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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竊光者在線閱讀 - 七

    電梯門滑開后,進入高晴雪視野的第一樣東西,是站在門外的游奢。鐵灰色光滑料子的西裝繃在他身上,恍如鋼鐵鍛打成的鎧甲。

    「馮先生,歡迎您過來?!顾D(zhuǎn)向高晴雪,「這位小姐是-」

    「她姓高,是從北部調(diào)過來的新人,陪我一起出勤?!柜T果嘴角挑了挑。

    「請多多指教。」高晴雪伸出手。游奢匆匆握住后挪開身子,露出身后的長廊,還有地上往前延展的紅地毯。

    「我為兩位帶路。」他轉(zhuǎn)身朝長廊走去,招手示意馮果和高晴雪跟著他。

    三人的鞋底踩在蓬松的長毛紅地毯上,發(fā)出草地般的沙沙聲。兩側(cè)銀色美耐板墻面上貼滿一張張海報,黑色背景里是個瘦小的青年,一條黃黑相間的頭帶將他的黑色長發(fā)束在腦后,過大的黑色t恤罩在他身上,隨著風勢像船帆不停飄動,他一隻手拿著麥克風湊到嘴前,另一隻手隨著尖削臉龐上深黑雙瞳的視線向前伸直,食指指向正注視著海報的觀眾。

    海報底端印了四個鮮黃色的大字:『勿忘馮內(nèi)』。

    高晴雪轉(zhuǎn)過頭,身旁的馮果只是直視前方。

    「馮先生的公子是我們聯(lián)盟的精神象徵,這是今年最新的海報?!褂紊蒉D(zhuǎn)過頭,「這幾年我們都有辦馮內(nèi)的紀念活動,但馮先生一直沒有辦法出席-」

    「我這幾年很忙,再看看吧?!柜T果說。

    幾名工作人員正忙著用刀片揭下墻上馮內(nèi)的海報,小心捲起后放進腳邊的紙箱,再從紙箱里抽出另一張海報,貼在原來的地方。

    海報里身穿黑色西服的方爾利雙手緊緊攥住麥克風湊到面前,雙眼圓睜,汗水從泛著油光鼓起的雙頰涔涔滴下,麥克風前的鮮紅嘴唇圈成o形,夸張到站在海報前的觀眾,都能聽到隱約的吶喊聲。

    海報下面用腥紅色的手寫體印著『今日殺爾利/明日殺百姓』,像濺在紙上的幾蓬血。

    「我們最新的海報,準備在紀念晚會上用?!褂紊萃崎_一扇門,伸手請他們進去。

    門內(nèi)的空間大到可以塞進一間包含廚房和廁所,讓新婚夫妻居住的套房,書籍和報紙佔據(jù)了兩旁靠墻書柜的每一格,層層堆疊的紙張和牛皮紙箱頂?shù)筋^頂骨白色的石膏天花飾板,正前方的墻面換成整片玻璃,隔開他們和外面不住翻騰的墨黑云層,還有其中幾顆像星辰零星閃現(xiàn)的燈火。

    高晴雪回頭,她身后的墻上棋盤般嵌入幾部液晶電視,一格格的畫面像囚室般,收容著垂頭喪氣的政府官員、揮拳吶喊的學生、墻上腥紅色的噴漆涂鴉,還有滿天飛舞的鞋子和雞蛋。

    「游先生,您平常都同時看這么多部電視嗎?」她問。

    「是啊,通常我會看幾個主要的新聞頻道。看看國家機器是不是又要偷渡什么政策,在外面丟鞋抗議的孩子們是不是被國家暴力欺負什么的。好構(gòu)思明天要在立院質(zhì)詢哪個官員,要不要找立委和名嘴過去支援。」

    方爾利在墻上也佔了個位置,他在其中一部電視螢幕里右手拿著手機貼住耳朵,低著頭,似乎正在專心傾聽聽筒那頭傳來的話語,畫面下方寫了幾個大字:『追憶方爾利』。

    馮果轉(zhuǎn)向另外一格電視,里面拿著標語牌的學生群前面站著幾個身穿西裝和套裝的中年男女,朝對面手臂交勾、結(jié)成人鏈的警察揮舞拳頭,嘴巴張得老大,間或濺出幾星口沫。

