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只剩幾片，飄在蘇鶴亭頰邊。他不信邪，舉著證件，挨個問：“你知道謝枕書嗎？”

    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神情哀傷，在低聲祈禱中回避著蘇鶴亭的詢問。

    謝枕書。

    蘇鶴亭不斷地重復著這個名字，很久后，他漸漸停下來，在人群中，找不到一點謝枕書存在過的痕跡。

    ——就像從來沒有見過我，也從來沒有吻過我。

    蘇鶴亭怔忡地待在原地，渾身狼狽。長官如同融化的雪，在一夜間消失了。可蘇鶴亭不能接受這樣的宣判，他揣起證件，向情報備戰(zhàn)組的大樓逆行。

    大樓上正在播放南線統(tǒng)帥的宣誓：“同胞們，教友們，我們必不會向電子偽神投降。他們發(fā)動這場不義之戰(zhàn)，企圖用暴力使我們臣服……

    “但神明賜予我們不屈的脊梁，還有鋼鐵般堅硬的骨骼。

    “我們要反擊，我們要把痛苦成千上百倍地還于北線人！”

    蘇鶴亭進入空蕩蕩的大樓，樓頂已經被炸毀，滿地散落著文件，情報備戰(zhàn)組早就轉移了。

    為了得到更多有關謝枕書的線索，蘇鶴亭撤出大樓，驅車回到家里。他上了樓，發(fā)現(xiàn)這里還保持著昨晚他們離開時的模樣，連地上的尸體都沒有被清理掉。

    蘇鶴亭進入書房，直覺告訴他，如果這個家里還有什么秘密，那一定在書房，因為謝枕書離家時只會鎖這里。

    書房兩面是書墻，挨著窗戶的書桌有抽屜，拉開后什么也沒有。蘇鶴亭只得去看書墻，他粗略地掃過這些書名，發(fā)現(xiàn)了正中間擺放著一本天賜教神書。

    賭一把。

    蘇鶴亭抽出神書，快速翻了一遍，里面沒有東西。他失落地合上書，在抬頭時，卻發(fā)現(xiàn)這一欄的深處折放著一只千紙鶴。

    這只千紙鶴大得出奇。

    蘇鶴亭把它拿出來，看見它翅膀隱約透著墨跡，便將它拆開，一頁娟秀的字體出現(xiàn)在眼前。

    【根據神書的第三百四十五條，我們在雪山下得到了神的骨骼?！?/br>
    蘇鶴亭向下看。

    【我們將神的骨骼植入燭陰的體內，試圖喚醒它，沒有成功。焦頭爛額之際，謝謹提議把神的骨骼分段植入人的體內，他是聯(lián)盟里最早研究神書的人，也是我的愛人，我相信他，決意一試?！?/br>
    【實驗很快就被抵制了，我們也因此失去了可做長期觀察的孩子。但是謝謹說，我們有小書?！?/br>
    字跡到這里開始潦草。

    【小書很痛苦，在被換上神的骨骼以后，他幾乎無法動彈，需要注射大量的合成激素幫助他融合。他每天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fā)，謝謹給他買了很多兒童繪本，可是我們太忙了，沒有人給他讀?！?/br>
    【一年后，小書開始適應神的骨骼，可以借助特效劑下地走路了。但特效劑需要注射，而他背部可供注射的地方已經沒多少了?！?/br>
    【植入后的效果顯著，小書的反應能力遠超常人，力量也是?！?/br>
    【可惜我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實驗的成功，最近風聲越來越緊了。為了保護小書，我只將此消息告訴了大教堂的引領者，他把小書視為神跡，必定會阻止統(tǒng)帥趕盡殺絕?！?/br>
    【神書的第八百九十九條，我們是山與海的信徒。謝謹說，我們或許都來自一個已經逝去的時代，在那個時代，我們和北線是同胞兄弟，曾經共創(chuàng)過輝煌的歷史。因為對神的仰慕，我們紛紛走上了歧途。世界在毀滅中重生，又在重生后繼續(xù)走向毀滅，這是個永無止盡的輪回?！?/br>
    字跡到這里結束。

    蘇鶴亭在瀏覽中涌上一陣窒息感，他心跳很快，帶著強烈的錐痛。在把千紙鶴放回去的同時，他在側面找到了兩個眼熟的筆記本。

    ——是36810的筆記本。

    謝枕書把這兩個筆記本從詭異的玉米鎮(zhèn)帶了回來，里面是有關北線聯(lián)盟14區(qū)實驗的記錄。

    蘇鶴亭打開筆記本，在它們之間，找到了新夾進去的紙，上面也有字跡，應該是謝枕書寫的。

    【36810，傲因，夜行游女?！?/br>
    【14區(qū)實驗，神賜實驗?！?/br>
    這里畫了個簡單的問號，謝枕書似乎在思考兩個實驗間的關系，但沒有得出結果。不過，他又寫下了“設計稿”三個字，并在“設計稿”的后面，連上了“燭陰”。

