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29節(jié)
喬恒眉心緊皺,良久眉眼冷硬下來:“他不是沖著昭陽來的嗎?便從昭陽下手,”停了幾瞬,想到那則卦象,他又補充,“不可傷公主性命?!?/br> “是。” 孫連海弓著身子領命退了出去。 * 另一邊。 喬綰心煩意亂地在喬恒的幄帳待了好一會兒,未能等到他回來,只得轉(zhuǎn)身離開。 卻在掀開帳簾,看見外面的人時一怔:“景闌?” 斜靠著對面的幄帳,一襲朱槿色圓領袍服、馬尾高束的男子,不是景闌又是誰? 他正站在早已昏暗的夜色里,一旁是燃燒著的火把,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fā),也不知方才聽見了多少。 喬綰頓了頓,剛要開口問他香囊的事,便聽見景闌低低地嗤笑一聲,轉(zhuǎn)身離去,身后馬尾墜著的紅玉珠子一搖一晃。 喬綰皺眉,只當他又吃錯了藥,朝自己的幄帳走去。 慕遲的幄帳仍漆黑一片,他還沒有歸來。 喬綰想起那個荒唐的念頭,腳步再邁不下去了,站在原地,怔愣地看著那頂幄帳。 冬夜的冷風吹得她指尖冰涼,呼吸間盡是白色的霧氣。 喬綰的眼底漸漸升起茫然,她也不懂,她只是、只是那日在街市上驚鴻一瞥,想要將一個人留在自己身邊而已。 她第一次這樣喜愛一個人,也許她蠻橫了些,可從未有過什么喪盡天良的壞心思。 可……這樣簡簡單單的想法,為何到頭來會變得如此復雜、盡是猜忌? “公主!”出來換茶的倚翠詫異地看著凍得指尖通紅的喬綰,忙走上前來,“外面天寒,您怎么不進幄帳?” 喬綰回過神來,看著滿眼關切的倚翠,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她厭惡極了猜忌。 “慕遲呢?”喬綰開口詢問。 “慕遲公子還沒回?”倚翠朝漆黑的幄帳瞧了一眼,“傍晚時分,慕遲公子便出去了,奴婢未曾詢問,只看見他朝北面走了?!?/br> 北面。 喬綰看了一眼北面的昏暗,對倚翠點了點頭:“我還有些事情,你先回帳內(nèi)歇著。” “公主,”倚翠擔憂,“讓奴婢陪你去吧?!?/br> 喬綰勉強地扯起一抹笑:“你給我燒一桶熱水,我一會兒還要回來沐浴?!?/br> 說完,她徑自朝北面走去。 而此時,雁鳴山北面的小山崖。 慕遲迎風站在山崖之上,隔著一條極寬的長河,眺望另一邊的風景。 即便今晚月色明媚,可河的另一邊依舊一片漆黑,只隱隱約約有幾戶人家的煙火。 那是大齊的方向。 慕遲長久地望著,良久嘲諷一笑。 從昨夜到今日,將雁鳴山勘察一番后,他已將山形繪成圖紙,交由司禮帶回自己人身邊。 喬恒的人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倒是個意外,卻也無關緊要,畢竟這一次他是真的該離開了。 慕遲掃了一眼下面平靜的河水,眸光動了下。 半個時辰前,他還見了喬青霓,她依舊如幼時那短暫的一面一般,雍容溫婉,舉止得體。 和喬綰那個蠻橫的全然不同。 所以,應當是這段時日利用喬綰后的那一絲僅存的愧疚作祟,才會令此刻的自己產(chǎn)生一種名為“不舍”的情緒。 過段時日便好了。 喬綰一直朝北面走,走到小山崖處時,看見的便是慕遲背身而立的畫面。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也許只一盞茶的工夫,也許一炷香,直到一條極快的長河橫亙在眼前。 這是她白日在祭臺上看到的那個小山崖。 山崖真的很矮,不過才一丈高,下方的河面平靜漆黑,幽幽泛著冷霧,與白日的仙境截然不同。 而山崖上方,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襲雪白的錦裘被夜風吹得飛舞,身上披著皎潔的月華,墨發(fā)散在身后,有些凌亂,身姿頎長如玉,清貴萬分。 他似在思索著什么,站在月色中看著遠處的河面,一動未動。 喬綰定定看著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在看著雁鳴山的那邊,那是大齊的方向。 她的腳步不覺停了下來,這一瞬間,她只覺眼前的慕遲分外陌生。 自己好像從未真正的認識過他。 喬綰腳步微頓,踩到幾片冬日的枯葉,發(fā)出極細微的聲響。 “誰?”慕遲卻驀地轉(zhuǎn)眸,極淡的語氣蘊藏著殺意,徑自朝身后看去。 