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34節(jié)
蘭宜才覺得辣的不只有腦門,還有手。 準確地說,她腦門所以辣,正因被她的手抹了一把。 見素把她的手拿下來,只見她兩只手的手指已經都變紅了,蘭宜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是番椒?!?/br> 本來切幾個番椒不至于,但她因為手生,多切了不少。做菜的時候她擔心出錯,一直聚精會神,當時沒感覺到的不對,現在全泛了上來。 又辣又疼。 “我先陪夫人回去,然后去找孟醫(yī)正,他那里應該有藥?!?/br> 見素聲音里帶了點緊張,蘭宜沒多當回事,隨她安排,但一路行回去,望見弗瑕院的匾額時,她忽想起一件要緊的事。 沂王之前說,張?zhí)O(jiān)停留在王府的兩三日里,他要暫住在此。 但是今天一早張?zhí)O(jiān)走了。 如果沂王嚴格遵守承諾,那他送完張?zhí)O(jiān)之后,就不會再過來了。 蘭宜停住腳步。 院門半敞著,不用詢問,看院內丫頭們放松地行走談笑,就知道沂王還沒有來。 而午膳時分差不多快到了。 蘭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主動去請沂王不在她的預案里。 但如果不去,她就白遭這個罪了。 請還是不請,這是個問題。 蘭宜深吸了今天的第二口氣,做出了決定。 ** 與弗瑕院幾乎形成對角的前殿西南邊上,竇太監(jiān)剛跟著沂王從暗無天日的天牢里出來。 沂王腳步快而沉,衣擺帶風,像是快濺出火星子來。 竇太監(jiān)滿眼憂心地望著他的背影,嘴唇翕動,終究一聲未敢出。 他連沂王要去哪也不敢問,看著沂王過崇信門后,往東路走了十來步,忽地掉頭,又往中路。 沂王的寢殿在中路。 自己靜靜也好。竇太監(jiān)嘆氣想。 那個背主的不知死活的東西才招出了要命的事,雖說王爺已有了數,真牢靠地證實了,還是受不了的。 販夫走卒都受不了的事,何況他們王爺呢。 一路所遇的下人看見沂王行路的模樣,老遠地都避開了,沂王也不搭理他們,眼看著寢殿到了,沂王正要進去,身后卻有一個聲音追過來:“王爺——” 沂王轉身。 他森冷的目光逼得備好午膳后來請人的善時當場結巴起來:“夫、夫人讓奴婢來請王爺去用膳?!?/br> 沂王眉心起皺。 善時已經發(fā)現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小心退了兩步:“夫人親手做的,王爺忙,沒空去就算了,奴婢去回稟夫人?!?/br> 沂王眉心皺褶更深。 他不掩飾疑心:“你說誰做的?” “夫人,夫人親自做的,”善時連忙道,“夫人還傷了手?!?/br> 竇太監(jiān)覷著沂王的臉色,訓斥道:“你們做什么吃的,怎么能讓夫人動手還傷著了?” “奴婢想幫忙,”善時小聲道,“夫人不讓,只是問了王爺喜好,就堅持自己做了。” 沂王站在階上,周身冷意未曾稍減。 但是他終究沒有抽身進殿,于是竇太監(jiān)大膽相勸:“王爺,難得夫人一片心意,這么熱的天,夫人又是那樣的身子骨,可不容易呢。您就過去看一看吧——?” 他又覺得不能讓王爺一個人呆著了,可不得憋壞了,好歹有個人陪著,說說不相干不要緊的話打打岔也好。 好一會之后,沂王垂目,負手下了石階。 第31章 沂王踏進弗瑕院的時候, 蘭宜正坐在廳堂右首,十根洗了好幾遍的紅通通的手指攤開著, 由翠翠一根一根地給她上藥。 藥是見素從孟醫(yī)正處取來, 涂薄薄一層就好,清涼鎮(zhèn)痛。翠翠一邊上一邊嘮叨,埋怨她實心眼, 把手指都上完后, 打量了一下她,又要往她額頭上涂。 蘭宜笑著躲了一下:“這里不用吧?!?/br> “都紅了,夫人剛才不是說疼?”翠翠不依不饒,還是給她抹上了。 蘭宜只好由她施為。她額頭上沾得不多,但是之前汗珠落下來,帶著鹽分, 像腌了一遭似的, 確實也不舒服。 抹完后,翠翠讓到旁邊去收拾, 蘭宜就正好迎上了沂王的目光。 蘭宜下意識又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主意是定好了,她做的時候也沒拖延,但真的把人請來了, 她有點不知道怎么開口。 從哪句話開始切入呢, 要是被拒絕了怎么辦。 對她來說, 求人辦事可比壞人好事要難。 沂王走進廳堂,往她雙手和頭臉上看了一圈,淡淡道:“怎么弄成這樣。” 蘭宜松了口氣, 他先開了口, 她就好接了:“沒什么?!?/br> 到底不會借機說什么軟話, 她自己覺得干巴巴的, 接完就有點后悔。 她于此刻領悟到了一個道理:人還是無欲則剛。 