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亭避閃，兜帽沒掉。他懷疑侍者身上有通話器，所以沒有戀戰(zhàn)，在踹退侍者的那一刻，沒追反退，直接越墻而去。

    侍者果然戴著通話器，說：“負八層，有入侵者搗亂！”

    蘇鶴亭跳下墻，撥開花叢，跟著躍進了一個小型回廊。侍者還在追，他索性沿著回廊進入一個堂口，把簾子掀起來。

    侍者說：“入侵者進入次等堂——”

    他“唰”地掀起門簾，里面燈光昏暗，各個房間挨得緊密，都是客人，不知道蘇鶴亭跑進了哪一間。

    侍者抽出胸口的手帕，掩住口鼻，說：“我知道他的味道，我來找他。”

    蘇鶴亭擠過層層簾布，這里和隔壁有云泥之別，獸化拼接人都待在自己的僅有的小房間內(nèi)。他們明碼標價，如果遇不到有錢的客人，只能販賣自己的腦機接口，通過連接和客人線上zuoai。

    蘇鶴亭幾次掀開簾布，看到的都是正在進行意識連接的獸化拼接人。他經(jīng)過這些房間，到處都是呻吟聲。

    侍者的腳步緊追在后。

    蘇鶴亭彎腰鉆過一席簾布，里面漆黑，有個人坐在床上，屋內(nèi)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誰？”坐著的主人問。

    蘇鶴亭說：“借過的！”

    主人道：“銀虎斑在追你，你是逃跑的貓。”

    蘇鶴亭來不及應(yīng)答，正欲走，主人忽然說：“他嗅覺靈敏，你跑不掉的，不如待在這里，我……我們正在流血，可以做你的掩護?！?/br>
    蘇鶴亭這才發(fā)覺，他身邊還蜷著個人。

    主人彎腰打開床邊的矮柜子，說：“進去。”

    侍者已經(jīng)到了附近，再出去會被看到的。

    蘇鶴亭道了聲“謝了”，便鉆進了矮柜子里。他擠在一堆質(zhì)地上乘的洋裝裙子中，聽柜子“啪嗒”地合上，四下頓時一片黑暗。

    不消片刻，侍者入內(nèi)。

    主人坐在床邊，說：“銀虎斑。”

    侍者掩著口鼻，道：“我不叫這個名字?！?/br>
    主人冷笑一聲，抓起床上的枕頭，砸在侍者身上，說：“你不叫這個叫什么？你哪配別的名字！滾，別讓我見到你。”

    他說完一陣劇烈咳嗽，侍者似有遲疑，問：“剛剛是不是有……”

    主人說：“是。怎么，那是你新騙進來的貓？你的本事真高明，這次也是裝作貼心奴仆騙取別人的信任嗎？”

    侍者道：“……不是。”

    主人又咳了兩聲，說：“快滾！我看見你就惡心！”

    他伸腳，撒氣般地踢了下矮柜子。

    侍者退后，主人突然說：“等等?！?/br>
    侍者問：“什么吩咐？”

    主人沉默少頃，聲音顫抖，道：“把這個……這個孩子拖走，他已經(jīng)被客人弄死了?！?/br>
    侍者走到床邊，把床上斷氣的獸化拼接人抱起來。他站了一會兒，什么都沒說，帶著尸體離開了。

    俄頃，柜子開了，主人咳聲不斷，掩面說：“他走了，你也走吧?！?/br>
    蘇鶴亭掀開頭上的裙子，道：“謝謝。”

    “不用謝，你躲過了銀虎斑，也躲不過系統(tǒng)檢測?！敝魅丝戳怂麅裳郏娝┲陌咨l(wèi)衣牌子明顯，便皺起眉，“……你不是這里的貓？快走！進了負八層的獸化拼接人都是貨物，沒幾個人能逃過他們?！?/br>
    蘇鶴亭來了興趣，非但不跑，還撐臉看他，說：“是嗎？為什么？這樣吧，這位朋友，見面就是緣，我們聊會兒天?！?/br>
    主人道：“9點有檢查，你想留下，就得先換掉你這身衣服，否則過不了機器人的眼?！?/br>
    蘇鶴亭說：“哦?！?/br>
    主人以為他嫌棄，咳了幾聲，淡淡道：“這些裙子都是新的。”

    蘇鶴亭摸摸鼻尖，說：“……哦?！?/br>
    第90章 皇帝

    房間簡陋, 蘇鶴亭拉了個簾子換衣服。白色裙裝繁瑣，背部是綁帶設(shè)計，腰間收得極緊。他反手摸到后背, 胡亂系了幾個蝴蝶結(jié)。

    主人行動不便, 坐在床上問：“你會穿嗎？”

    蘇鶴亭說：“會, 但你這裙子有五層！”

    主人道：“里面的是裙撐?！?/br>
    蘇鶴亭把裙擺層層撩起來，在大腿側(cè)扣上了作戰(zhàn)匕首。他試著抬膝, 發(fā)現(xiàn)裙子垂度正好，不會妨礙他拔匕首。

    主人悶聲咳嗽，似乎病得很重。他問：“你穿好了嗎？機器人要來檢查了?！?/br>
    蘇鶴亭掀開簾子, 道：“它檢查什么？”

