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會成為龍巖主的?！?/br>
    神無的那句話仍然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說著知曉未來，隨后說出結果……

    這是什么意思？不會成為龍巖主，是會成為大御龍巖？

    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術，像極了路邊擺攤算命的江湖術士。

    飛雪沉著臉，望著自己的雙手，從手腕延伸到手臂，纖白的肌膚上，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當時在祭壇時泛起的金色符紋。

    想起那個時刻，肌膚就會彷彿感受到雨夜的冰冷，然后，祭典時發(fā)生的混亂便會重現(xiàn)她的腦海，那片混亂在她的記憶中，最后止于亞龍以斗篷遮住了她，將她帶離了祭壇。

    她知道母皇沒有來，她瞭解母皇一直都是那副與世無爭的樣貌，但如果，母皇知道了她被選為大御龍巖的話，會高興嗎？

    可母皇還是母皇嗎？

    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了混亂的祭壇場景，刺眼的金光、嗡然的聲響、令人暈眩的視野，飛雪打消了方才的念頭，母皇沒有來才是對的。

    那……明鏡呢？

    初萌芽的這個念頭，竟讓飛雪感到惶恐。

    如果明鏡知道了她是下一任的大御龍巖，會為她感到高興吧？可是，她成為了與明鏡對立的、最關鍵的角色。

    心煩意亂時，涌上心頭的情緒，永遠都不是最混亂的，而是最真切地、最簡單的情緒……

    明鏡，你現(xiàn)在過得好嗎？

    「你的臉色很差耶。」

    聽見了神無的話，飛雪下意識地摸了下臉頰，卻又無奈嘆了口氣?！肝蚁胍彩?。」

    「我雖然是不懂你的想法，但你現(xiàn)在是準繼承人了。而且還是幾千年來第二任的大御龍巖?！?/br>
    ……或許就是這樣才會臉色如此差勁。在眾人面前被五件寶器選中，并且同時喚起了傳說寶器的力量，身體各處都浮出了金色符紋，傳聞已經(jīng)在貴族間傳開，成了離譜的樣貌。

    說她是清揚.月轉世、遠古巨龍化身的各種荒唐說法都有。

    但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看著辦了。她與神無相互支持的結盟還在，她需要神無支持她的政治立場，而神無需要她幫忙解開詛咒之血。

    ……不過，怎么想都是她吃虧啊！詛咒之血要怎么解，她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不過，如果五色龍族重新結盟，你會支持我的想法嗎？關于和平到來……」

    神無抬眼，望向她。原本認真的眼神中，浮出了一絲笑意。「我跟阿芙海特來往過，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當然希望和平到來。」

    神無說的話，總是很體貼。不過，約定到此，他們必須暫時分離了。神無要回去和明鏡談談，而飛雪也必須回海地一趟，然后，神無就會送明鏡回去萊茵撒爾。

    想到這里，飛雪不禁想拜託神無讓她與明鏡聯(lián)系，但內(nèi)心翻涌出的一股異樣感，阻止了她。為何總是留心著他？現(xiàn)在他們幾乎是異端上的兩人了。

    等明鏡回去，他們再不相干。只是，她早已默默許下必須遵守的約定。

    「飛雪。能打擾嗎？」

    門外傳來了陌生的呼喚，但飛雪很快便認出了來人，前去應門。與她的猜想相同，門外的是，龍巖主千日芮綾。

    「覲見龍巖主陛下?！癸w雪趕緊行禮。

    「覲見龍巖主陛下?！股駸o也恭敬萬分地與飛雪行了同樣的禮。

    「好久不見了，神無?！管蔷c點了點頭?！革w雪，恭喜你成為了下一任的聯(lián)盟領導者，大御龍巖?！?/br>
    她說「大御龍巖」。這一詞，讓飛雪感到無比沉重。

