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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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 凌晨十二點的射擊場,五發(fā)子彈以極速飆向人型靶。尹伊晟拿下隔音耳罩,將人型靶往前拉向自己。今天他的命中率十分失常。他當然知道是因為邵雪的緣故。比起上次見面,這次可說是一切都亂了套。他睡不著,只要一閉眼,就會馬上回到那一刻──邵雪的手距離他如此近的那一刻。如果當時他醒著,甚至不必伸手就能觸碰到邵雪??墒巧垩﹨s沒有再靠近分毫,只是任手撫過的空氣,如漣漪般在他臉上留下短暫的殘影,彷彿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連欲望都如此輕盈。 那時尹伊晟真的睡著了。一邊準備校慶,放學后再上家里安排的晚課,他連續(xù)忙了好幾天,今天異常疲憊。離開學生會辦公室后,突來的一場傾盆大雨把他困在高一導師辦公室,他正是在導師辦公室的窗邊看到了底下穿堂上揹著吉他的邵雪。他等了很久,像是與邵雪一起在等待一般:邵雪在等待雨停,而他在等待邵雪起身離去。好一陣子后,看來他們倆的期望都落空,也許是上天要他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于是他拿起傘,三步併作兩步奔下樓,走上穿堂時才放慢腳步。他緩步走向邵雪,靜靜地打開了傘。 邵雪抬頭看他的表情,夾雜著意外與一絲驚喜,他不可能漏看這一眼。所以他確實是故意的。故意為邵雪撐傘,故意載他回家,讓他進了房,穿上自己的衣服,留下他的吉他,再交出一張門卡……原本還想留邵雪一起晚餐,然而自己卻睡著了??赡苁欠坷锾^暖和,也可能是載邵雪過來的那一路簡直一場暈眩,他一倒床上就睡著了。 睡著也無妨,他沒想到的是邵雪的舉動,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內。此刻一回想,他甚至能感覺邵雪幾乎已經碰到他了,從額間,到唇上,就像是真真實實被撫摸過;現實卻并沒有。 他早就醒了,其實可以不驚動邵雪,順勢裝睡下去,可是邵雪看他的眼神太專注、放下的手就落在他的肩旁。他不可能壓得下內心的激動,忍不住開了口,還拉住了邵雪的手。他后悔自己嚇到了邵雪,只能放他離開,還要不動聲色地微笑以對,不能讓邵雪看出他腦袋一片混亂。想到這里,他不禁笑出聲。說不定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只是自己的妄想。 隔天尹伊晟起得特別早,沒睡上幾小時。他想先把吉他拿去邵雪班上放著,因為若是在上學時段揹一把吉他進校門,肯定會引發(fā)一連串長長的后遺癥。再加上,他們平常都是靠袁懿芯聯系起來,他甚至沒有邵雪的通訊方式。 走在早晨無人的校園里,能聽見平時被人聲蓋去的鳥鳴蟬叫。尹伊晟將吉他靠在邵雪的座椅上,從邵雪的位子向外望。這里不是他的教室,即使七班跟十三班是上下樓,眼能所及的空間與景致都是相同的,他還是獨自在邵雪的位子上待了一會兒,才趕在人群出現前離開。 一個上午他都倦得很,中午過后準備去學生會開會,估計會一路開到晚上。他帶著午餐,也認命地買了一些零食,便往教學大樓的學生會辦公室走去。 