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片龍麟 啟程
「你確定這樣真的能行?」抵達城郊后,孫洛淼指示韶央換上僕從的衣服,并罩上一頂黑絲面罩。在卿玥的指導下,韶央才知道原來手上的弓箭可以變成一枚灰色觸子,這才順利藏在手腕不引人注意。 山頂?shù)拈愅醯钇鋵嵤且蛔敲阑食堑某浅?,當初報到的那座廟其實只是對外的冰山一角。在對外閻王殿背后,是一座只有冥使知曉的宮殿,無法用移動符進入。就算在半夜,閻王殿也是戒備森嚴,因此孫洛淼選擇反其道而行,藉由工作將韶央偷渡進去。 「放心,我的僕從都這么打扮?!勾_認韶央裝扮好之后,孫洛淼便領(lǐng)著她往內(nèi)部走。 韶央畏畏縮縮跟在孫洛淼斜身后,袖下的手指互擰著。路過的人的確都沒有多看她一眼,證明偽裝十分成功。她的額頭佈滿汗水,不曉得是悶出來的還是因為緊張。 閻王殿外照例有許多新進生魂拎著木牌排隊等待,孫洛淼帶著韶央從側(cè)門入殿,直直走向把守著內(nèi)門的守衛(wèi)。孫洛淼掏出證件讓關(guān)卡侍衛(wèi)檢查,對方很輕易便揮手讓他們通過。進入內(nèi)廊后,周遭的行人明顯變少,扎在韶央身上的目光也減少許多。 「在帶你到目標處前,我們得先去見個人?!箤O洛淼走了幾步,回頭補上?!腹ぷ??!?/br> 「哦。」韶央想畢竟他是二殿管事,有工作是應(yīng)該的。 他們下了好幾層樓梯,空氣也漸漸陰暗。此處意外幽靜,卻不似山洞潮濕壓迫人。唯一的聲響為遠處傳來的異樣啼哭聲,幽怨得像深閨怨婦。在接近聲音源頭前,又經(jīng)過了幾處守衛(wèi)關(guān)卡,戒備也越發(fā)森嚴。 最終,孫洛淼在一處建著鐵欄桿的房間停下腳步。 房間三面為紅磚墻,白色的爪痕密密麻麻地覆蓋半面以上,其中沾染著斑駁的紅。房間角落立著一張鐵床,破舊的床褥同樣也沾著血。而在床上掙扎的,竟是久別的厲江靖。 粗大的鐵鍊將她鎖在床附近的區(qū)域,兩名侍女正哄著她喝湯。 厲江靖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聚焦在侍女身上,略顯無神。浸濕的發(fā)絲一條一條貼在她蒼白病態(tài)的肌膚上,不復過往光彩動人的模樣。她不停發(fā)出野獸的高亢哀號,四肢在侍女的牽制下不停扭動。「她要來找我了!那個女魔頭!」 「公主,沒有人會來找您,您很安全?!故膛淹霚惤鼌柦复竭?,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往上抬?!改煤刃〇|西。」 厲江靖害怕地搖頭,碗沿的湯品在她頰上留下濕潤的劃痕,但侍女熟練地抽回碗,這才沒讓里面的液體濺出。 韶央震驚地后退幾步,弄出細微聲響。 這聲使厲江靖猛然轉(zhuǎn)頭,視線與籠外的人影對上?!杆齺砹?!是她!不要靠近我!」 因為太過震驚,韶央困惑啊了聲。 「我得逃走!她是來殺我的!」厲江靖試圖從床上坐起,卻被侍女壓倒回去。 這下,韶央終于明白白晞在山洞說的是什么意思。厲江靖已經(jīng)完完全全瘋了。 孫洛淼在筆記本上淺淺記了幾筆,將冊子交給一旁的守衛(wèi)?!高@個交給厲大人,就說完全沒變就好?!菇又D(zhuǎn)頭對韶央勾勾手,示意她該走了。 「對不起?!股匮氪鬼粗鴧柦福吐暤?。 對于這一切,她無能為力。 § 孫洛淼領(lǐng)著韶央走過無數(shù)條走廊,上了無數(shù)條階梯。這段路程異常漫長,彷彿走了一世紀般。受到厲江靖影響,每經(jīng)過一個轉(zhuǎn)角,韶央都害怕白晞會從暗處跳出。 孫洛淼忽然停下腳步,讓韶央來不及煞車撞上。「對不起!」 「你太緊張了,這樣不自然。」黑發(fā)男子轉(zhuǎn)過身,微挑的鳳眼帶著看戲的愉悅?!覆贿^算了,閻天汐就在這條走廊盡頭,你自己去吧。」 