待看清是喬綰時,似沒想到是她,容色微怔。 今晚的喬綰不像往常一般,便是頭發(fā)絲都打扮得格外精致。 眼前的她發(fā)髻微亂,珠釵在發(fā)間搖搖欲墜,幾縷青絲散亂下來,帶著幾分狼狽,小臉包在狐裘里,容色有些蒼白。 慕遲凝眉,若他沒記錯,喬恒會在祭山大典后,為她和景闌賜婚。 他終于能擺脫她了。 這個認知,惹得他心口處細微地動了下,他不悅地擰眉。 喬綰迎著慕遲的視線,抿緊了唇,想了想朝他走了過去。 可原本想要問清楚一切的話,卻在離他不過三尺距離時停在了嘴邊。 夜風拂過,徐徐吹來一縷淡淡的、幾不可聞的夜合花香。 這是喬青霓慣用的香氣。 ——慕遲今日見了喬青霓。 “公主?”慕遲輕喚她。 喬綰隔著月色看著他,良久低低應了一聲,走到慕遲跟前,那股夜合花香更明顯了。 她皺了皺鼻子,沉默了幾息,揚眉一笑:“在幄帳內(nèi)沒見到你,便出來尋尋?!?/br> 慕遲看著她微白的臉色,沒有應聲。 喬綰也不在意,想了想又道:“我方才去見父皇了?!?/br> 慕遲瞳仁微動,他比誰都清楚,喬恒要見她所為何事。 不過就是……賜婚。 “父皇說,想給我賜婚,”喬綰的話很快印證了他的猜測,她似乎并不打算聽他的回應,只是在自顧自說著,說到后來甚至還抬眸對他夸張地笑了一聲,“好不好笑?父皇竟然是要給我和景闌賜婚,簡直太好笑了,他喜歡三皇姐啊……” 慕遲看著她唇角的笑,明明是他一手促成的事,可當真從她口中說出,竟如此令人……反感。 喬綰看著慕遲不動聲色的神情,撇撇嘴:“可其實,我也準備去找父皇的,”她對他眨眨眼,“慕遲,你想知道我原本找父皇是想做什么嗎?” 慕遲終于作聲,他此時隱隱猜到了她想說什么,卻還是問道:“做什么?” 喬綰停頓了幾息,看著他:“我原本想要讓父皇為你我……”賜婚的。 最后幾字,她終沒能說出口,身后一道冷銀色的白光裹挾著陣陣寒意朝這邊襲來。 慕遲的臉色微變,一把抓住喬綰的手臂朝一旁避去。 一支飛箭直直嵌入二人方才站著的石頭中,尾端仍在劇烈顫抖著。 與此同時,數(shù)十名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從山林圍了上來,手中長劍泛著冷光,在夜色中如奪命的號令。 喬綰只覺自己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拉著,朝山林的方向飛奔而去。 黑衣人很快反應過來,飛箭自四面八方射來,刺破長空,直取二人的性命。 慕遲眸色漸冷,松開喬綰,解開身上的錦裘充作盾牌拿在手中,身形如飛火銀線于漆黑夜色中穿行,擋住了每一支長箭。 喬綰站在一旁的樹后,臉色發(fā)白地看著他翻飛的身影,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原來,慕遲會武,甚至武藝極高,高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真的從未真正認識過他。 又一支長箭直直射向喬綰躲避的方向,慕遲的神情微冷,在箭矢還未曾鉆進樹干的瞬間,一把抓住長箭箭尾,轉(zhuǎn)身循著箭射來的方向信手擲了出去。 一名黑衣人的喉嚨被長箭射穿,發(fā)出沉悶的哀嚎聲,倒在地上再一動不動。 其余人似乎被這股強大的內(nèi)力震懾住,手執(zhí)長劍,謹慎地看著慕遲。 就在此時,山崖處傳來一聲低呼:“慕公子?!?/br> 熟悉的聲音,此刻因為害怕多了幾絲輕顫,帶著惹人憐惜的哭腔。 喬綰猛地抬頭看過去。 山崖上,一個黑衣人手中長劍抵著喬青霓細嫩的脖頸,威脅地看著這邊:“慕公子,你當真不管昭陽公主的死活?” 喬綰看著她花容失色的模樣,目光徐徐看向慕遲。 方才還身若游龍的慕遲,此刻平靜地住了手,站在原地,順從了黑衣人的威脅。 為了喬青霓。 “戴上這副手梏,走過來?!焙谝氯艘姞?,囂張地扔過來一副手梏,看著慕遲道。 慕遲站在原處,看著地上寒鐵所制的手梏,沒有作聲。 “告訴你,別?;ㄕ?!”黑衣人再次粗嘎道。 一陣沉默過后,喬綰看著慕遲俯身撿起那副手梏,隨手套在了手腕上,一步一步地朝小山崖上走去。 冷風吹著他單薄的白色緞袍,喬綰這個時候竟想起,那緞袍還是她在毓秀閣為他買的那套,和地上的雪白錦裘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