,青梨適時噤了聲,腳上拖著緩慢的步伐朝門口走去。 才走上一步,身后便如她所料傳來了俞安行的聲音。 “meimei且先等一等。” 壓下上揚的嘴角,青梨回身,懵懂眨眼看向俞安行。 “怎么了?” 外頭還有依稀的雨聲響著,透過木質(zhì)的窗欞一點又一點滲透進來。 風聲起,俞安行看著窗扇上錯落映著的婆娑樹影,淡聲道:“今日天黑得早,外頭還在落著雨,我讓元闌送送你?!?/br> 卻不是為了炭火的事。 青梨微皺了皺眉,面上的失落卻不敢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 她還以為她已經(jīng)暗示得夠直接了。 不好再重復(fù)提起炭火份例的事,她謝過了俞安行,又看向了自己帶過來的食盒。 “兄長記得喝湯,若是放涼了口感就不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