站在學生會辦公室門外,里頭傳來鬧哄哄的人聲,尹伊晟打開門,走了進去。 「尹伊,你來啦?!苟昙壻Y訊組的范譽學長正在門邊專注地寫著黑板。 「學長好?!顾_椅子坐下,把手中東西放上桌邊一角。 「尹伊就是這么有禮貌。」說完,范譽回頭看他一眼,猛地問:「你生病了?。俊?/br> 一旁總務組的學姊王采晴也看看他,「真的耶,你還好嗎?看起來很累。」 「我沒事,也沒病。謝謝關心。」尹伊晟打開保溫瓶,啜了幾口水。 原本在里頭跟學生會成員談話的方筱青聞聲走來,出聲說:「我看是昨天淋雨了吧。」 他瞬間差點嗆到,抬眼對上方筱青的視線。 「昨天會議結束后雨下超大,我只是走到公車站就半身濕了?!狗襟闱嗫雌饋頉]事般的說。 「就是啊,昨天雨超級大,我待到快八點才離開學校?!雇醪汕鐟馈?/br> 「所以說,人要未雨綢繆,我每天傘不離身的?!狗蹲u默默地說。 王采晴感覺委屈,「雨下得太突然了??!而且公車誤點,我回到家都九點了?!?/br>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和著。尹伊晟拿起保溫瓶,往里頭去飲水機裝水。 方筱青跟上,在他身后小聲問:「昨天你跟那個……那個誰,就是一年級的轉學生吧?」 「怎了?」尹伊晟投以疑問的眼神。 「沒,高二傳得兇呢,說高一來了一個神級長相的轉學生。是說……小懿芯是不是跟他很好???」 原來是這事,尹伊晟心想,淡淡地說:「好像是吧?!?/br> 方筱青語氣昂揚起來,「哎呀,很好啊,你不要的話就讓給人家?!?/br> 尹伊晟一愣,忽然很想笑。 方筱青瞪他一眼,說:「舞會快到了,要不要趕快決定,我準備得很辛苦耶!」 「好好好,知道了,我是不是該貼個公告,徵求尹伊晟畢業(yè)舞會的舞伴啊?!挂陵赏浦襟闱嗟募绨蚧氐酵饷娲笞?。 「快去貼,貼什么都好,我等著?!狗襟闱嗯呐乃钤谒缟系氖郑徬履_步說:「倒是你,好好照顧身體,知道嗎?」 「遵命,方姐,就你最關心我了。」尹伊晟笑答。 方筱青嘆口氣說:「大家都很關心你呢,就你不知道?!?/br> 或許其他人會感到訝異,但關心這兩個字對尹伊晟來說很是陌生。不久前有人跟他說,如果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個小紙箱,那么他的紙箱一定破了洞。無論別人如何放入東西,將愛灌注,只要破洞不修補起來,紙箱就永遠是空的。 「那才是你寂寞的根源,你沒發(fā)現嗎?」那人如此忿忿地說。 那時他才第一次察覺到寂寞,自己的。 方筱青在大桌主位落坐,朗聲招呼大家:「開會了,趕快吧,我可不想在這里吃晚餐。我們加緊點時間。」 學生會成員們聽了都快速入座。大桌圍坐各組組長,也有人坐在四周靠墻的邊桌上,尹伊晟抵著前門旁的柱子,席地盤腿而坐。邊吃飯邊開會,是他們忙碌中的共同儀式。 方筱青先確認校慶各組的工作進度。學生會人數不多,因為三年級不參加,一年級又只有尹伊晟一人,主要任務落在高二的學長姊身上。而他們也不是各班都派出代表,是由會長總召聚集的,比起各班參與這種乍看公平的方式,讓熟悉且能力相符的人來執(zhí)行是帝北學生會的作風。 這次校慶共分成校務組、園游會組、運動會組、舞會組,還有宣傳組、資訊組、總務組等庶務組別。尹伊晟被分配到相對輕松的運動會組,校慶前只要跟各班做好確認、準備器材及備品,并事先協調好醫(yī)護工作即可。真正忙碌的是校慶當天,因為運動會突發(fā)狀況多,需要順暢且快速的應變處理,多是體力活,所以組上大多是男生。