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每天的固定行程，就是悠間地吃一頓早餐，等早上趕著上工的狩魔者人潮逐漸散去，然后再獨(dú)自前往穆斯茍洞窟。根據(jù)情報，當(dāng)時狩魔者討論得最熱烈的獵物，正好就是你在畢業(yè)測考時斬殺的那個「盾鱗虹蛇」。我在課堂上和你們提過，盾鱗虹蛇的平均等級高達(dá)28級，而且毒液極為致命；但由于它從毒牙到蛇皮都有極高的價值，所以依然讓許多狩魔者趨之若鶩。

    話雖如此，只有18級的我當(dāng)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依照父親的建議，將自己狩獵的目標(biāo)鎖定在虹蛇最喜歡捕食的「銅紋鼠」——平均等級16級，除了稍微敏捷一點(diǎn)的動作，并沒有特殊的攻擊與防御手段；而與小型犬體型差不多的銅紋鼠，體內(nèi)蘊(yùn)藏的魔力量也與其體型相應(yīng)，正好可以讓我穩(wěn)健地提升自己的等級。只是銅紋鼠身上并沒有什么值錢的素材，所以每天午后，我還是得撥出時間狩獵幾隻仿聲爪蝠，好支付每天食宿和保養(yǎng)武器的開銷。

    從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孩，一下子變成一天不工作就一天沒飯吃的狩魔者，一開始在心態(tài)上多少會有些難以適應(yīng)。但一週之后，隨著口袋里開始有點(diǎn)積蓄，心里開始踏實(shí)一些，感覺上也就沒那么累人了。況且，與其他單純?yōu)榱速嶅X而成為狩魔者的人不同，我還有「變強(qiáng)」這個目標(biāo)在等著我呢。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即使每天有超過一半的工作內(nèi)容都暫時得不到報酬，我也依然樂在其中；看著那些每天靠著組隊(duì)捕獵盾鱗虹蛇賺得合不攏嘴的狩魔者，心底反倒生出了一絲莫名的鄙夷。

    不過，或許是得益于兇猛的盾鱗虹蛇，那個每天傍晚都會在公會大廳里徘徊的奇怪女孩艾琳，生意看起來倒是不錯——至少我原本是這么以為的。

    第一天晚上填飽肚子后，我躺在旅館房間的床上，想起自己對艾琳的無禮回應(yīng)，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從她那畏畏縮縮的表現(xiàn)看來，在我之前，她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歷過了無數(shù)次的拒絕。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成為狩魔者，又是為什么在公會大廳招攬治療的生意，但同樣身為小孩，我完全可以體會她身處一群大人之中的感受。當(dāng)我閉上眼睛，在腿上傷口傳來的陣陣麻癢中沉沉睡去的時候，腦海中依然殘留著艾琳那既緊張又害怕的神情。

    話雖如此，當(dāng)時無暇他顧的我并沒有因此做出什么改變，只是每天傍晚在收購柜檯前排隊(duì)的時候，會對關(guān)于那個女孩的訊息稍加留意而已。而幾天下來，我也從旁人的交談中慢慢拼湊出了一些零星的資訊：

    艾琳，九歲，三年前舉家搬遷至此，加入墾荒的行列，成為塔比斯村的首批村民。后來父親工作時傷了腿，由于當(dāng)時村里還沒有醫(yī)師進(jìn)駐，因?yàn)闆]有及時醫(yī)治而留下后遺癥，無法繼續(xù)從事需要勞力的墾荒工作，所以只能依靠母親獨(dú)力支持家中的生計(jì)。

    也幸虧她的先天天賦是所有魔法適性中最稀有的「光系魔術(shù)」，艾琳靠著自行摸索，居然學(xué)會了四階光系魔法「恢復(fù)」，不僅可以快速消除疲勞，還可以大幅提升皮膚與肌rou的自然癒合速度；于是，為了貼補(bǔ)家用，艾琳便開始在每天下午人潮最多的時候，在公會大廳為有需要的狩魔者提供治療服務(wù)。至于她註冊的狩魔者身份，只是為了能夠在公會大廳里合法地招攬生意罷了。