見素出言幫忙:“夫人是切多了番椒,被辣著了?!?/br> “下回這樣的事,讓下人做?!?/br> 沂王說了這句以后,到左首坐下了。 這算是不錯的開局,五層的檀木大食盒放在桌上,見素和善時一層層打開,最上面放的就是蘭宜做的兩道菜。 沂王沒什么特別表情,只是隨后用膳的時候,比起別的精烹細制的美食,這兩道簡單而爽口的菜肴應當更合他的胃口,他添了一次飯,將兩道菜都用了大半,別的則沒怎么碰。 蘭宜受到鼓舞,覺得有了張口的信心。 她正琢磨措辭,見素奉上清茶,沂王接到手里,睥睨過來一眼:“說吧,什么事?!?/br> 他今日心緒極壞,直到看見她腦門上那層滑稽藥膏,十根紅玉似的手指,求人的誠意全攤在他面前,可憐又狼狽。 只是等了頓飯功夫,還沒聽她開口,他就不耐煩了。 蘭宜:“……” 一篇腹稿全作廢了,她力持鎮(zhèn)定地起來福身:“我有故人遇著難事,想問王爺求三張路引,遠避他鄉(xiāng)?!?/br> 沂王飲著茶,等她的下文。 蘭宜便如實說了,沒什么可隱瞞的,楊家那點事,沂王清清楚楚,她都省了詳說背景,幾句話就交代清楚了。 她說到一半時,沂王已想了起來,當日能抓到刺客,正是從那個無賴身上打開的缺口,無賴有無賴道,刺客以銀錢收買他,無賴是本地人,聽出他口音是外地的,便想做個地頭蛇從他身上敲出更多好處,偷偷跟蹤了刺客,看見他進了知府后衙——那是官邸后宅,若不是得了無賴口供,沂王也不能說搜就搜的。 之后確認無賴沒有更深入地涉入案情,沂王無心再和他啰嗦,一頓痛打之后,就下令把他丟出去了,倒沒想到他卑劣之極,掉頭又去找上了周姨奶奶。 沂王沉著臉道:“去說給竇夢德,將那個無賴的罪證搜羅齊了,抓到人,拿本王的帖子送縣衙去,判三千里流放?!?/br> 他坐鎮(zhèn)青州,更多是一個象征,平日并不插手軍務民政,但假如想做點什么,譬如流放一個無賴,區(qū)區(qū)小事,哪個衙門也不會駁他面子,說三千里就三千里,一里都不會少。 見素應是,出門去找竇太監(jiān)。 蘭宜聽他話音,便放松等待,卻只見沂王繼續(xù)飲茶,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她只好道:“王爺,路引的事——” 沂王捏著茶盞,臉色不佳:“那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婦人?!?/br> “——周姨奶奶是青樓出身,”蘭宜無語辯駁,“本非貞潔烈婦?!?/br> 尋常閨閣女子的標準在周姨奶奶身上不成立,她要是好人家的女兒,至于給大了將近二十歲的楊老爺做妾嗎。 以蘭宜做鬼多年的薄涼來說,別說周姨奶奶沒真的做出什么,就是做了,她也無所謂,算楊老爺這個老不修嫖客的報應而已。 但沂王愿意懲罰無賴,秉公行事程序嚴明,卻對周姨奶奶有意見,不想幫忙,她沒法勉強,那只能再想別的法子了。 離天黑還有半日工夫,她聽說過,有些鋪子名為賣書畫,也有售假路引的路子,假的自然沒有真的好,但應一應急,支撐周姨奶奶等人遠離青州還是可以的,到時再讓他們自己設法去吧。 “三張路引,”沂王終于將茶飲盡,茶盞不輕不重地放回桌上,“兩道菜,你倒是會做買賣?!?/br> 這有什么好挑剔—— 蘭宜醒悟,及時忍住了回嘴,行禮道:“多謝王爺,欠王爺的一道菜,晚上再做?!?/br> 沂王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改日再說。” 說完不再理她,站起身踱步進西次間去了。 蘭宜沒懂為何“改日”,要賬的是他,延遲的又是他,怎么這么難捉摸。 善時見她發(fā)怔,一邊收拾碗碟,一邊抿嘴笑道:“王爺是心疼夫人的手?!?/br> 這位夫人敢想敢做,但遲鈍的時候是真遲鈍,王爺的意思那么明白了,她就是想不過來。 蘭宜“哦”了一聲,攤手看了看,已經不疼了,本來就不算什么傷,又涂了藥,一頓飯下來就緩解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晚上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計劃來。 她不慣欠人的賬,早還早了。 于她心底來說,善時的話點醒了她,跟沂王進行這樣的拉扯有點不那么妥當,她是嫁過人的,知道男女之情是怎么回事,無論沂王本意如何,這么不干不脆的,就是有點危險。 她不容許自己重生一回,重蹈覆轍。 沂王其人,善惡難辨,所圖未知,心思深沉,絕非良人。 她要是沾染上,說不定下場比前世還慘。 沂王下午沒有出門,也沒召人處理公務,在西次間里打坐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