    蘇鶴亭心有靈犀，幾乎是剎那間就懂了。

    燭陰果然是半成品！

    按照這些記錄，燭陰應該是某個時代的科技遺產，在南線聯(lián)盟被奉為山之神。他們原本想通過“神的骨骼”喚醒燭陰，卻沒有成功。但等到36810被抓后，南線人利用36810那些奇奇怪怪的設計稿，把燭陰缺少的部位給補上了。

    然而東西不是原裝的，也不是專門研發(fā)的，這才導致燭陰脖子僵硬，無法彎曲，也無法轉動，看起來有拼湊之感。

    蘇鶴亭心道：燭陰還不算完成，就算是為了繼續(xù)研究神的骨骼，南線統(tǒng)帥都不能現(xiàn)在殺了謝枕書。引領者，或者說天賜教也不會允許南線統(tǒng)帥殺了謝枕書。可他把謝枕書弄到哪里去了？

    正在蘇鶴亭一籌莫展的時候，城區(qū)的警哨再度響起，然后是密集的槍聲。想必北線人已經察覺了燭陰的不對勁，壓了進來。

    蘇鶴亭返回客廳，他發(fā)現(xiàn)外面天黑了。不，不是天黑，是玻璃上倒吊著一個毛發(fā)柔密、漆黑如瀑的長臂女。

    那面糊般的臉緊緊貼著玻璃，小口翕動，從胸腔中發(fā)出沉悶的哽咽聲。

    “……回家?！?/br>
    蘇鶴亭說：“怎么又是你！”

    夜行游女腦袋下沉，脖頸越拉越長，臉在玻璃上擦出刺耳的聲音。它聽不懂人話，但和蘇鶴亭在玉米鎮(zhèn)遇見的傲因一樣，能夠檢測到黑豹芯片。

    于是，它抬起兩個鋒利的下肢，發(fā)瘋般地砍起玻璃。

    蘇鶴亭立刻轉身，他拉住門把手，但隨即聽到了樓梯里有“嘭嘭嘭”的快速爬動聲。

    ——被包圍了！

    蘇鶴亭反向拽門，把它鎖死。背后的玻璃先是龜裂，緊接著破開了。夜行游女費力地把頭擠進來，挨了蘇鶴亭兩發(fā)子彈。

    它哭得凄慘：“把孩子還給我?！?/br>
    蘇鶴亭說：“你找錯人了。”

    夜行游女“嘩啦”地壓碎玻璃，幾條刀鋒腿彈動，直接沖了上來！

    第117章 子彈

    蘇鶴亭躲掉刀鋒腿, 卻被夜行游女的手臂打中。那力道極沉，把他打退，撞到了背后的門。

    門“嘭”地巨響, 外面另一只也到了, 開始甩頭撞門。

    蘇鶴亭拉過門邊的小板凳, 擋住了夜行游女又一次揮來的手臂。他被困在刀鋒腿和門之間，甚至能看到夜行游女隱藏在毛發(fā)間的鋼齒口。

    得快點離開這里！

    夜行游女都出現(xiàn)了, 傲因也極有可能出現(xiàn)。一旦被這些機械怪物包圍，后果不堪設想。

    蘇鶴亭轉過板凳，猛地砸在夜行游女的頭部。

    夜行游女挨了打, 脖頸如滑滑梯一般下沉。它尖叫兩聲, 刀鋒腿在門上亂砍。

    蘇鶴亭彎腰閃出來, 夜行游女還要追, 他抬手開了一槍，子彈將夜行游女的頭部打歪，它啞火般地張開口, 用手捂住臉，哭道：“……孩子?！?/br>
    門外的撞擊聲越來越響，另一只把腿插進門縫里, 鉤住墻沿，想把門頂開。

    蘇鶴亭迅速退到窗邊, 在門鎖破開的同時跳了出去。強風頓時拍在他臉上，把他的黑發(fā)吹得亂飛。好在獨棟不算高，他落在積滿雪的雨搭上, 翻了下來。

    樓上的玻璃碎片掉落, 夜行游女探出頭來看他。

    蘇鶴亭拉開車門，說：“再見, 我趕時間?！?/br>
    他上了車，掉頭往大教堂的方向開。三秒后，那兩只夜行游女也從樓頂跳了下來，它們掉在地上，僅僅打了個滾，就飛步追來。

    蘇鶴亭車技很差，駕駛途中還要分心去看車鏡，導致車在雪中打滑扭動，開得極其難受。約莫十分鐘后，車轉過已經被炸翻的關卡，到達主街，然而出現(xiàn)在蘇鶴亭眼前的竟是個熟悉的身影。

