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霍修眸光微頓，手上的動作卻仍舊流暢，語氣亦然：“怎么突然這么問？”

    “一開始我以為，你是急著結(jié)婚，所以跟我一樣一時沖動了?！?/br>
    畢竟霍修比她還大幾歲，懷澈澈一開始很自然地就以為，他和自己同病相憐，被家里催的厲害，被逼到了南墻面前，不撞也不行。

    后來，懷澈澈聽唐瑤，林靜姝她們說，霍修身邊根本不缺追求者，甚至當年初出茅廬一戰(zhàn)成名之后，還上過熱搜，那段時間很多女生成了霍修的顏粉，跑他們律所頂著按時間收的咨詢費，就為了跟霍修見上一面，說兩句話。

    “要霍修想談，我估計他孩子都四五歲了?！碧片幃敃r非常篤定地說。

    再后來，懷澈澈又開始猜測，是不是霍修有什么隱疾，或者不為人知的癖好，讓他一直沒談戀愛。

    但眼看過完年就要迎來結(jié)婚一周年，她越品越覺得，要霍修這樣的人都找不到對象，那這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能談上戀愛了。

    今天再聽溫玲英說，霍修從小就是過度謹慎。

    懷澈澈就愈發(fā)不理解，像他這樣的人，理論上來說，應(yīng)該是和沖動閃婚四個字，八竿子也打不上關(guān)系才對啊。

    “所以，是為什么呢？”

    霍修沒給人梳過頭，自知生澀，怕扯疼她，每梳好一綹就納進另一手的手里握著，再扶著新的一綹慢慢往下順。

    轉(zhuǎn)眼小姑娘剛吹干的炸毛已經(jīng)被梳得差不多，一頭墨黑的青絲恢復(fù)到柔軟而乖順的模樣，靜靜地在他掌心中躺著。

    “小懷覺得是為什么呢？”

    臥室門虛掩著，外面的電視聲開得不大，落進房間，那股年味兒十足的熱鬧只剩下一點朦朦朧朧的聲響，輕得就像是瓷瓶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懷澈澈背對著霍修，看不見他此刻的神色表情，但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從上而下，帶著點似有若無的溫度，隔著一層睡衣，緩緩升騰起來。

    “你這個人，”她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似乎是因為剛才洗澡的水溫有點偏高，現(xiàn)在整個手都顯出一股不自然的紅色，“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好不好！”

    霍修覺得，懷澈澈可能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她對他的語氣已經(jīng)愈發(fā)和緩自然了。

    從一開始說一句話就炸毛的刺猬，逐漸的能和他聊天，談心，到現(xiàn)在用這種好像面對家人摯友的語氣語態(tài)，柔軟的聲線說出這句我不知道。

    掌心里握著她的發(fā)，霍修另一只手給她梳頭的動作愈發(fā)輕，慢了下來。

    他知道這一刻不是良機，絕對不是和她坦白愛意的好時候，但卻還是被她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信賴感催得蠢蠢欲動，忍不住想要去自作多情地想，也許只是因為他習(xí)慣謹慎，把事情的發(fā)展往更低的預(yù)期去評估。

    萬一，事情比他預(yù)想中要好一些。

    萬一，懷澈澈也開始有那么點在意他。

    感性與理性的交戰(zhàn)，就因懷澈澈一個下意識的語氣，分出了高下。

    他看著落在女孩子頭發(fā)上的光澤，第一次知道原來理性落了下風(fēng)的時候，原來是這種感覺。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身體各處一瞬間被情感支配，催生出了自己的意識。

    他的手指因為情緒起伏而微微顫抖，大腦對每一塊肌rou的精準控制能力在下降，迫使他不得不將動作放得更慢以掩飾這一點。

    除此之外，大量沒有經(jīng)過草稿的語言涌到喉嚨口，又統(tǒng)一被攔住，在那里被非常臨時而粗亂地進行排序和美化。

    即便感性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霍修還是過了一會兒，才深吸口氣，開口：

    “小懷，其實——”