    老實(shí)說，她靠自學(xué)學(xué)會「恢復(fù)」這件事真的讓我嚇了一大跳。你知道，所有屬性的魔法之中，光暗兩系的難度僅次于精神魔法與時空魔法，從四階開始就很難習(xí)得。當(dāng)初為了狩獵仿聲爪蝠，就算有母親的指導(dǎo)，我在學(xué)習(xí)三階「閃光」的時候還是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或許這就是有無天賦的差異吧？想到這里，再想到原本沒有「劍術(shù)」天賦的歐庫爾妲，居然能和我一起練習(xí)了那么久，相較于我，她可能才是那個真正的天才。

    但與此同時，我也相當(dāng)好奇——四階「恢復(fù)」與五階「治癒」的效果差距很大，除了皮rou傷外，「恢復(fù)」對骨折、毒素和疾病都幾乎沒有什么作用，并不能取代醫(yī)師以藥物與手術(shù)進(jìn)行的治療。醫(yī)師收取的治療費(fèi)固然很高，動輒三四十元，有時甚至高達(dá)百元以上；但單單以皮rou傷來說的話，一般速效傷藥的價格也不過一瓶五塊錢左右。換句話說，艾琳的收費(fèi)最多大概也就和傷藥的價格相當(dāng)。

    可是，她的魔力能夠施放幾次「恢復(fù)」呢？

    以我當(dāng)時的能力為基準(zhǔn)，三階「閃光」大概可以連續(xù)施放五次左右。依常理來看，四階「恢復(fù)」的魔力消耗至少也是「閃光」的兩倍以上；如果艾琳與我的魔力量相當(dāng)，就算有魔法適性的加成，加上中間幾次短暫的休息，在傍晚這短短的一兩個小時內(nèi)能施放的次數(shù)，怎么算都不會超過八次。換算下來，她一天能賺到的錢最多也不過四十塊，比一隻仿聲爪蝠的價格還低。

    知道這一點(diǎn)后，我不禁有些同情這個年紀(jì)比我還小的女孩。而就是這份同情，最終讓她成了我的伙伴。

    那大概是我在塔比斯村生活了半個月后的事。在東西跨幅極大的比索大陸中，冬天是中央地帶的雨季，位在帝埃爾拉西南方的皮埃德拉雖然雨量較少，但偶爾也有大雨滂沱的日子。在這種又濕又冷的天氣中，只有極少數(shù)不工作就沒飯吃的狩魔者會堅(jiān)持繼續(xù)狩獵——比方說，我。

    我依照往例，帶著裝滿了半個小包的銅紋鼠尾，還有幾組仿聲爪蝠的鼓膜與尾刺，在傍晚時分來到公會柜檯報到。由于沒什么人排隊(duì)，早早完成收購手續(xù)后，我難得地在大廳里找到了一個空著的座位，便坐下來喘口氣，順便想想晚上該吃些什么溫?zé)岬臇|西。而也就是因?yàn)槎啻四敲匆粫?，我才會注意到一如往常出現(xiàn)在公會里的艾琳，還有那三個在她身邊糾纏不去的少年。

    為首的少年是人稱「獵鷹」的法爾卡塔?伊貝里恩，雖然不曾有過交流，但我對他并不陌生。

    作為當(dāng)?shù)蒯髂д咧袀涫懿毮康男氯耍成夏莾砂蚜骶€造型的奇異彎刀，就是他最醒目的標(biāo)志。雖然只比我大上幾歲，但手長腳長的法爾卡塔比我還高上一個頭，單看身材的話，倒已經(jīng)和成年人沒有多大區(qū)別。

