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80節(jié)
馬夫仍等在外面,喬綰扔給他一塊銀子催著他快些離開這里。 卻在鉆進馬車時腳步趔趄了下,勉強扶住車門才穩(wěn)住身形。 她坐立難安地坐在車內(nèi),手中緊攥著書信,下刻袖中一沉,觸到聞敘白的木盒,她才勉強回過神來,將木盒自袖口拿出,安靜地看著。 那只是從未見過她的李慕玄。 而且她如今已和聞敘白換了生辰帖,只要熬過這幾日,等到大齊的兵馬離開,一切便可以恢復(fù)如常。 只要這幾日自己待在金銀齋再不出門,熬過這幾日便好。 在心中這般對自己說著,喬綰逐漸冷靜下來。 馬車停在金銀齋門口,喬綰跳下馬車走進鋪子。 “老板娘?!?/br> “小姐?!?/br> 賬房姑娘和倚翠如常笑著同她打著招呼,喬綰勉強笑了笑便回了后院。 張伯今日去給馬匹換馬掌釘了,還未曾回來,喬綰將書信交給一位護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中種了一棵青桐樹,每逢盛夏便郁郁蔥蔥,冬日便只??葜?,前幾日下雪的緣故,枝丫如瓊枝。 此刻,掃凈的院中散了一地碎雪。 喬綰看著那片地面,好一會兒方才走進房中。 屋內(nèi)靜悄悄的,火爐中的炭火已有些頹滅。 喬綰往里加了些炭,又拿過一旁的爐棍輕輕撥弄了下。 有火星隨之飄起,在半空中寂然熄滅。 “喬、宛、娘?”嘶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房中響起,語調(diào)格外溫柔,一字一頓繾綣地念著這三字,尾音微揚,帶著說不出的意味。 喬綰抓著爐棍的手驀地一滯,“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她仍僵立在原處,未曾轉(zhuǎn)身。 慕遲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女子,真的是她! 他從未想到,在他最不抱希望的這一瞬間,竟然真的是她! 她果真,從不會委屈自己。 即便是在陌生的九原城,她仍住著最好的宅邸,有著體貼的丫鬟和護院,穿著艷妃色的火紅狐裘,戴著華貴的珠釵首飾,便是拿著簡陋爐棍的手腕上戴的都是上好的白潤玉珠。 依舊如此張揚恣意。 不是那具虛假冰冷的假尸,而是鮮活熱烈的……真的她。 即便未曾靠近,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洋溢著的溫熱。 她仍與三年前一般,似乎從未變過。 慕遲的喉嚨如被堵住一般,早已腐朽的心口在此刻卻不斷翻涌著憤怒與狂喜,惹得他眼眶通紅,喉嚨也升起一股鐵銹味。 本以為只是一場幻境的她,這次甚至也未曾抱任何希望,如今卻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也許,她仍是幻境。 慕遲像是要確定她是真實的一般,緩步走上前去,伸手想要碰觸她的肢體。 喬綰只覺身后慕遲身上的冰寒比起三年前更甚,她回過身,看到慕遲抬起的手,心中一驚,匆忙避開。 慕遲的手僵在半空中,此刻也終于確定。 “……是真的。”他喑啞道。 因為夢中的她,不會對他避若蛇蝎。 然而下瞬,慕遲的手止不住地輕顫,咬牙切齒道:“喬綰,你還敢出現(xiàn)啊?!?/br> 喬綰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慕遲,心中微驚。 他的臉色雪白到像是完全透明的一般,只有唇與眼尾帶著些紅意,臉頰瘦削雙眸漆黑,透著薄如蟬翼的迷離美感,身上彌漫著的冷香令人嗅著忍不住眩暈。 只一眼便讓人看出,這不是李慕玄。 喬綰抿了抿唇,不知道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什么,讓慕遲成為了大齊的太子,可眼下她是半點不想承認…… 想了想喬綰干脆后退半步道:“參見太子殿下?!?/br> 她參見他? 這個驕縱蠻橫又不可一世的女人,竟然參見他? 慕遲的睫毛一頓,像是聽到笑話一般,直直盯著眼前的女人,看著她隔開距離的動作,胸口陣陣痛意涌來,痛得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背上。 定了定,慕遲走上前,將她的左手托起,任她掙扎也未曾松開,直直看著那道礙眼的傷疤,良久道:“喬綰,你費盡心思地跑出陵京,就是為了將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喬綰眉頭輕蹙,剛要作聲,院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一大一小兩道人影朝這邊走來。 