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陰蒙蒙的雨天。

    含煙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拖著行李箱出校的周至，問同桌：“她為什么走？”

    同桌內(nèi)情了解得不多，更多都是道聽途說：“聽說是她家里人賣了房子回老家了?！?/br>
    含煙眼神很平靜：“那她呢？”

    同桌說：“轉(zhuǎn)學(xué)了?！?/br>
    含煙回過頭：“轉(zhuǎn)學(xué)？”

    “對啊，轉(zhuǎn)回鄉(xiāng)下了?！蓖酪苫笏膽B(tài)度，“問那么多做什么，轉(zhuǎn)就轉(zhuǎn)唄，這叫惡有惡報，她那么對你，根本用不著可憐她?！?/br>
    走了也好，反正名聲是徹底臭了，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這幅模樣，最后連一個舍不得她離開的人都沒有。

    含煙嗓音很淡：“我沒可憐她?！?/br>
    她不是圣母，最講究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同桌還是覺得她態(tài)度有點怪，湊近來端詳：“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含煙把視線挪回桌上，看著上面深深淺淺的紋路，否認(rèn)道：“沒有?！?/br>
    “好吧?！蓖啦皇莻€喜歡過度深問別人隱私的人，她既然不愿意說，她也不勉強(qiáng)，但八卦的性子倒是真的，斜斜眼，她意味深長地問，“那你給我講講你跟我弟他班那個學(xué)弟是怎么回事唄？我看秋恒這小子都郁悶好幾天了，對我愛答不理的。”

    沉默幾秒，含煙簡單明了：“就是看到的那樣?！?/br>
    “可是…”同桌想起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那種感覺說不清，可女人對于這方面的敏感作不了假，她仔細(xì)觀察過，甚至從含煙臉上找不著任何屬于戀愛時的羞澀和甜蜜。所以說太怪了，怪到她難以相信兩個人是正常的交往關(guān)系。若說是一方強(qiáng)迫的倒還能夠勉強(qiáng)解釋，但她一想到溫嶼那張臉，又認(rèn)為不太可能。

    同是女生，她自己也有喜歡的人，于是總控制不住思考一個問題：她真的喜歡他嗎？

    同桌看了看含煙的側(cè)臉，看出她不怎么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話到喉嚨，她抿起嘴，把后面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

    雨好些天沒停，起了霧，空氣里都氤氳著水汽。

    含煙走神了，想起那天她在一個巷子，碰見了坐在一塊石頭上弓著脊背的周至。

    她們離得很近，近到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站在周至的跟前。

    周至緩緩抬了頭，頭發(fā)沒梳，兩邊的碎發(fā)顯得她格外憔悴：“怎么是你？”

    含煙俯視著她：“是我很奇怪嗎？”

    她搖搖頭，沖含煙揚起一個無力的笑容，身影落寞：“沒，我知道你是來笑話我的，我明天就走了，這是你最后嘲笑我的機(jī)會了。”

    含煙沒有辯駁，只是問：“你為什么轉(zhuǎn)學(xué)？”

    她面色一僵，然后說：“我在學(xué)校名聲都壞成那樣了，還怎么待下去？”

    “你在說謊?！焙瑹煻紫律碜?，和她直視。

    “不然你以為什么？”周至扯了扯嘴角，“看來你說得沒錯，我遭報復(fù)了?！?/br>
    她施加給別人的惡轉(zhuǎn)回了自己身上。

    含煙說：“是你活該。”

    話語間毫不留情。

    “是啊，我活該?！敝苤晾湫σ宦?，垂下腦袋，“我不如你，沒你漂亮，沒你受人矚目，但我有時候很羨慕你，你過得再差，起碼也比我好上太多?！闭f著說著，她聲音哽咽，掩面哭泣，像在發(fā)泄，發(fā)泄她這些年承受的痛苦，“你們都比我好，那種日子你們沒經(jīng)歷過又怎么會懂？憑什么那么對我？我做錯了什么？”

    父親賭博成癮，一度想把她的身子當(dāng)成賺錢的工具。她害怕，不敢回家，只能在學(xué)校住宿，可老天還是不肯放過她。她在學(xué)校里做什么都是錯的，誰都可以在她頭上隨便踩一腳，她好不甘心，這世上從來沒有人救她。

    救贖都是假的，如果有，她一定遇不到。

    “但這不能成為你做錯事的理由?！焙瑹燁D了一下，自嘲似的輕聲開口，“周至，除了這些外在的，你還羨慕我什么呢？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在有些方面，我連你都不如?！?/br>
    她不說話，一直掉眼淚。不想讓自己太過落敗，強(qiáng)忍著，肩膀都在顫抖。

    含煙沒和她多言。來這一趟，自己的猜測已然得到了證實，她再不相信也只能相信，相信這是他以牙還牙的手段，不能說惡毒，卻絕對算不得光明。

    她起身，抬眼望向巷口的位置。那里緊臨著街道，不時有來往的人群經(jīng)過，含煙臨走前最后看了周至一眼，邁開步子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她的喊聲：“你知道我當(dāng)初有多喜歡溫嶼嗎？”

    喜歡到，聽說折星星有寓意美好的意思，熬夜親自給他迭了一整罐星星，他卻一眼都不曾施舍給她。

    她想過，究竟什么人能走進(jìn)他的心里，在他生活占據(jù)一席之地，或許那個女生很優(yōu)秀，也是讓人望塵莫及的存在?，F(xiàn)在想想，原來人都一樣，一樣的賤，都喜歡自己得不到的。

    她緊緊盯著含煙的背影，紅了眼睛，“…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