    「萬萬不敢當?！癸w雪仍彎著腰十分恭敬。「勞煩陛下親自前來，本座心中有愧，還請入座讓本座以粗茶招待。」

    芮綾點點頭，帶著優(yōu)雅的氣質。「那么，我們就入內(nèi)談談吧?！?/br>
    飛雪立刻讓菱桓泡了茶。

    飛雪、神無以及青龍皇三人坐在桌前，這件事對飛雪來說幾乎是前所未有，然而，他們所談論的事情，又是如此沉重的國家大事。

    「居羽，她還好嗎？」飛雪率先開口了。

    「不必擔心她。」芮綾的語氣溫順，「她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聯(lián)盟中的體制本該如此，我們就是順應，并循規(guī)蹈矩?！?/br>
    沒錯，循規(guī)蹈矩。在飛雪記憶中，千日芮綾就是這樣的人。

    「只是，你現(xiàn)在是大御龍巖的繼承人，必須要有所覺悟?！?/br>
    有所覺悟。這話飛雪聽起來，便是芮綾不認為她有作為聯(lián)盟領導者的心態(tài)，但這也難怪，蒼龍族已經(jīng)沉寂了好幾代，這種輪替彷彿與他們無關。

    「……我母親，也讓您有這種感覺嗎？」

    飛雪的提問讓芮綾與神無都感到訝異。

    「沒錯。你母親跟你一樣，都是一個聰明、有著出眾才能，但不遵循古道的人。她接受了成為龍巖主的訓練，直到最后一刻，才退出。她幾乎是在登基之前，選擇放棄?！?/br>
    ……什么？母皇不是一開始就決定退出的嗎？「能再告訴我更多一些嗎？關于我母皇當時的事?！?/br>
    「好吧。」芮綾緩緩點頭?！改菚r候，你到了海地城附近的西北森林游玩，你在不小心的情況之下，墜落了山谷，時祈似乎去救你了。當時我不在場，但我很慶幸你們都沒事，可就在那時候，時祈回來了，說她不能成為龍巖主。她甚至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

    墜落山谷。不對，這很合理……

    因為那一天，母皇過世了。代替她的人，不接管龍族聯(lián)盟，也將永恆環(huán)給了我。

    想到這里，飛雪的背脊直發(fā)涼。芮綾的說法，竟和她的記憶與猜想完美的對上了。

    「朕知道的，就這么多。具體情況，或許你該跟時祈談談?！管蔷c話鋒一轉?！鸽蘼牼佑鹫f了你的想法，你想要帶領龍族與阿芙海特迎來和平?！?/br>
    飛雪抬眼，雖然她并不意外芮綾提起了這件事，可她確實還沒想好如何回覆芮綾她的想法。她的想法或許真的是太天真了。

    「在成為大御龍巖的訓練過程中，或許你就會打消這個念頭?！?/br>
    ……??？飛雪一愣，她沒想到芮綾會如此回覆她，彷彿她的深刻體認一般。

    「朕未嘗沒有這樣想過，可是，之后朕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確實只有聯(lián)邦等級的陣容，才有辦法對付萊茵撒爾，可那是你想要的嗎？還有賠上一整個聯(lián)邦，值得嗎？如果，真的能夠做到，清揚.月陛下，當時為何無法達成呢？」

    飛雪靜默了。確實，她早就知道會被訓話。

    「如果不是清揚.月陛下，我們……現(xiàn)在都無法如此快樂地活著?！癸w雪說。

    她的想法一直都很清楚，當初龍族與阿芙海特的血戰(zhàn)，讓龍族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創(chuàng)傷。她曾經(jīng)也怨恨過荒地蔓延的日子，但見到菲司之后她瞭解了荒地在阿芙海特來說，也是身不由己；見到明鏡之后，她甚至看見了明鏡犧牲自己拯救龍族的事跡……

