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護
得知霍修不生氣了,懷澈澈當晚睡了個好覺。 次日,霍修又回了一趟家,把她那支和PAD配套的筆拿過來了,自此,懷澈澈總算能在住院養(yǎng)病期間,重新畫起了她的小房子。 同天,她排了氣,可以開始喝點湯水,霍修就因為她坐在床上嘴皮子上下一動,洗手在家作了一下午的羹湯。 晚上,懷澈澈心滿意足地喝上了雪梨rou餅湯,一邊喝一邊嘴上還嘟嘟囔囔:“闌尾炎也太小氣了,我好不容易能吃點東西,每次就只能喝這么兩口?!?/br> “但是你可以吃好多次,對吧?”霍修把她喝完了的空碗接過來,放在保溫桶旁邊,“等你把你的屋頂畫好,就又能開飯了。” 懷澈澈心想你哄三歲小孩呢,提筆又忽然想起:“你今天,好像沒去上班?” “我請假了。”霍修說:“等你出院再說?!?/br> 之前在律所的時候,說是自己做自己的,自由,但實際上案子一多,基本不存在請假這個概念,委托人等不得,也不可能跟法院說擇日再判。 現(xiàn)在進了企業(yè),法務(wù)部這種部門往往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養(yǎng)兵的日子里,霍修想請個假就很容易。 尤其,他還有一個月的年假,可以隨意支取。 懷澈澈這個時候才后知后覺,原來霍修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從傳奇律師,變成了企業(yè)法務(wù)。 小姑娘聽完,很誠實地嘀咕了一聲:“感覺還是律師更帥一點?!?/br> “倒是,”霍修認可她的說法:“但是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可以不用那么帥了?!?/br> “哇,你居然認可自己很帥,好自戀?!?/br> 懷澈澈在彼此的笑聲中重新低下頭去,描繪尚未完成的屋頂。 等畫完了,也不管霍修能不能聽懂,嘰里呱啦地跟他講解了一通設(shè)計思路。 講完,正好口渴,再來一碗湯。 懷澈澈覺得霍修煲湯是真的有一手,不知道是不是雪梨選的好還是怎么的,整個湯體清澈而不寡淡,入口是梨的清甜,回味留有rou的香濃,即便是特地給病人定制,避免油大,特地用純瘦rou剁的rou餅,也好喝得讓她恨不得把碗底給舔干凈。 可惜她現(xiàn)在只能喝湯,還不能吃rou,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霍修拿rou餅和湯拌米飯,把她剩下那點東西全給吃了。 吃飽了飯,懷澈澈心滿意足地保存了進度,還沒來得及放下PAD,就接到了懷建中的電話。 春節(jié)過后,估計懷建中被她和霍修一唱一和氣得不輕,父女倆又回到了之前冷戰(zhàn)的狀態(tài),懷澈澈接打的都是李月茹的電話,懷建中也沒有聯(lián)系過她。 現(xiàn)在她人還坐在醫(yī)院病床上,懷建中的電話就這么打進來,簡直巧得讓人心虛,懷澈澈心里猶豫著,手一抖,不小心點開了免提:“喂,爸?” “懷澈澈,你人現(xiàn)在是不是在一院住院?” 懷澈澈昨天一天臥床,今天排氣后才去走廊溜達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想著應該不至于這么巧:“沒有啊……看錯了吧……” “看錯了,你怎么不直接說是當年醫(yī)院把你抱錯了???” 免提狀態(tài)下電話的聲音從揚聲器中爆發(fā)出來,懷建中的語氣可以稱得上氣急敗壞:“養(yǎng)女兒養(yǎng)女兒,養(yǎng)了二十多年,就養(yǎng)出你這么個白眼狼,要不是今天你劉叔叔說在一院住院部看見你,我和你媽都還不知道,以后你是不是死在外面也不會跟我們說一聲——” “……” 這就是懷澈澈不想告訴懷建中的原因。 他就算知道了也肯定說不出什么好話來,到時候跑來醫(yī)院,站在床尾高高在上地批判她一番,什么工作找的不好,專業(yè)選的不好,現(xiàn)在自食惡果,活該。 懷澈澈想想就覺得窒息,所以寧可向朋友唐瑤求助,都沒想過要給家里打個電話,請父母來照顧一下自己。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和這個家斷絕關(guān)系嗎,我們給你吃給你喝,什么都把最好的給你,你到底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我們養(yǎng)你到底有什么用,一年到頭沒個電話,就知道在外面做自己的事情,我想問一下你的近況都要給霍修打電話,你到底還算什么女兒?。 ?/br> 縫合處還沒愈合,懷澈澈每一下呼吸都伴隨著細微的疼痛,現(xiàn)在是真的聽不得這種咄咄逼問,紅著眼眶掛了電話后,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腳亂給手機關(guān)機。 而那邊懷建中大概是打她電話變成了關(guān)機狀態(tài),扭頭又開始給霍修打,一時之間,整個病房里震動聲不絕于耳,仿佛一下一下搡在肩頭伴隨指責的手掌,叫人無可奈何,又幾近崩潰。 懷澈澈正在氣頭上,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淚,正想說你要接別在我面前接,霍修已經(jīng)把關(guān)閉了震動,安靜下來的手機放到一旁的床頭柜上,不管屏幕顯示的來電,聲線沉和輕柔: “我也不接?!?