    畫面下面寫著:『立委聲援學生對抗國家機器』

    「原來我們是『國家暴力』啊?!柜T果哈哈笑了兩聲。

    「馮先生說笑了,」游奢嘴角挑了挑,「不過我們是弱勢團體,要面對獨裁專制的政府,偶爾也需要各式各樣的幫助-這邊請。」

    他開步穿越鮮紅色的伊斯法罕地毯,在落地窗前橫過室內(nèi)的桃花心木辦公桌后坐下,再伸手招呼馮果和她坐在對面。

    桌面上散落著鑰匙、手機、手表、文具和各式各樣的小儀器,讓高晴雪想到退潮后的海灘。游奢在滿桌雜物間翻揀,最后挑出一只像錄音筆的儀器,檢視上面的數(shù)字。

    「不好意思,那個東西是–」坐在對面的高晴雪問。

    「哦,這是輻射偵檢儀,我隨身帶著這個玩意,有空就拿來測一下?!褂紊莅涯侵x器豎在她面前,「就拿現(xiàn)在來講好了,目前的輻射值是零點二微西弗,表示國家機器一定還握有未公開的核子反應(yīng)爐或是偷燒核廢料,所以才會測出輻射值?!?/br>
    「但是自然界不是都有背景輻射嗎?」

    「小姐,」游奢說:「你同意輻射是有害物質(zhì)吧?」

    高晴雪側(cè)頭想了片刻。

    「既然是有害物資,完全沒有才是正常的,」游奢哼了一聲,「只有為當權(quán)者服務(wù)的那些核能專長和官養(yǎng)學者,才講得出背景輻射這種講都沒人會信的藉口?!?/br>
    「我聽同事說,聯(lián)盟這里派了兩個保全人員在殯儀館。」馮果說。

    「我要他們二十四小時輪班,好讓政府不會趁我們不注意時,偷偷切開他的身體。然后拿去讓媒體拍照、當成百姓茶馀飯后的話題,」游奢說:「畢竟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極權(quán)政府,凡事不小心點不行。」

    「游先生,」高晴雪說,「不論是美國或歐洲,驗尸已經(jīng)是標準程序,您真的不用這樣擔心—」

    「歐洲和美國都是有多年民主歷史的國家,」游奢說:「而臺灣長年受到獨裁政府的恐怖統(tǒng)治,兩個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方先生昨天一大早到車站,原本是要出席什么活動?」馮果問。

    「他原本要到臺中,在『反對電磁波洗腦協(xié)會』反對興建跨海電纜的抗議活動上演講,然后到臺北聲援學生抗議改建舊國宅的丟鞋活動,晚上還要出席談話性節(jié)目。」游奢說:「爾利平常的工作就是這樣:到處演講、出席活動、為聯(lián)盟代言和募款。」

    「募款?」高晴雪抬起頭,燦亮的日光燈和不斷噴出絲絲冷氣的空調(diào)口映入眼簾,「你們現(xiàn)在還需要募款?」

    「這幾年比較不需要了,」游奢說:「六年前聯(lián)盟還沒搬到這里時,有一次差點付不出薪水和日常開支,還好爾利拿了一大筆錢進來,現(xiàn)在聯(lián)盟的收入除了捐獻,主要是靠教師和學生的什一稅。」

    「什一稅?」

    「六年前社運團體為了提昇各級學校教師的社會參與熱忱,要求政府從各級教師的薪資中提撥十分之一,做為社運團體的營運費用。」馮果說。

    「臺灣的社運團體就像沒多少爸媽在疼的小孩,要長得好,很難,」游奢往后一靠,身子沉入皮質(zhì)主管椅柔軟的椅背中,「而且這也是給教師一個社會參與的經(jīng)驗,提醒他們不要待在象牙塔里?!?/br>
    「您和方先生認識很久了嗎?」高晴雪問。