從孫洛淼堅定的態(tài)度來看,他的帶路服務(wù)到此為止了。 「謝謝您。」韶央鄭重鞠躬,面罩因為動作略微松動。她索性拿下面罩,盤起的棕發(fā)散落肩上,幾掠垂在胸前。 「走了。」孫洛淼隨手一揮,轉(zhuǎn)身便走。 韶央背對著孫洛淼,一步步往未知行去。 走廊的盡頭的確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門,當韶央一把手放上,法術(shù)的波動便自門傳入她手心。沒有敵意,只是觸感微涼。她很輕易推開門,小步走入。 閻天汐就在那兒,面容平靜。 韶央鼻頭一酸,淚水盈滿眼眶。數(shù)種情緒積累在胸口,酸的、苦的、甚至是松一口氣。她不曉得自己為何要哭,只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了一段很久、很久的路。明明內(nèi)心激動地想不顧一切撲上前擁抱閻天汐,她的動作卻是小心翼翼靠近。 環(huán)繞著房間的法陣隨著她的步伐綻出無形漣漪,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只要微微伸出手,韶央便能觸碰到閻天汐蒼白的臉頰。她吸著鼻子,語帶哭腔?!搁愄煜襾砹?。」 少女在床邊跪下,彷彿支撐她到此的力量在見到這一刻完全被抽乾。纖細的指尖頂著冰冷的掌心,晶瑩的淚滴打濕潔白的床褥,留下點點淚花。 一隻手輕輕放上少女的頭頂,輕柔撫著。手掌的主人就像在對待此生至珍般謹慎,不敢過度大力。閻天汐眼中尚還有些許迷濛,但溫柔滿溢。 「閻天汐,他們說你要死了。」韶央小聲開口,覺得這句話依舊非常不真實。 「嗯?!归愄煜珱]有反駁,指尖輕輕拂過韶央的頰,沾走些許的淚。此時的他終于確認眼前的韶央是真的,而不是某種太過想念的幻覺。 閻天汐知道不該讓韶央回來,但臨死前的私慾戰(zhàn)勝了一切理智。他只覺得在最后時刻能看見韶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這樣,他就能滿足死去了吧。 聽見當事人承認,韶央錯愕地宛若雷擊?!改阒恢腊讜劶磳⒁犹婺愕奈蛔?!」 閻天汐思索了下,發(fā)現(xiàn)好像確實有這么一回事?!缚墒俏乙姷侥懔耍云渌疾恢匾??!?/br> 「什么不重要!」韶央激動地抓住閻天汐手臂,不曉得該對誰生氣。「我們當時在山洞不是約定好了嗎!第二條,不能讓白晞取得青龍位!」 這一吼彷彿當頭棒喝,讓閻天汐從安逸的昏睡中驚醒?!改阏f得對?!?/br> 要是在這里就放棄,阻止白晞奪位就前功盡棄了。閻天汐知道白晞有自己的可憐之處,但青龍之位他無法妥協(xié)。 閻天汐藉由韶央的手臂撐起嬴弱的身軀,緩緩將身子的重量靠到她身上。山洞中的約定支撐著他行動,就算身體已經(jīng)幾乎成為空殼?!肝覀冏甙??!?/br> 也許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走出佈陣重重的房間后,閻天汐并沒有直接摔倒在地。青龍在靈魂深處躁動,他只是當作煩人的蚊蟲繼續(xù)前進。閻王殿佈陣重重,唯二的出口只有生魂接受審判的前廳和后廳,閻天汐很快便決定要從后門走。 在下了最后一個階梯之后,他們終于進入后廳。白晞?wù)驹诤髲d中央,天窗透入的光束照在她臉上,使她更具女神的氣息。女子原先仰著的頭緩緩轉(zhuǎn)向兩人,表情淡漠。「抱歉,但我不能讓你們離開。」 韶央擔憂看著閻天汐,害怕閻天汐恐怕難以一戰(zhàn)。下樓途中閻天汐的身體搖晃,甚至險些要滾下樓。他彷彿隨時會倒下,只是用意志強拖著身體前進。 在兩人的注視中,閻天汐緩緩直起身?!肝医邮苣愕奶魬?zhàn)。」 「容我提醒你,你在學習時的模擬戰(zhàn)可從未贏過我?!拱讜劺湫Α!