楚無咎不情不愿地被聞敘白牽著,停在門口處。 喬綰轉(zhuǎn)過頭去,迎上聞敘白沉斂的目光,頓了下,垂頭看向楚無咎。 楚無咎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又看了看慕遲,而后揚聲道:“娘親!” 作者有話說: 狗子:@#¥#@%¥%**! 第51章 、孩子 屋子里一片死寂。 慕遲怔怔地看著門口的楚無咎, 有一瞬間竟不明白他喚的“娘親”是何意。 他為何要看著喬綰喚“娘親”? 喬綰怎么可能是他的“娘親”? 而喬綰聽見無咎的一聲“娘親”,心中松了一口氣,卻又在對上聞敘白的視線時, 手僵滯了下。 今日二人才換了庚帖,他的生辰帖還在自己袖中,她卻在他面前被慕遲牽著手。 思及此, 喬綰用力掙了下。 慕遲下意識地抓緊手中喬綰的手, 不讓她逃離半分。 喬綰的手被攥得微痛, 眉頭緊皺。 慕遲愣了下,想要放松力道, 下刻卻聽見門口的白衣男子輕聲道:“宛娘,你沒事吧?” 喬綰因他的稱呼微怔,扭頭看向聞敘白,后者正擔憂地看著她。 喬綰看了眼緊抓著自己的手,抬眸對聞敘白笑了一笑:“敘白, 我沒事,”說著, 她看向慕遲,“殿下能松手了嗎? 慕遲目光顫動, 聽著眼前男女的親昵交談, 她喚他的是溫柔的“敘白”,喚自己卻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殿下”, 心底一股森寒滲透全身, 他移過視線,望見喬綰正看著門口那個叫“敘白”的白衣男子, 唇角甚至揚著一抹笑。 她這樣掙扎著想要將手抽出, 這樣干脆地想與他劃開距離, 生怕與他有半點牽扯,像是……唯恐那名白衣男子誤會一般。 還有那名男子,他叫她“宛娘”。 他竟敢叫她“宛娘”? 慕遲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心口卻陡然顫抖了下,喉嚨一陣酸痛,擠壓得他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看著楚無咎問道:“這是你的孩子?” 喬綰的目光落在無咎身上,抿緊了唇點頭:“是。” 話落,喬綰便感覺抓著自己的手一滯,她忙趁機將手拿了回來,后退兩步。 慕遲看著她飛快躲避他的動作,雙眸短暫的迷惘,而后趨于漆黑幽沉,他徐徐抬眸,仍沒有看聞敘白,只固執(zhí)地看著喬綰問道:“那他呢?你孩子的父親?” 這一次喬綰未曾言語。 慕遲如今住在知州府,秦知州與聞敘白熟識,她若撒謊,往后必會被戳穿,不如不應(yīng)。 “為何不語?”慕遲見她沉默,周身的氣息陡然冷冽,眼底盡是殺意,眼眶泛著赤紅,唇卻扯起一抹涼薄的笑,干脆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地朝門口的一大一小二人走去。 喬綰一驚,想要上前。 慕遲卻已走到那孩子眼前,低頭看著他,而后伸出手去,冰涼的指尖輕觸上孩子的臉頰,嗓音詭異的溫柔:“你說,她是你的娘親?” 楚無咎畢竟年幼,小臉煞白地看著他,又看向喬綰,用力地點頭:“是!” 話音落下,慕遲的手止不住地收緊。 “慕遲!”喬綰忍不住厲聲喚他,隨后上前,拉下他抓著無咎的手,將無咎抱在身前,火紅的狐裘將孩童小小的身子包在其中,她謹慎地瞪著他:“你又想發(fā)什么瘋?” 楚無咎抱著喬綰的手臂,扎入她的臂彎中,小臉微白,小聲囁喏:“娘親……” 慕遲看著自己被拉下的手,抬眸看向二人的親昵動作,那道火紅的影子惹得他神色怔忡。 他不懂她為何要這樣護著這個孩子,那不過就是個孩子而已,即便是她的又怎樣? 哪怕從小被如牲畜般鎖在地牢里,也可以低賤地長大。 慕遲諷笑:“不喚我殿下了?” 喬綰一滯。 一旁的聞敘白反應(yīng)過來,走上前輕緩地站在喬綰與楚無咎身前,拱手溫道:“這位公子若無旁事,還請暫且移步,此處畢竟是宛娘的閨房?!?/br> 慕遲的意識因那聲“宛娘”回籠,出神的雙眸越發(fā)幽冷,他終于正眼看向聞敘白,諷笑道:“你以為你算什么東……” 話卻在看清聞敘白熟悉的眉眼與氣場時戛然而止。 眼前人,像極了曾經(jīng)的那個還是小倌的慕遲。 不同的是,他偽裝的那個小倌從頭至尾都在做戲,而眼前人卻本就如此。 眼前人在護著喬綰,而喬綰在護著懷中的孩童。 他們的身后,是門外的一片盛光,他們站在光里,緊密得仿佛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 而他站在不堪的陰暗之中,看著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