    「大概也有十幾年了,當時這里才只是一個地方性的人文基金會,爾利看到我們的文宣,就打電話過來問是不是能幫點忙。之后他就成為聯(lián)盟的代言人,」他望向身旁的書柜,上面擺著好幾幀鑲在各種相框里的照片,「因為都是同一個聯(lián)盟的人,我們經(jīng)常一起出席各個相關(guān)團體的會議,這些是當時拍的照片?!?/br>
    「那是蘇黎世大教堂嗎?」高晴雪指著其中一幀相片,里面游奢、方爾利和一個身穿灰色西裝,身形高壯,滿頭白發(fā)的初老男子比肩而立,陽光將他們身后的湖水映出藍森森的深邃色澤,遠處水平線有兩座頂著白色尖頂?shù)臏\黃色鐘塔,巍然矗立在一片紅瓦白墻的矮樓中。

    游奢點點頭,「當時爾利和我到蘇黎世參加國際環(huán)保聯(lián)盟的年會,旁邊那個身穿灰西裝的是何國達?!?/br>
    「方先生的身體怎么樣?有沒有什么慢性病之類的?」高晴雪問。

    「這幾年有點發(fā)福,不過大致上還不錯?!?/br>
    「談到蘇黎世,」馮果說:「我記得你們?nèi)ヌK黎世那次,方先生好像昏倒了。還上了報紙的頭條?!?/br>
    「那時候我們跑太多地方,爾利可能時差調(diào)不過來,」游奢嘴角微微一勾,「沒想到您還記得?!?/br>
    「因為那時候方先生被送進醫(yī)院靜養(yǎng),當時聯(lián)盟這里還舉辦活動為他祈福?!?/br>
    「可能是老天爺疼惜爾利,要他再為臺灣奮斗幾年。」

    「游先生,」高晴雪說:「就您知道,方先生有什么仇人嗎?」

    「哦,我們的仇人很多,畢竟我們是跟極權(quán)國家對抗嘛?!褂紊菡f:「老實說,我甚至懷疑爾利是被國家機器派人暗殺的。」

    「即然如此,才更應(yīng)該驗尸,不是嗎?」

    「這種一看就再清楚不過的事,正常人是不會要證據(jù)的?!?/br>
    「哦,對了,」馮果咳了一聲,「游執(zhí)行長,您最后一次遇到方先生是什么時候?」

    「昨天晚上,」游奢說:「爾利打電話給我,確認一下昨天演講的細節(jié),地點跟相關(guān)設(shè)備是否有到位?!?/br>
    「今天早上五點到七點之間,您人在哪里?」

    「馮先生,您懷疑我是殺爾利的犯人嗎?」

    「游先生,別這么說?!垢咔缪┱f:「兇手的目標或許是您,只是誤殺了方先生而已,身為警察,我們總是要確認一下。萬一您真的有生命危險,我們也好找人保護您?!?/br>
    「是嗎?」看著面前微笑的高晴雪,游奢點點頭,「昨天早上五點多,我還在家里睡覺。直到八點多聯(lián)盟這里打電話通知我爾利出事了,我才醒過來,召集學生到火車站去?!?/br>
    「有人可以證明嗎?」馮果說。

    「我的家門口有連接警局的監(jiān)視器,您可以調(diào)出來看?!?/br>
    「好的,非常感謝您,」馮果起身,「可以給您一個意見嗎?」

    「您請說?!?/br>
    「如果方先生像您說的,是被人殺害的話。接下來您可能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馮果說:「建議您這一陣子除了這里和家,儘量別去其他地方,如果需要的話,警方會派人保護您?!?/br>
    「要國家暴力保護我?」游奢說:「不用了,靠聯(lián)盟里的學生就能保護我了。接下來,你們應(yīng)該會去找何國達吧?」

    「是的,我們也會那樣提醒他?!?/br>
    「幫我向他問好?!褂紊菡f:「畢竟他的學生幫了我們不少忙?!?/br>
    「我們會的?!?/br>
    高晴雪跟著馮果走去辦公室。

    「待會我們要去那里?」

    「市立大學,」馮果說:「何國達在那里擔任副教授。-不,現(xiàn)在要稱呼他教授。」

    「他又升職了?」

    「是啊,因為『對社會展現(xiàn)的熱情及持續(xù)關(guān)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