脯F(xiàn)在放棄,我還能給你善終?!?/br> 閻天汐沉默召喚出長槍,推開韶央。他花了幾秒才完全站穩(wěn),但應(yīng)戰(zhàn)的態(tài)度決絕?!竵戆??!?/br> 白晞抽出腰間長劍,步履悠然走向閻天汐。此時的閻天汐不可能使用青龍的力量,完全需靠武術(shù)取勝。要是她平時對上閻天汐或許還只有五五開,可此時閻天汐帶傷,她穩(wěn)cao勝券。 閻天汐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一蹬地便是突刺。對方踩著優(yōu)雅的步伐側(cè)身閃過,反手便往閻天汐的肩膀砍去。閻天汐壓低身子,讓劍尖只砍過稀薄的空氣,而長槍的攻擊尚未結(jié)束,又在空中揮出一道銀色圓弧。兩人交錯變換方位,再度恢復對峙。白晞迅速挽過劍花,招式狠戾,這讓閻天汐不得不停下攻擊轉(zhuǎn)為防守,用桿身擋下。 長槍紅色的穗子在韶央眼中晃呀晃,晃花她的眼都還看不出兩人的步路。 從小到大,兩名神獸之主候選人早就經(jīng)歷過百場諸此之類的切磋,對彼此的攻擊也都了然于心,一時之間分不出高下。對雙方來說,世界上最難纏的對手莫過于自己的同伴。 又經(jīng)過一次攻守交換,閻天汐明顯看出已經(jīng)體力不支。閻天汐被逼到接近韶央的墻面,退無可退。他蹬墻借力,雙手握槍由上往白晞頭上劈。白晞仰身閃躲,猶如一名下腰的芭蕾舞者,手上也沒間著,舞出一段弧形殺光。殷紅的鮮血在空中濺出怵目驚心的羽翼,就像是展翼欲飛的鳳凰。 韶央明白自己得做些什么。她按下腕間手環(huán)的寶石裝飾,弓箭很快便重現(xiàn)手中。韶央很快便將正確的箭搭上弓,卻遲遲找不到發(fā)射的時機。 兩名冥使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解。大量體力消耗下,閻天汐的動作逐漸轉(zhuǎn)為防守為主,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既然這樣,他只能將信任交付背后的少女。在一次兵刃交接后,閻天汐猛然抽身,跳回韶央身邊。「就是現(xiàn)在!」 這個空檔極其細微,但韶央?yún)s憑數(shù)周與閻天汐培養(yǎng)出的默契抓住了。在這個奇異的空檔,韶央感覺到李勛禾握住她的手,在她身邊幫她校正?!负龋 ?/br> 木箭狠狠扎入白晞心窩,深入血rou。淬在箭尖的毒快速擴散,讓白晞瞬間麻痺。閻天汐躍上前,用長槍將白晞釘上墻。長槍穿透白晞胸口,與心窩處的箭隻只隔幾公分。長劍脫出白晞指尖,框啷落地,在地面轉(zhuǎn)了幾圈后完全靜止。 一時之間,寂靜的大廳中只有白晞粗淺的喘息。 白晞輸了,輸在忽視閻天汐與韶央之間的羈絆。 白晞看著自己的血液順著金屬邊緣流下,又抬頭望向蹲著馬步持槍的閻天汐,忽然覺得及其諷刺?!浮?。」 在她心上開兩個洞的情侶,可真般配。 白晞靜待著閻天汐給予她最后一擊,可閻天汐只是緩緩松開指尖,踉蹌退后一步。韶央擔憂地丟下武器,伸手接住閻天汐,宛如在擁抱。 「我們走吧?!归愄煜驼Z。 「閻天汐,最后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沟蛦〉纳ひ魪臏蕚潆x開的情侶身后傳出,淡淡的,聽不出恨意或怒氣。 閻天汐腳步頓住,默許白晞提問。 「你明明可以和閻王舉發(fā)囚禁你是我干的,為什么沒做?」從自己未被閻王問話,白晞就知道閻天汐并未出賣她。雖然白晞對這種情況早有準備,但卻沒想到閻天汐會念在同伴情誼放過她。 閻天汐慢慢轉(zhuǎn)過頭,直視白晞?!敢驗?,我們是同類?!?/br> 說罷,閻天汐便不再留戀離去,留下白晞細細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