    由于艾琳臉上出現(xiàn)了平時少有的為難和厭惡，所以我特別留心注意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艾琳，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像你這樣是賺不到什么錢的。下次直接跟我們一起去洞窟狩獵，一次就可以賺到你好幾天的收入了?！?/br>
    「對啊，反正都是治療嘛！與其每天在這邊一個人一個人的問，不如就跟著我們，專心為我們服務(wù)就好了?！?/br>
    「什么？你說你沒有辦法狩獵？哎呀，你很弱我知道啦，畢竟你會的只有光系魔法嘛！不過沒有關(guān)係，你只要乖乖跟著我，我『獵鷹』法爾卡塔一定可以保護(hù)你安全的啦！不然這樣，你等會兒帶我回家，我直接跟你父親談，看他開價多少，我可以直接包你一個月的酬勞??」

    不知道是因?yàn)樗p挑的態(tài)度，還是因?yàn)槟欠N隨便的語氣，雖然內(nèi)容本身像是在招攬新的隊(duì)友，但看在眼里，卻讓人不由得想起土豪劣紳強(qiáng)搶平民女孩的低劣戲碼。也許是年輕氣盛吧，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勇氣，讓我拋開了平時「少管間事」的準(zhǔn)則，站起身，直直朝著法爾卡塔走去。

    「借過?！?/br>
    我硬生生擠進(jìn)他們幾人之間，理所當(dāng)然地招來了法爾卡塔的怒目相視。

    「你干什么——」他張嘴怒斥。

    「治療。」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正眼也沒瞧他一眼，「除非你們是排在我前面的傷患，不過??看起來不太像呢?！?/br>
    「你沒看到我們正在跟艾琳說話嗎？要治療等會兒再說！」法爾卡塔的一名同伴面露不耐地說道，同時伸手推了我一把，卻不知道他的舉動正在我的意料之中。

    「『除在公會許可之決斗中，不得有妨礙其他公會成員尋求任何醫(yī)療協(xié)助之行為』，」我斜睨著剛才動手的傢伙，「公會規(guī)章第四章第七條。我們現(xiàn)在就站在公會大廳里面，你確定你要這么做嗎？還是說，你想跟我來一場一對一的決斗？」

    「等等，」法爾卡塔皺起了眉頭，「你是??那個『爪蝠小子』吧？」

    雖然不知道我何時多了這個聽起來很遜的綽號，但他似乎認(rèn)出了我的身份。而法爾卡塔沒有等我回答，只是用鼻子長長地「哼」了一聲，然后直接轉(zhuǎn)身，帶著他的兩個伙伴離開了現(xiàn)場。

    看他走得這么乾脆，反倒讓我有些慌了手腳。我既沒有天真到去相信他會從此罷手，當(dāng)然也不會傻傻地以為是自己的名號嚇住了他。根據(jù)我的猜測，當(dāng)時法爾卡塔至少應(yīng)該有25級以上的實(shí)力——也就是說，真要決斗的話，四個我可能都不是他的對手。在那一瞬間，我?guī)缀跻呀?jīng)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招惹這個麻煩。

    而在我正煩惱的時候，艾琳怯生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個，請問??你是哪里受傷了呢？」

    「我沒受傷?！孤牭竭@無厘頭的問題，我不禁有些傻眼，「我剛才是在幫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可、可是??」艾琳又開始結(jié)巴了起來，「那個，你剛才說公會規(guī)章??」

    「公會規(guī)章怎么了？」我沒好氣地說道。

    「公、公會規(guī)章第二章第三條說，」她吞了口口水，「『狩魔者雙方在公會內(nèi)合意達(dá)成之口頭承諾視同公會認(rèn)證之契約，必須無條件履行所負(fù)之義務(wù)』?！?/br>
    「所以？」

    「所以，我上次跟你說『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然后你剛才說你要治療，所以我就必須要幫你治療啊！」艾琳漲紅著臉，難得沒有結(jié)巴地把話一口氣說了出來，「而且，我不幫你治療的話就不能跟你收錢，你不付錢的話就沒有履行交易義務(wù)，是會被公會停權(quán)的！」