不過因為尹伊晟既是典禮的授獎人,又是開幕式的高一代表,方筱青只要他隨時待命,沒有給他現場工作。即使如此,依照學長姊需要他的程度,他知道校慶前肯定會非常忙碌。 這天的議程很多,過了放學時間,接近晚餐時段,話題終于來到最后一件事:下週會先舉行畢業(yè)舞會的煙火試放。既然舉辦舞會,一定要放煙火,這是方筱青的堅持。一般校園嚴禁煙火,必須特別向教育局申請許可,他們很幸運地通過了,唯一要求是要進行嚴格的檢查及事前測試。 說到放煙火,學生們簡直瘋狂,加上測試,等于可以放兩次。不過不是全校師生都享受得到這好處,因為試放那天只有學生會成員能夠參與,下週四晚上,在大cao場草坪試放。學生會舞會組的同學必須確實到場協助,尹伊晟不是,所以可以藉機先來個舞會預演,這是袁懿芯的說法,他們已經約好那天要去視野最好且學生最少的高三大樓頂樓觀賞。 ■ 週四晚上,剛過七點,尹伊晟就收到袁懿芯的訊息。 ──我們先過去囉! 尹伊晟感覺哪里奇怪,但是沒有多想。此刻他剛從天澄飯店出發(fā),在附近便利商店挑選待會兒賞煙花的必備品,飲料與零食。高中生不能買酒,他從飯店先帶了一手啤酒,再挑幾瓶氣泡飲料、數包洋芋片零嘴,最后在結帳柜臺拿了幾袋袁懿芯喜歡的果乾。將大包小包掛上單車手把,他直接騎車進校園,繞了點路,停在了高三大樓穿堂外面。晚上了,巡邏警衛(wèi)不會管束這種小事。 月兒高掛天上,平時熟悉的校園似乎變了一個樣,四處暗黑無光,好似稍不注意就會迷失方向。尹伊晟提著東西步上高三大樓樓梯,遠遠有細小的樂聲傳來,越接近頂樓越清晰。他推開頂樓的生銹鐵門,聽出那是邵雪的吉他聲。 高三大樓頂樓跟高一頂樓很不一樣。校方不想讓高三學生在頂樓徘徊,一來避免大家躲在這里間混,二來也減少意外發(fā)生的可能性,因此高三大樓頂樓實實在在什么也沒有,就是空蕩蕩的一片水泥地。他記憶里是這樣沒錯,然而此刻眼前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光景── 不知從哪里找來的五支高桿,立在鐵製的油漆罐中,之間以數條鐵絲燈交錯接起,小燈泡群閃著金黃的光,照亮了這個無光的夜晚。閃爍的金黃光芒圍出一塊五芒星狀的空間,地上鋪著好幾張大報紙。邵雪坐在一側彈著吉他,輕唱著歌,他的短發(fā)被燈光照亮,垂下的瀏海遮住了臉,與燈網融成一張絕美的畫。 「尹伊,這里!」遠遠的也坐在地上的袁懿芯站起身,招手喚他。 尹伊晟向燈光的方向走去時,邵雪已經停下彈吉他的手,跟袁懿芯笑著聊天。尹伊晟來到鐵絲燈前,彎腰掀起燈網,走了進去。 「嗨?!股垩┲鲃痈蛘泻?。 「嗨?!挂陵上蛏垩c點頭,看著他們兩人說:「這是你們弄的嗎?這么厲害?!?/br> 袁懿芯看向邵雪,說:「這是邵雪的主意。但是我很努力在布置喔!」接著指向旁邊一個大冰桶,「我們還帶了可樂來,還有威士忌!你是不是要稱讚一下我們?。俊?/br> 「很棒,很聰明,簡直天才?!闺m然看著他們兩人,尹伊晟的視線卻不禁要在邵雪身上停留。邵雪看起來很開心,眼角彎彎笑笑的。 「人家已經想開喝了啦?!乖残静荒偷卣f。 「看完煙火再喝吧?!股垩┐甏暝残镜念^發(fā),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警覺地問:「欸,你能喝烈酒嗎?」又看向尹伊晟問:「她能喝嗎?」 「不太能喝。喝了肯定要出事?!挂陵烧f。 「聽你在蓋!」袁懿芯隨手扔一個啤酒罐過去。 尹伊晟一把接住,「上次是誰喝了幾口調酒就開始胡言亂語到處親人?」 