/br> 懷澈澈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不明白到底為什么會這樣,古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所以難道真的全都是她的問題,是她的錯,所以才讓親子關(guān)系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 而她原本只是迷茫和生氣,在聽到霍修這句話之后,這種情緒猛然變成了一種有枝可依的委屈,驟然加快了她擦拭眼淚的頻率。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有點問題?” “誰說的,我覺得我們小壞挺好的?!?/br> 霍修聽完她嗚嗚咽咽的自言自語,只是很平靜地,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也用自言自語的形式,接上了她的話。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那都多少年之前的話了,父母當然會犯錯,因為他們也是普通人,第一次當父母?!?/br> 上次懷澈澈從家里跑出去也是,懷建中明明心里也著急,但還是要顧及自己的面子,就非要把他叫到家里來,在飯桌上營造出其樂融融的氣氛,然后再不緊不慢地問,好像他根本不急,根本不在意。 這次也一樣,明明是朋友看到懷澈澈在醫(yī)院,急得打過來問情況,但真正呈現(xiàn)出來的效果,卻是口不擇言,從關(guān)心變成了質(zhì)問。 霍修從來不否認懷建中是愛懷澈澈的,畢竟結(jié)婚這兩年來,聯(lián)系不上懷澈澈的時候懷建中總會打到他這,問問女兒的情況。 面對他這個女婿,懷建中反倒是比較坦誠,春節(jié)那件事也跟他坦白說,當時就是心疼她掙點錢不容易,她媽金銀首飾多了去了,多一個翡翠鐲子也戴不了幾天。 “你爸爸肯定是愛你的,但愛一個人應該讓對方感覺到自己被愛著,而不是仗著自己是以愛為出發(fā)點,要求對方無條件接受自己所有愛的方式,哪怕它們根本不對?!?/br> 霍修這么短短幾句話過后,懷澈澈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的情緒不再像橫沖直撞的無頭蒼蠅,它們被很好地承接了下來,并且得到了回應。 她手里還攥著霍修抽給她的紙巾,抬頭的時候,眼淚的速度就已經(jīng)慢了下來:“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是吧,”霍修笑了笑,揩掉她臉上的殘淚,又正經(jīng)地說:“反正小壞,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記住一點?!?/br> “嗯?” “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 懷澈澈身體忽然一頓。 她慌張地別開眼的同時,能感覺到霍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總是很有存在感,不驕不盛不銳利,也并沒有裹挾著熾烈而guntang的情欲,但不管她什么時候看進去,那里都留有溫度。 不管他是不是在笑,是不是心情好,迎接她的眼神,總是溫熱的,像是家門口玄關(guān)那盞散發(fā)著暖意的燈,也像是這一刻幫她擦拭眼淚的指腹,讓人看到,想到,就不自覺地松弛下來,安心下來。 “哦……” 她不知道要說點什么,吵大的孩子面對款款溫情總是手足無措,只得不自在地別開頭去,將所有感動都埋藏心底。 理智開始歸位的同時,懷澈澈余光瞥著他仍舊在不斷往里進電話的手機,小聲地說:“你接吧,要不然他要氣死了?!?/br> 霍修把手機拿過來看了一眼,估計懷建中這次是真急了,就這么幾分鐘時間里打了快十個電話進來。 他抬眸,認真看她,確認道:“那我接了?” 見懷澈澈點頭,霍修才接起電話:“喂,爸?” “霍修,你也在醫(yī)院是不是,你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合起伙來瞞著我了,我當時希望你們能結(jié)婚,是想著你比她大幾歲,穩(wěn)重成熟一些,能夠把她往好的方向帶,我要早知道你們結(jié)婚后會是這個樣子,我當初就不該讓她跟你相親!” “不過我奉勸你一句,你可不能太慣著她,她是會蹬鼻子上臉的,到時候你們要出現(xiàn)矛盾,可別回來找我們調(diào)和!” 懷建中已經(jīng)氣到完全失去了理智,語氣又急又沖,而霍修這一刻只慶幸這些話不會讓懷澈澈聽到。 他很不舒服,但面上仍舊禮貌:“爸,話不能這么說……” 那頭的懷建中卻不領(lǐng)情:“那要怎么說,好話賴話我都說盡了,怎么了,人家都把家當做一個溫馨的港灣,就你們特別,就你們特殊,喜歡當個孤狼一樣在外面闖,我真是沒想到,你現(xiàn)在做事怎么也跟她一樣,拎不清!” 霍修也不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太嚴肅,畢竟懷澈澈也聰明著呢,聽他語氣不對,肯定就知道這邊懷建中說話有多尖銳刻薄。 可聽懷建中一口一個蹬鼻子上臉,拎不清,霍修的情緒膨脹得特別快。 他小時候情根開得早,總預判別人的喜歡,又因為注意力不集中經(jīng)常鬧出誤會,理論上已經(jīng)被很多人誤解過,對別人的看法早就已經(jīng)置之度外。 如果現(xiàn)在懷建中這些話里針對的都是他本人,霍修覺得自己可能還不會有這么多情緒。 “是啊,爸您說的對,別人家的孩子都覺得家是溫馨的港灣,不過我覺得更重要的問題可能是——” 他仍舊保持著謙遜溫和的語氣,不想被這邊穿著病號服的人聽出端倪。 “為什么對她來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