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燒 第105節(jié)
第106章 (校園篇完) 九月, 開學季,新的學年。 桐舞還是老樣子,宿舍、食堂、演出廳、上課用的專業(yè)教室, 到處都是安寧的。一只流浪貓, 從花壇里蓬松的泥土上跑過去,歪歪扭扭的小腳印。 溫鯉買了杯熱豆?jié){,觸感溫溫的,暖著她的手指, 與幾個低年級的小學妹擦肩而過, 她聽見她們聊天—— “我聽桐大的朋友說,陳鶴征退學了。” “好像是出去留學了。” “那就不會再回來了吧?” “應該吧,帥哥又少一個啊, 刷論壇都沒動力?!?/br> “我記得他談過一個女朋友, 是我們學校的,分手了嗎?” …… 分手了嗎? 溫鯉眨一下眼睛,眸底似乎碎了些光 她是最早返校的學生,其他人還沒回來,宿舍里空蕩蕩。溫鯉將衛(wèi)生打掃一遍,換上干凈的床單被罩,做完這些, 要去洗澡時, 接到傅染寧的電話, 要溫鯉周末跟她回家吃飯。 “上次, 你教我mama的那幾個瑜伽動作, 她練了一陣子, 小肚子真的不見了, ”傅染寧笑瞇瞇的, “長公主心情好,要親自下廚燉魚給你吃!” 溫鯉也笑,輕聲說:“好。”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一切都很正常,也平靜,就好像那些刻骨銘心的東西,從未存在過。 到底是傅染寧沉不住氣,她遲疑著,“鯉鯉,你還好嗎?” 好與不好,溫鯉給不出確切的答案。 □□險些引發(fā)山火,山腳的居民報了警,警察來得很快,江應霖沒能跑掉。 溫鯉是在蕪城的醫(yī)院醒來的,額頭上繞著紗布,手腕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最重的地方幾乎破皮見骨。守在病床邊的只有傅染寧,見溫鯉醒來,她哭得很兇,反復說,你嚇死我了! 輕微腦震蕩,讓溫鯉頭疼得厲害,她顧不得那些,拽住一個路過的護士,急切地問:“陳鶴征呢?他怎么樣?好不好?” 小護士莫名其妙,“誰是陳鶴征?被送進醫(yī)院的只有你一個,你的朋友還是我們找到學校才聯(lián)系上的,麻煩死了?!?/br> 重傷害是刑事案件,警察來做過筆錄,溫鯉問他們是否知道陳鶴征的動向,警察只說,他被他的家人帶走了。 溫鯉剛剛走出一場噩夢,現(xiàn)在,似乎又陷入另外一場。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輕聲問:“他還活著嗎?” 警察斟酌著:“活著,但是,傷很重。后續(xù)情況,我們尚不了解?!?/br> 溫鯉等不及身體恢復,立即回到桐桉。她去了半山別墅,那里門扉緊閉,無人進出。她等了許久,從清晨到日落,沒有等到任何人,也沒有一點消息。 附近的住戶路過,看她幾乎被寒風凍透,走過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溫鯉也分不清墜在她睫毛上的,到底是霜雪,還是眼淚,她先點頭,又搖頭,喃喃:“沒人能幫我?!?/br> 能幫她的那個人,保護她、愛她的那個人,最終被被她徹底連累,險些送命。 桐桉市每一家三甲醫(yī)院,溫鯉都去過,從普外科到燒傷科再到骨科,她一一詢問,有沒有一個叫陳鶴征的患者,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他音訊全無。 她去過茉莉坊,經(jīng)理還是老樣子,笑著說,好久沒見陳少了。她去了live house,mask樂隊本就是玩票,成員各奔東西,有人出國,有人結(jié)婚,他們都聯(lián)系不上陳鶴征。 桐大的教務處拒絕向溫鯉透露學生信息,他們只說,目前,該生不在校內(nèi)。 