    那些事不是他們做的，而是他們祖先，他們同樣，也沒有仇恨。

    「我很明白，也很感激，先祖留下的一切，但我不是清揚.月陛下?！癸w雪緩緩起身，彷彿宣揚她的意志?！肝覜]辦法瞭解她們當時的遭遇，所以我不會選擇跟她相同的路。我會成為大御龍巖、我會接受大御龍巖的訓練，但不是現(xiàn)在，因為就像您說的，或許，我還沒有準備好?！?/br>
    芮綾仰頭望著飛雪，半晌，她反問?！改敲?，你現(xiàn)在要怎么做？」

    「請讓我先回我的國家一趟?！?/br>
    ※※※※※※※※※※

    在龍巖主面前大放厥詞，是瘋了嗎？

    「你真的超帥的！」

    肩上傳來了神無讚賞的重拍，那一重拍讓飛雪的心感覺沉重不已。

    「別說了。」飛雪無奈地撥開了神無的手?！肝椰F(xiàn)在只覺得壓力好大?！?/br>
    雖然壓力真的來了，但是那也是她的真心話。既然如此，就全力以赴吧。

    但是現(xiàn)在，她真心想好好尋求慰藉。

    好想回到母皇身邊，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即便……即便，真正的母皇在她12歲時就過世了，她也早就把她當作真正的母親了。

    〔因為，我是正義的一方?！?/br>
    對，她不是為了成為龍巖主，也不是為了獲得寶器，就只是一個默默代理著母皇的人。她……

    到底是誰？

    「不過，飛雪。聽了龍巖主陛下的話后，我覺得……」神無的話，將遙遠的意識拉了回來?！赣幸患虑?，我必須告訴你?！?/br>
    「嗯？什么事？」看著神無認真的眼神，飛雪感到一絲警戒。

    「千昭登基為白龍皇的原因?！?/br>
    白龍皇，千昭.誓，他同時也是神無的摯友。

    飛雪知道，白龍族有兩位皇子，她曾經(jīng)在五角圣堂的帝王學院見過當時的二皇子千昭，以及認識了神無，但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感到驚訝……

    千昭是一位病弱的皇子，而且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你也為此感到奇怪嗎？繼位的竟然是千昭?！股駸o有些感傷地嘆了氣?！敢驗殂潢柛?，無法繼位了?！?/br>
    強大的禁咒，名為『詛咒之血』，在最終之戰(zhàn)后蔓延了整個白龍族。

    只有成人，在月圓之夜變成妖魔，殘殺自己的孩子。原以為，在清揚.月陛下所使用的法術詛咒了詛咒之血，法術將化為妖魔的人民隔開，詛咒之血便平息了。

    可幾千年過去了，由詛咒隔開的邊疆地區(qū)，妖魔并沒有消失，這便證明了，詛咒之血依舊存在。

    就在大約一百八十年前，白龍皇族生下了兩個兒子，名為沅陽與千昭，但在幼年時便發(fā)現(xiàn)，大兒子沅陽是帶著詛咒之血誕生的。

    沅陽是以皇位繼承人培養(yǎng)長大的，擁有各種知識、美德的皇儲，但卻阻止不了體內(nèi)的詛咒失控。

    城中幾乎再次籠罩在詛咒的不安之中，人民險些暴動。

    「……暴動？最后是怎么阻止的？」

    聽見飛雪的提問，神無的臉上露出了愁容，猶豫了片刻，好像就在回想著當時的情景……

    「當時的情勢是，皇室已經(jīng)被逼到絕境。所以為了平息不安，沅陽哥被處死?！?/br>
    ……什么？飛雪的錯愕僵硬在了臉上。

    「原本就一直被秘密保護著的千昭，很快就登基了，為了鞏固他的勢力?？墒俏抑?，千昭一直認為自己無法做到，而且承受著壓力，非常絕望?！?/br>
    「這就是我一直在找你，卻不能讓你馬上去見千昭的原因。你現(xiàn)在還不具備解開禁咒的能力，但千昭會對你抱有期待?！股駸o托腮，有些憂愁的撇了嘴?！肝易钆碌氖虑槭恰д训炔涣耍米哉归_行動。」