「欸,長島冰茶很烈的,你不知道喔!」袁懿芯抗議道。 這時cao場方向傳來嗡嗡的廣播聲,高三大樓與cao場仍有段距離,聽不清楚廣播在說什么。 尹伊晟看看手錶,說:「差不多要開始試放煙火了?!?/br> 「快快快!」袁懿芯立刻從地上跳起來,往cao場一側的圍墻快步跑去,轉身向他們兩人揮手,「快過來,這邊看得很清楚!」 「好,來了?!挂陵纱舐暬貞?,看向邵雪。邵雪放下吉他,對他笑了笑站起身。兩人前后往揮手的袁懿芯那邊走去。 站在頂樓,不知為何就會不禁抬頭看,他們三人并肩仰頭,眺望極遠的星空。今天的夜空異常清明,看不見一絲云,月光白亮白亮的。仔細看的話,可以捕捉到一部分的春季大三角,天上閃著幾顆耀眼的星。 「雖然是要看煙火,但總有種在等待流星的感覺?!乖残窘迪屡d奮的情緒,怕會吵醒什么似的輕聲說。 「嗯。」邵雪也低聲應道。 尹伊晟望著夜空,說:「煙火跟流星,不是很像嗎?都是注定要墜落的東西?!顾杏X隔著袁懿芯,邵雪轉頭看了他一眼,「不過,如果都是注定要墜落的話,應該也是帶著某人的心愿,墜落到那人眼前吧?!?/br> 忽地,煙火打向天空,綻放第一幅光焰四射的絢爛,大樓底下傳來欣喜的驚呼聲。從他們的位置可以居高臨下地看見校園零星角落亮著燈,應該都是來看煙火試放的學生。 尹伊晟對煙火沒有太大興致,看了一半后,馀光就一直停在邵雪身上。他看見邵雪像是許愿般,低垂的雙手隱隱合十,閉上眼一會兒又睜開。他很喜歡邵雪的側臉,尤其是閉上眼時垂下的長睫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晰。 大概過了十分鐘,嗡嗡的廣播聲再次響起,通知煙火試放結束。 定著仰頭太久,袁懿芯擺擺脖子,伸展雙手,隨后大聲一拍說:「好了,狂歡開始!」她開心地跑回布置好的金黃空間里,急速把酒、飲料、零食全部攤放在地,「開喝了,開喝!」 尹伊晟在袁懿芯右手邊坐下,邵雪在她左手邊左下,三人圍成一個三角形,各居一方。尹伊晟先打開啤酒外盒,再拿出袁懿芯他們帶來的威士忌跟可樂,以一比五的比例兌成威士忌可樂。不過只能裝在克難的塑膠透明杯里,惹得三人一陣笑。邵雪又拿起吉他輕輕彈著,像是從復古收音機里傳出的柔和背景音。袁懿芯看邵雪彈吉他不好吃東西,主動拿食物餵他,她發(fā)現袋里有果乾時非常驚喜,一雙大眼笑成了月。 這晚的話題不著邊際,偶爾大笑,偶爾嬉鬧,也有偶爾的沉默,偶爾的視線交錯,指尖相觸。尹伊晟酒量很好,不過這陣子太累,只喝了兩杯純威士忌就覺得有些迷濛起來;袁懿芯則是一杯威士忌可樂都沒喝完,就明顯醉了;只有邵雪看起來相當清醒,因為他沒碰烈酒,啤酒倒是開了第三罐。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尹伊晟不再抑制與邵雪對視,他能感覺自己幾乎是直直地勾著邵雪的眼神。邵雪時而撥弦,時而靠著吉他歇著,沒有刻意閃避他的視線,但也沒有迎上。 「欸,你們兩個,」靠著邵雪肩膀,閉著眼的袁懿芯突然出聲說:「跟我玩游戲?!?/br> 邵雪像是怕會弄倒她,微微轉頭說:「很晚了,美少女該回家了?!?/br> 袁懿芯搖搖晃晃地挺直身子坐好,「不,要!我,要,玩!」嘟著嘴說。 尹伊晟覺得袁懿芯醉得不輕,雙手撐地坐起來,安撫她說:「好,陪你玩,玩什么?」 「這種時候一定要玩的啊,真心話,大冒險?!乖残具赀晷χf。 這個提議從一個半醉不醒的人口中講出來特別有種傻勁,尹伊晟笑問:「你能玩嗎?