他不在學校,不在半山別墅,手機永遠關機,社交軟件全部停更。 他到底在哪?是否平安? 誰能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 溫鯉很想哭,但她沒有時間。眼下的情形,她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唐和傳媒的總部。 帶走陳鶴征的人,一定是陳鶴迎,只有他知道,阿征在哪。 陳鶴迎是陳家的主事人,唐和傳媒的大老板,想見他,并不容易。溫鯉沒有預約,也沒有足夠漂亮的社會身份,只能等。 她每天都來,總部前臺那兒有個小休息區(qū),她能安靜地坐上一整天,不說話,也不鬧。 保安試圖趕她走,負責接待的女職員攔了下,小聲說:“她也沒惹麻煩,就讓她等吧??瓷先バU可憐的,也許真的有很重要的事?!?/br> 七天后,溫鯉終于等到陳鶴迎。 冬天臨近尾聲,天氣回暖,陳鶴迎被一群人簇擁著。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個高腿長,一身黑西裝叫他穿得煞氣十足,輪廓硬得像刻刀雕砌。 溫鯉從未見過陳鶴迎,卻能一眼認出他,因為兄弟兩個有許多相似的地方。看到陳鶴迎的那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 溫鯉走到近前,當著眾人的面,攔陳鶴迎的路。保安冷汗都要滴下來,立即上前,要將她趕出去,陳鶴迎卻揮了下手。他定定地看她兩秒,黑色眼睛里透出尖銳的恨。 五分鐘后,溫鯉被請進了辦公室。 與陳鶴迎正面交鋒,是件極具壓迫感的事。不等溫鯉開口,陳鶴迎開門見山,“阿征不在國內(nèi),還活著,但是,狀態(tài)很差。目前為止,他經(jīng)歷過六次手術,每一次都險象環(huán)生,聲帶永久性受損。溫小姐,我聽說阿征很愛你,你卻把災難帶給他?!?/br> 陳鶴迎盯住她,恨不得也在她身體里釘入一根削尖的竹竿,清晰道:“你毀了他?!?/br> 溫鯉話到嘴邊,卻又咽回去,她臉上沒了血色,嘴唇也是。 陳鶴迎不給她留任何喘息的余地,繼續(xù)說:“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也在找我。現(xiàn)在,基本情況我都已經(jīng)告訴你,你還想做什么?” 溫鯉說不出話,只是覺得心口很酸,酸得特別厲害。 她想做什么呢?想見他一面,還是回到他身邊,繼續(xù)愛他?陳鶴迎的態(tài)度,很明確地在告訴她——這兩件事,她都沒有資格。 把災難帶給陳鶴征的人,沒資格再靠近他。 溫鯉忽然覺得心痛,無法忍受的痛,“再也見不到陳鶴征”這一認知,讓她生不如死。她下意識地攥緊座椅的扶手,緊到關節(jié)發(fā)白,指骨似乎要刺破單薄的皮rou。 小姑娘那點心事,都擺在臉上,陳鶴迎一眼看透。 他面無表情,繼續(xù)施壓:“溫小姐,作為當事人,你應該清楚,江家的案子很臟,牽連甚廣,如果陳鶴征回國,他一定會被卷進去。唐和樹大招風,媒體無孔不入,他們會盯著他,吸血一樣試圖從他身上挖新聞。他的傷,他毀掉的嗓子,他的感情,都會被推送到公眾面前,飽受審視和議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傷害,這樣的情形,是你想看到的嗎?” 溫鯉幾乎被逼至絕境,愧疚這種情緒,本就在她心頭積壓多時,這一刻,忽然達到從未有過的峰值。 她的愛意龐大,卻敵不過愧疚。 她很想哭,眼淚偏偏凍凝,只能反問:“你希望我怎么做?” 這種一對一的局面,陳鶴迎輕松控場,他手中拿著鋼筆,敲一下桌面,“告訴陳鶴征,你們分手了,讓他不要再回來,你也不會再見他。斷了他所有的念想,讓他留在國外,留在更安全也更清凈的地方,好好過完這一生?!?