    情勢真的很急迫。

    她頓時理解神無隱藏在他那溫暖笑容中的不安。神無非常善良，他知道，飛雪還無法成為寶器發(fā)揮作用，選擇了體諒的方式。

    然而，這份體諒真的……值得嗎？還是有可能拖累了龍族？

    排山倒海的壓力再次襲來。

    沒錯，與她所認知的相同，她已經(jīng)再也沒有退路了。

    然而，返回蒼龍城的日子到了。

    五角圣堂外的白玉樹林中，撒落陽光穿透枝椏的金色光影。神無陪著飛雪站在林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殿下，馬車備好了。」

    飛雪再次緊握手腕上的永恆環(huán)，在內(nèi)心默默替未來祈禱著，不論是自己，還是龍族，也包括，神無……

    神無一如既往的微笑，卻不自覺感覺他的眼神帶了些猶豫。

    「真的要回去了，對吧？」

    「嗯?！癸w雪淡淡點頭，回應神無的提問?！笇Γ傆X得，必須回去做一些事情?！?/br>
    「從西方返航時，我會再來找你的?！股駸o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改莻€，明鏡有托我轉告你一句話……」

    風起了又落，輕撫的微風，帶著清香。

    在那個瞬間，一切彷彿被極端地放慢，聲響彷彿在心底共鳴，聽見了神無的話，她的嘴角揚起了微微的弧度，又緩緩落下。

    「你有什么想跟他說嗎？」

    「沒有?！?/br>
    飛雪不帶任何情緒地轉身，上了馬車。她沒有片刻猶豫。

    要忘記明鏡。

    她心里只有這個念頭。

    「等等，飛雪?！顾M入馬車前，神無拉住了她，她還沒回頭，神無輕細的聲音又傳入了耳中。「小心內(nèi)賊?！?/br>
    馬車的車門關上了。

    風又揚了起來，吹送著櫻瓣的清香，她默默地望著窗外，直到風再次平定，櫻粉隨之散去。

    「路程還很遙遠，殿下要不要睡一下？」

    原本望著馬車緩慢駛離五角圣堂，那穿越樹林的景色，飛雪一下被對面的聲音拉回了注意力。

    菱桓，她帶著微笑問。

    「暫時不用，我還不睏?！癸w雪又望向窗外，食指無意識地繞著垂落肩頭的發(fā)絲。

    隨著景色變化，逐漸靠近，最后又遠去的樓房、田野，街道、城鎮(zhèn)，燦爛的金陽，緩緩變得暖紅，鋒芒拭去，覆上柔和。

    「飛雪殿下，明鏡閣下不會再回來海地了，對嗎？」

    許久，菱桓再次開口了。

    「嗯？對……」飛雪的目光回到了菱桓身上?！笧槭裁催@么問？」

    「因為在五角圣堂時，聽到了神無陛下替明鏡閣下轉告的話，好像是告別才會說的話。」

    此時，捲揚的風捎來的花香，讓飛雪想起了五角圣堂的林地中，紛飛的櫻瓣。

    同時，飛雪想起了神無捎來的，明鏡所說的話。

    『我會遵守約定的。祝你平安?！?/br>
    飛雪扶住了前額，思考片刻。神無告知她的時候，她是什么表情？

    「是啊，他要回去西方了。我們不會再見面?！?/br>
    菱桓若有似無地，揚起了嘴角。

    「我覺得他很特別，因為他時時刻刻都關心著殿下您。就連在北方森林那夜，他竟然早一步出現(xiàn)在殿下身邊，想到他要離開，就感覺有點不捨呢?！?/br>
    「是啊……」飛雪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一直困擾著她的事情，又再次浮上心頭。

    為什么，看著菱桓就想起了，她隨亞龍出現(xiàn)在北方森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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