    卻還沒等聲音落到地上，手機的震動聲就突兀地橫插進來。

    是懷澈澈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

    柜子是空心的，震動聲往下走，有發(fā)酵的空間，顯得特別大，于霍修而言，更是震耳欲聾。

    “哎？”

    懷澈澈在看見來電人的那一瞬間，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前探出了身子，把手機夠了過來捏在手里，回頭看他：“老霍，我接一下哦?！?/br>
    霍修在看見屏幕上那個藍色emoji的時候，小姑娘那一頭長發(fā)也隨著她的動作，順滑而流暢地從他的手心里被抽出，就像是握不住的水流。

    眨眼之間，他的掌心便空空如也。

    霍修后脊忽然一陣涼意，如夢初醒。

    “好，你接?！?/br>
    好險。

    差點就走錯了。

    他怎么會忘了，喜歡和愛，這種放在其他男女關(guān)系中會拉近距離的表達，在他們這里只會把她推遠。

    懷澈澈需要的不是他的愛，而是他的不愛。

    她想要的，是兩年期滿的全身而退，是到時候能光明正大地和蕭經(jīng)瑜站在一起。

    放下梳子，霍修的左手好像還殘留著女孩子頭發(fā)的溫度。

    他佯裝平靜，想整理一下她剛才掉在床上的頭發(f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格外笨拙，幾根頭發(fā)捻了好幾次都捻不起來。

    “啊，開場就是你嗎？”

    “是哪個衛(wèi)視？”

    “我不在自己家……嗯，你待會上臺加油，不要緊張?！?/br>
    “沒有……還沒和好?！?/br>
    “我知道，我會好好想想的……”

    那邊的蕭經(jīng)瑜應(yīng)該是春晚登臺前，給懷澈澈打來的電話。

    他最近人氣還在穩(wěn)中上漲，被邀請去地方電視臺春晚，非常正常。

    他們也沒說什么話，聽不出任何曖昧。

    霍修告訴自己，即便是挑釁，也不用放在心上。

    等他把床上的頭發(fā)整理好，扔進垃圾桶里的時候，懷澈澈已經(jīng)打完電話了，重新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他：“老霍，你剛想說什么來著，你繼續(xù)說?！?/br>
    霍修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

    他重新梳理揣摩了一下懷澈澈的想法，用更加理性，也更加功利的答案，給予她心安：“因為我們家庭條件差不多，父母之間認識好多年了，知根知底。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海大畢業(yè)的，和你算是校友?！?/br>
    話音未落，霍修忽然就想起從渝城茶山回來沒過多久，霍永德就把他特地叫回家，兩人在書房談了談心。

    “你啊，從小到大都是個很省心的小孩，但是有的時候吧，就是太省心了?！?/br>
    霍家父子之間對話，永遠都是點到為止，“有的時候看得太清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年輕人都不像年輕人了?！?/br>
    當時霍修知道霍永德是為他好，對這句話的理解卻不甚清晰，只是無奈笑笑。

    現(xiàn)在他才明白，霍永德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原來在暗戀里最辛苦的，不是付出。

    而是克制。

    “啊，是嗎，你也是海大的嗎，你是哪一屆的?。俊?/br>
    克制自己不能表達出露骨的愛意，不能表現(xiàn)出過度的親昵。

    每說出口的一句話，每投向她的一個眼神，大腦都好像需要經(jīng)過一系列精密的計算，把為她而燃燒跳動的火焰親手熄滅，再捧著燃盡的灰燼到她的面前，接受檢閱。

    “你大一的時候我已經(jīng)讀研了，研究生宿舍在學(xué)校另一頭，生活圈不重迭，所以你不認識我很正常。”

    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設(shè)身處地費盡心機。

    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比不上，在這個時候沒辦法光明正大地說出那句愛，更讓他心力交瘁。

    “原來是這樣，那這么說來，你還是我學(xué)長呢！”

    看得清楚的人，最是自縛。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