/br> 困囿許久的眼淚,終于落下一滴,溫鯉聲音有些哽,她壓下去,又問:“不見我,不回國,他就會好起來嗎?” 只要這樣做,就能長久地保護他,讓他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是這樣嗎? 陳鶴迎垂眸,似乎有一瞬的思考,“我想,總會比現(xiàn)在好?!?/br> 溫鯉懂了——她帶給陳鶴征的,全是連累。離開她,對陳鶴征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他總會比現(xiàn)在更好。 言盡于此,溫鯉處處虧欠,她無話可說,也無力反駁。 * 通往德國的電話,是當著陳鶴迎的面撥出去的。 分別近一個月,這是溫鯉第一次聽到陳鶴征的聲音。她瞬間就掉下眼淚,心口的位置,痛楚壓倒一切。 她想跟陳鶴迎說,我后悔了,我不要見不到他,我真的好喜歡他,求你讓我回到他身邊。 求求你,行不行? 聽筒里隱約傳來的儀器運作的聲音,提醒溫鯉,陳鶴征仍在死亡線上,他經(jīng)歷過六次手術,軀體殘破不堪,聲帶機械性損傷。她帶給他的傷害與連累,已經(jīng)足夠多,不該再繼續(xù)。 陳鶴迎說得對,斷了與她的牽扯,總會比現(xiàn)在更好。 她希望他好。 溫鯉深深呼吸著,壓住所有哭腔與哽咽,用一種冷靜的語調(diào),慢慢地說: “陳鶴征,連累你為我受傷,我很抱歉。作惡的已經(jīng)伏法,事情了結(jié),我們都該有新生活。你不要再回來,我們分手吧?!?/br> 陳鶴征吐字艱難,他強撐著,一字一頓地說:“你見過我大哥了,對吧?這是你們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商討之后,得出的結(jié)果?” 溫鯉不說話,她發(fā)著抖,身上到處都痛,沒來由,就是痛得厲害。 “我聽不得‘分手’這兩個字,”陳鶴征的聲音也抖,啞得厲害,“你收回去?!?/br> “陳鶴征,”溫鯉忽然有些自暴自棄,她甚至笑了,低聲說,“愛我這件事,除了一身的傷,以及狼狽,還讓你得到過什么?你怎么就不長記性呢?!?/br> “溫鯉,”陳鶴征怒意隱隱,“別用這種自我毀滅的語氣跟我說話?!?/br>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她哭得悄無聲息,她的破碎也是。她眼前反復回放著江應霖傷害他的那些畫面,燃燒的味道,還有血腥氣。 多疼啊,當時,他一定很痛。 溫鯉蓄起最后一點勇氣,又說一遍—— “陳鶴征,你不要再回來,我們分手?!?/br> 陳鶴征實在沒有力氣,他的聲息特別輕,隨時都會斷裂似的,“即使我告訴你,我會恨透你,你也堅持要分手?舍棄我的感情?” 溫鯉無法給他確切地回應,因為實在太痛苦,她只能將通話切斷。 辦公室里一片安靜,巨大的落地窗,陽光冰冷。 陳鶴迎推一張支票到她面前,語調(diào)平平,“以后,好好保重。” 溫鯉自然不會收。 她起身,離開前,又聽見陳鶴迎的聲音。 “溫小姐,我并不介意我弟弟去愛一個灰姑娘,我沒那么世俗。但是,我介意那個灰姑娘把他送進icu——這才是我永不原諒的地方。” 陳鶴迎用那雙黑沉至極的眼睛,定定地看住她—— “我永不原諒。” 溫鯉沒說話,她的感情已經(jīng)被掏空,痛覺也是,這些言語已經(jīng)傷害不到她。 * 離開唐和,走在街上,溫鯉忽然不知道該去哪。她已經(jīng)沒有眼淚了,沒了親人,也沒了愛人,周身空空蕩蕩。 所謂,孑然一身。 人間的離別,跟生老病死,其實是一樣的,說一句不見,就是再也不見。 聚是短暫,散才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