等一下不知道會說出什么……」 「怕什么?我說的話我自己負責?!乖残臼謭远?,「來,不猜拳了,輪流吧。我問尹伊,尹伊你問邵雪,邵雪問我。懲罰是──」 只見袁懿芯從塑膠袋里拿出五個透明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剩下的威士忌、啤酒、可樂、氣泡飲料全部混著倒?jié)M。尹伊晟更覺得她已經不是一般醉了。 「好,開始!」袁懿芯一雙閃爍的大眼看向右手邊的尹伊晟,問:「你到底住在哪里?」 即使已經有些迷濛,尹伊晟仍確實愣住了。不過想想,告訴袁懿芯也無妨,邵雪都知道了,他幽幽地說:「我住在天澄飯店?!?/br> 「為什么?」袁懿芯馬上追問。 「小姐,一次一題,換我了?!?/br> 尹伊晟看向邵雪,這一看他才發(fā)現,自己幾乎完全不知道邵雪的事,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從何問起,只能發(fā)動學霸的頭腦說:「你生日是什么時候?」 「七月四號?!股垩┘创穑瑢λα诵?,接著問:「班長呢?」 「五月二十七?!乖残疽布创穑D頭賊賊地再次看向他,「你為什么住在天澄飯店?」 「離學校比較近。」 「這算答案嗎?」袁懿芯抗議道。 「我是說真的。好了,換我了。」尹伊晟望向邵雪,剛好看他拿著吉他,便問:「你吉他彈多久了?」 「三年,國中開始玩的。」邵雪像是談天般答得自然。 「國中開始玩就可以這么厲害呀?!乖残九宸卣f。 邵雪很快又接著問:「班長呢,班長也彈樂器嗎?」 「我彈鋼琴。不過現在女孩子好像都會彈,沒什么稀奇?!乖残居行┎缓靡馑嫉卣f。 「她彈得很好。」尹伊晟插話道。 「還好啦?!乖残镜纳袂檠诓蛔¢_心,隨口說:「尹伊好像不會樂器齁?」 尹伊晟抬眼看她,刻意加重語氣說:「我,會。」 袁懿芯醉得不輕,反應十分誠實,驚訝不已地說:「什么樂器?我竟然不知道?!?/br> 「你的問題用完了?!挂陵啥核旱煤荛_心,再看向邵雪問:「你為什么轉學?」 邵雪正拿起不知第幾罐啤酒湊到嘴邊,聽到他的問題忽地停住,接著放下了啤酒,主動伸手拿了一杯袁懿芯調的懲罰酒說:「抱歉,這題我pass。」 尹伊晟原以為這是很簡單的一題,面對轉學生大家都會如此詢問,但似乎問到了不該問的事,因為邵雪的表情一瞬間變了。 邵雪很快又恢復笑容,一口將酒飲盡,沒等他們追問就立刻接下去說:「班長你跟尹伊是怎么認識的?」 袁懿芯仰頭看天,像是在回憶里尋找什么,片刻往后躺倒在地說:「去年入學的時候,因為我是班長,班上同學要我?guī)兔δ脰|西去送給尹伊。后來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就這樣熟了起來?!?/br> 尹伊晟覺得邵雪出乎他意料的自然,不怕回答,也不怕懲罰。雖然他的意識越來越朦朧,但還是被牽動了一絲神經:邵雪為什么好奇他跟袁懿芯的事? 這個疑問剛在心里發(fā)酵,袁懿芯已經轉頭向他,提出下一個問題:「我就不追問你會什么樂器了,但是你說,你還有什么事情沒告訴我?」 尹伊晟笑笑說:「多著呢。我不是不告訴你,是我不愛什么事都昭告天下?!?/br> 「我不管,你給我說一個!」袁懿芯直直瞪著他。 他看了邵雪一眼,想起剛才的那個疑問,便說:「像是,邵雪已經知道我住在天澄飯店了?!?/br> 「什么?」袁懿芯原本已經很大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邵雪馬上接話說:「那是一個意外?!?