    「等、等等，不是這樣的吧？」

    「就是這個樣子！」

    看艾琳異常堅(jiān)決的態(tài)度，我也懶得跟她多做糾纏，于是隨便拉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被銅紋鼠撞到所造成的瘀傷。雖然就算放著不管，大概也是睡一覺就好了，不過如果非要治療不可的話，拿來治療瘀傷倒也不會有什么問題?！改蔷瓦@個吧，『恢復(fù)』應(yīng)該可以讓瘀血散掉對吧？記得算我便宜一點(diǎn)?。　?/br>
    艾琳點(diǎn)點(diǎn)頭，伸出雙手手掌對準(zhǔn)我瘀傷的部位。只見一陣淡淡的白光閃過，我抬起手臂確認(rèn)，發(fā)現(xiàn)瘀血還真的立刻消退了不少。雖然為人消災(zāi)還得平白無故破自己的財(cái)，但看到這么顯著的效果，心里多少還是有比較舒坦一些。而在聽到艾琳的要價之后，我又更舒坦了一些——

    「治療費(fèi)用總共一塊錢，」她雙手交握，彷彿祈禱似地朝我微微一拜，「謝謝惠顧！」

    「算你有良心。不過你的『恢復(fù)』比我想得還厲害，打個對折也就差不多了?！刮乙贿呎f道，一邊掏著口袋里的銅幣。

    「對折？我是打?qū)φ蹧]錯啊?！?/br>
    聽到艾琳彷彿理所當(dāng)然的回應(yīng)，我停下手上的動作，盯著她的眼睛，想確認(rèn)她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然后，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跟我來一下?！刮乙话炎プ∷氖郑阉阶罱淖雷幼?，「你的意思是，你平常幫人治療，每次都只收兩塊錢嗎？」

    「也不是每次啦！有時候遇到比較嚴(yán)重的傷，我沒辦法完全治好，只能暫時止血的時候，我就只會收一塊錢??」

    看到艾琳低著頭，彷彿自己做了什么壞事一樣的舉動，我忍不住拍著自己的額頭，仰天長嘆了一口氣?！肝业奶炷?！你不是還要賺錢回家的嗎？你這樣跟做白工有什么不同？」

    「可、可是——」

    「可是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我甚至覺得有些生氣，「這個價碼到底是誰教你的？」

    「因?yàn)榈谝淮斡腥苏椅抑委煹臅r候，他說一瓶傷藥也才五塊錢，我又不像傷藥可以帶著到處跑??」

    原來，因?yàn)榘談傞_始的時候只想著趕快賺錢，就算被人砍價也不在意，結(jié)果后來只要漲價，立刻就會遇到對方「上次你不是只收兩塊錢嗎」的質(zhì)疑；一次兩次下來，臉皮薄的她也就放棄了漲價的念頭，只能靠著努力多接幾筆生意來增加收入。

    聽著艾琳吞吞吐吐的陳述，我突然覺得法爾卡塔說得也不無道理；以她的性格，這樣下去還真的賺不了什么錢。而我既然知道了她被「壓榨」的來龍去脈，要這樣放著不管，心里也實(shí)在有些過意不去。正當(dāng)我苦惱著到底該怎么幫她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

    「艾琳，你為什么不去狩獵魔物？」我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是也隨身帶著一把匕首嗎」

    「這還用說嗎，因?yàn)槲視闹挥泄庀的Хò?！」艾琳有些沮喪地嘟著嘴，「夜視、照明、閃光、恢復(fù)，這些魔法根本就沒有半點(diǎn)攻擊力嘛??只靠匕首，我哪有可能打倒什么魔物！」

    「那么，要是我告訴你，我有一個只需要光系魔法和匕首，就能輕松狩獵魔物的方法呢？」

    于是，我做了法爾卡塔原本想做的事情——

    我把艾琳招進(jìn)隊(duì)伍，變成了我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