    “檢測，”傲因“咔嗒”地扭過頭，用空洞的眼眶看向裝甲車，“檢測到黑豹芯片，確認敵人——”

    “嘭！”

    裝甲車直接撞了過去，但這只是個開端，在這條主街上，站著無數(shù)個夜行游女和傲因。傲因或依偎或走動，四處檢測著北線聯(lián)盟的芯片。它們表現(xiàn)得和玉米鎮(zhèn)里的那只一模一樣，會在發(fā)現(xiàn)芯片后用i6沖鋒槍射擊。

    蘇鶴亭的黑豹芯片赫然成為靶子，吸引來了無數(shù)子彈。他轉動方向盤，聽見裝甲車的玻璃爆了，便一腳油門沖向前方，在槍林彈雨里飛速前行。

    后車胎爆了一個，車身猛歪，蘇鶴亭用盡力氣，把它剎停在一家歌劇院前。然后他踹門下車，在子彈的追逐中滾到了遮蔽物背后。

    “檢測到北線聯(lián)盟芯片，檢測到……”

    附近的傲因數(shù)不清，看來南線人對36810的設計稿很滿意，他們批量生產了這些怪物，并把它們改造成了真正的戰(zhàn)爭武器。

    蘇鶴亭猜測，南線士兵把普通人都轉移到大教堂的防空洞里正是為了應對這個局面，統(tǒng)帥會跟最熟悉燭陰的天賜教待在一起，他很可能把謝枕書也轉移到那里了。

    遮蔽物不遠處是臺階，下去能直達城區(qū)內河道，而河道會經過大教堂。

    蘇鶴亭握緊槍，一個翻滾出了遮蔽物，在“突突突”的槍聲里直接躍下了臺階，接著翻過圍欄，跳進了河里。

    傲因不會下水，它們追出一段距離，只能站在岸上開槍。

    蘇鶴亭冒出頭，大口呼吸。他順流向前，在經過幾個橋洞后，到達教堂旁邊，爬了上去。

    河水寒冷刺骨，泡濕的衣服再經風吹，凍得蘇鶴亭牙齒打架。他呼著氣，搓紅雙手，好讓手指不要僵硬，以免自己開槍的速度變慢。

    頭發(fā)滴著水，蘇鶴亭抓起把雪，捏成個球，在這絕境中自娛自樂：“1號小兵，替我盯著南方的敵人，有情況及時報告。”

    他把雪球擺在石桿上，活動著手指，待僵硬感稍退后，重新抄起了槍。

    大教堂防空洞口全是南線士兵，兩個軍官正在用望遠鏡觀察著燭陰。蘇鶴亭趴到斷壁殘垣后的小坡上，借著地形優(yōu)勢，通過倍鏡觀察他們。

    人太多了，潛入很難，怎么靠近都是個問題。

    蘇鶴亭不是專業(yè)狙擊手，也沒有狙擊槍，但他勝在位置極佳，距離又剛好，能用步槍頂一頂。他的指腹緊貼著扳機，微微轉動視角，對準防空洞口。

    有個士兵走出隊列，朝軍官敬禮。隨后，他拿起喇叭，向防空洞內的群眾說：“我方部隊正在與北線人激戰(zhàn)，請大家保持冷靜，不要亂跑。切記，切記！不論今晚能否守住這里，所有人萬不可和北線人接觸，也不可收留北線傷員……”

    子彈突地射出，從后擊中士兵的頭部。士兵的喇叭發(fā)出噪音，周圍的隊伍瞬間架起槍，在士兵倒地的瞬間喊道：“北線人來了！”

    蘇鶴亭一愣，抬起頭，看到遠處亮著的信號燈，那是北線部隊的開槍信號。短暫的幾秒后，成群結隊的裝甲車沖出拐角，向大教堂駛來。

    南線部隊開槍，把北線裝甲車逼停在遠處。南線軍官一邊前進，一邊撿起喇叭，喊著：“關閉防空洞口，所有士兵向前！快快快！”

    糟了！

    蘇鶴亭抱住槍，從坡上滑下去。他飛奔向防空洞，但是很快，洞口就降下了防爆板。

    他爸的！

    蘇鶴亭失去了進入的機會，他踢了腳雪，看到成批的傲因和夜行游女從裝甲車隊后面追來。

    “檢測——”

    傲因的聲音冰冷機械，它們不僅能檢測到黑豹芯片，還能檢測到北線普通士兵身上的金屬薄片。這讓進入城區(qū)的北線人吃了大虧，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這種金屬薄片，因此不論去哪里，都會被傲因找到。

    蘇鶴亭開槍擊中一只傲因的頭部，但是沒用，子彈對它和夜行游女的作用不大。要解決它們，需要威力更強的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