/br> 袁懿芯看向邵雪,邵雪露出抱歉的表情,輕拍她的手背說:「是我自己發(fā)現的,不是尹伊告訴我的?!?/br> 尹伊晟瞥了邵雪一眼,邵雪只是微微牽動嘴角,也對他露出有些抱歉的神情。尹伊晟沒時間理清自己為何對邵雪這個回應不太開心,又接著問:「你有想過去找你爸爸嗎?」 邵雪坦然地搖搖頭,頓了頓又說:「沒有意義吧。硬是去把躲起來的人找出來……不會有好結果的?!?/br> 袁懿芯左右看看他們兩人,睨起眼睛說:「你們……是在聊天呢,還是在玩游戲???」 尹伊晟不禁笑了,「是邵雪太客氣?!挂埠苷\實,他心想,心里對邵雪的好感又多增了幾分。 「那我要來認真問了?!股垩┖龅芈冻鲇行┨詺獾纳袂椋丛谝陵裳劾镉蟹N說不出的可愛。 袁懿芯一副天地不怕的醉樣,說:「你問吧,我剛才說了,我說的話我自己負責?!?/br> 邵雪接著幾乎是即刻開口說:「那班長你證明一下,你跟尹伊關係到底有多好?」 袁懿芯一瞬間被這個問題愣住,想了想,猛地大笑出聲。 「你別這樣,很嚇人?!挂陵善沉怂谎壅f。 「我就證明給你看!」袁懿芯像是發(fā)戰(zhàn)帖般的語氣,轉向尹伊晟問:「你今天褲子什么顏色?」 「黑的啊,你沒眼睛喔?!挂陵蓻]聽懂,偏過頭看她。 袁懿芯猛揮手,笑個不停,「不是啦,我是說里面的?!?/br> 「喔,」尹伊晟這下也跟著笑了出來,「灰的啦。」 「這沒什么吧?!股垩┓瘩g道。 「那你也說啊,什么顏色?」尹伊晟看向邵雪,開玩笑般隨口一問。 邵雪也笑了,「黑的啊,沒什么好隱瞞的。要看嗎?」 他們的視線對上,尹伊晟竟感覺一絲在身體深處涌動的暗示。 袁懿芯當然沒注意到他們的神色,對著邵雪說:「等一下,這是你的下一個問題嗎?」笑到前俯后仰差點頭撞地。 「你不要欺負他?!挂陵沙雎曊f。 「好啦,讓邵雪再問一題,就當是班長送給新同學的禮物?!乖残径哑鹦δ?,看向邵雪。 這時理應要給已經非常醉的袁懿芯一題當頭棒喝,但邵雪卻收起笑容,神情若有所思,一會兒才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要怎么知道你對一個人的感覺只是朋友,還是喜歡?」 可能是邵雪沉默了這片刻,大家的笑意都已褪去。袁懿芯順勢仰躺在地,望向天空。這是她今晚第二次注意天空了,此刻已經夜黑星稀,感受不到一絲城市燈光的反影。 「嗯……真的喜歡上了的話,不可能不知道吧。喜歡一個人會有很多心情,會好奇,會試探,會嫉妒,會寂寞……如果他不喜歡你,還會心很痛。如果只做朋友的話,就輕松多了?!乖残疽匝劢氢殴饪聪蛞陵桑囊暰€不在她身上,「你說呢,尹伊?」 尹伊晟轉向她,她幾乎要覺得他是疼惜的眼神,說:「是啊,喜歡上了就假裝不了,無法欺騙自己,無法對自己隱藏,這種心思無處可躲,不可能跟友情搞錯的。但若是我的話,喜歡就當不成朋友吧。」 尹伊晟這話是認真的,同時也是他給邵雪的訊息。他喜歡他,他們就不可能只做朋友。 袁懿芯不知是笑是嘆地勾勾嘴角,坐起身,下巴抵在一邊手臂上,看向邵雪說:「怎么啦,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們說?!顾难凵衿诚蛞陵?,尹伊晟感覺到她的別有用意。 邵雪搖搖頭說:「也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人與人的相遇好像都是注定好了的?!顾耐自诮瘘S燈光下閃著橘棕色的光芒,有種迷茫,「家人注定好了,朋友注定好了,感情也注定好了。既然這樣,心意真的重要嗎?」 袁懿芯笑嘆一聲,伸手搔亂邵雪的短發(fā),說:「當然重要。喜歡一個人的心意是很珍貴的,不是對他,而是對你自己。能夠喜歡上一個人,是非常幸福的?!?/br> 尹伊晟覺得這是今晚邵雪的眼神第一次矇矓起來,而他竟也有些感觸,「我們自己撰寫了未來,就不能把它當成是宿命?!顾聪蛏垩?,他想撰寫屬于他們的未來。 邵雪眼神怔怔,有些詫異,卻沒有回應。 「欸,不對,我們是不是又聊起天來了?」袁懿芯忽然想到似的說。氣氛一下子又松了,三人都因為各自不同的心事而笑了起來。 話題無邊際地持續(xù)下去,直到彷彿連星星都要退去,袁懿芯枕在邵雪的吉他袋上睡著了。尹伊晟靜靜地喝完最后一瓶啤酒,看邵雪彈著吉他輕唱熟悉的旋律,像是怕吵醒袁懿芯一般,也像是在為她唱搖籃曲一般。只剩他們兩人醒著的時間里,多半是寂靜,更多的是眼神的交會。邵雪總是笑笑的,輕輕牽動右邊的嘴角,沒有回避,也沒有回應。 尹伊晟一直注視著邵雪,直到他刷下最后一聲和弦,將吉他側躺在地,才開口說:「走吧?!?/br> 邵雪點點頭,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小聲說:「這里沒人來,我們收拾好,明天再把東西拿走就好。」他起身走到燈網下,關了電源,一一拆卸鐵絲與燈泡;尹伊晟則拾起地上的瓶罐、鋁箔包,裝進準備好的大塑膠袋里。沒有言語,他們在看似無意其實有意地關注彼此的動作下,很快就整理完畢。 最后,尹伊晟掛上肩包,蹲下揹起睡得很熟的袁懿芯,讓邵雪把吉他收好。鎖了頂樓,兩人默默走下黑壓壓的高一大樓樓梯,校園里其他所有燈光都已熄滅。 來到一樓,尹伊晟看向邵雪說:「我叫車送袁懿芯回去。你呢?現在沒公車了,要一起嗎?」 邵雪搖搖頭,「沒關係,這么晚了,你趕快送她回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好?!?/br> 邵雪看起來不是客套,但尹伊晟不想這么晚放他一個人走路回去,于是說:「你騎我的腳踏車回去吧,到家給我傳個訊息?!顾潘梢皇?,掏出鑰匙丟給邵雪。 邵雪很自然地接住了鑰匙,沒有遲疑。「嗯,謝了?!?/br> 看著邵雪揹起吉他騎上他的腳踏車,揮手告別后,尹伊晟又望著邵雪離去的背影許久,才揹著袁懿芯繼續(xù)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又多了一樣留在邵雪那里的東西,他默默想著。他這幾天熬了太多夜,今晚又喝了太多酒,光是揹著袁懿芯就覺得累,還沒心神消化這一晚的心情。 「尹伊……」袁懿芯忽地動了動,很小聲地喚他名字。 「你醒啦?」尹伊晟沒回頭,繼續(xù)往前走。 「嗯……」袁懿芯像是在半睡半醒之間。 尹伊晟想起晚上邵雪最后的那個問題,低聲說:「你啊,下次有問題直接問我就好,別再玩什么游戲了?!?/br> 袁懿芯將下巴靠上他一邊肩膀,窩進他的發(fā)根,語氣迷濛地說:「真的嗎?」 「真的。」 「那……」袁懿芯靠近他耳朵,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喜歡邵雪吧?!?/br> 這不是問句。 尹伊晟沒有回答,只是把袁懿芯往上提,重新揹好。過了很久,才輕聲應了一聲:「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