    屋內(nèi)昏暗, 主人打開了床頭燈, 讓周圍微微亮起。他看清蘇鶴亭, 過了許久，才說：“……檢查人數(shù)?！?/br>
    蘇鶴亭道：“刷臉還是刷卡？”

    主人掩唇咳了很久，回答：“刷卡?！?/br>
    他在潮濕的被褥間摸索, 找到剛才那具尸體的卡，遞給蘇鶴亭。這卡制作粗糙，前面只有簡單的名字, 背后附帶磁條，四角都磨損得很厲害。

    蘇鶴亭問：“機器人每天都來？”

    主人道：“早晚各一次?！?/br>
    蘇鶴亭說：“要是人數(shù)對不上怎么辦？”

    主人道：“對不上就是有人死了, 它會通知人來收拾尸體，順便把房間打掃出來給下一只貓住?！?/br>
    蘇鶴亭把卡收起來，說：“就沒可能是跑了？”

    主人微微一哂, 道：“往哪兒跑？這八層都是會所的人, 進出電梯還要系統(tǒng)檢測。就算你跑出去，他們也會通知刑天的巡查隊, 想方設(shè)法把你弄回來。”

    剛剛黑黢黢的，現(xiàn)在有了燈光，蘇鶴亭終于看清主人的全貌。主人坐在燈邊，身上穿著條勉強蔽體的吊帶裙，裸露著脊背，背部瘦得見骨。那張臉很清秀，只是兩頰微陷，眼眸憂郁，看起來特別憔悴。

    蘇鶴亭道：“刑天的巡查隊還管這個？”

    主人莫名笑起來，只是他聲音沙啞，邊咳嗽邊笑時略顯嚇人。他說：“管，當然管，這里有巡查隊專用的招待室，他們不僅管抓人，還管如何教訓(xùn)人。銀虎斑剛剛抱出去的那具尸體，就是從招待室回來的孩子。”

    蘇鶴亭沉默下去。他知道巡查隊是什么臭德行，卻沒想到巡查隊在這里這么囂張。

    主人問：“你也是被銀虎斑騙來的嗎？”

    蘇鶴亭道：“我不是，你說‘也’，你是被銀虎斑騙進來的?！?/br>
    主人肩頭的帶子滑落下來，他也沒撈，仿佛坐著已經(jīng)用了他全部的力氣。他緩聲道：“嗯，我著了他的道，被他騙……騙得家破人亡。他常扮作侍者的模樣，替警長和皇帝物色新人。”

    蘇鶴亭心道：巡查隊在這里為非作歹，原來是有人在背后撐腰，就是不知道這位“警長”是刑天十六位監(jiān)察警長中的哪一個。

    主人道：“銀虎斑這樣追你，恐怕是盯上了你，他想要把你送給警長和皇帝?！?/br>
    皇帝，又是皇帝，帶走阿秀的也是皇帝。

    蘇鶴亭垂眸，打量自己的裙擺，他忽然抱起手臂，問：“我看著怎么樣？”

    主人怔怔，答道：“非常好看。”

    蘇鶴亭眉尖一挑，露了個挑釁的笑，說：“那好了，我正想去會會‘皇帝’?！?/br>
    主人受了刺激，咳出幾聲，道：“你太糊涂了！一旦被他們抓到，就是我這個下場。上層管控比這里更嚴，皇帝身邊全是保鏢，他們都有槍，你——”

    他咳嗽時肩胛骨凸出，喘息劇烈，顯然是不想蘇鶴亭步他后塵。

    這時，隔壁房間突然傳出幾聲凄厲的痛叫，隨即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蘇鶴亭貓耳抖動，問：“怎么了？”

    主人勉力忍住咳嗽，皺眉聽了片刻，說：“意識凌虐。”

    線上zuoai并不都是拼接高潮，光是被迫打開意識接納陌生人的入侵就很痛苦，如果遇見心理變態(tài)，往往會讓痛苦加倍。因為在意識世界里，他不僅沒有任何束縛，還沒有任何忌憚，可以為所欲為。

    這種過度的刺激都是恐懼感，容易出現(xiàn)被入侵方死亡的情況。

    隔壁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沒過幾分鐘，就沉寂了。

    蘇鶴亭說：“……結(jié)束了？”

    主人默然片刻，道：“死了吧?！?/br>
    蘇鶴亭咬了下舌尖，沒有講話。

    簾子外傳來“嘀嘀”的聲音，是機器人來了。它造型笨重，接近舊世界的送餐機器人，懷中抱著個顯示屏，上面有卡槽，會顯示數(shù)量。它進入隔壁房間，幾分鐘后，用電子音播報：“次等堂00078號房間，貨物損壞嚴重，請清潔工盡快前來拖走尸體?！?/br>
    俄頃，它又說：“貨物耳尾俱全，可以拆卸后再次使用?！?/br>
    它的聲音毫無感情，像在檢查一件貨品，不放過對方身上任何一處可以壓榨的地方。幾分鐘后，“嘀嘀”聲靠近，機器人進了他們這間屋子。

    它說：“例行檢查?！?/br>
    蘇鶴亭刷卡，顯示屏上有他使用的這張卡的主人的名字。他的目光突然定住，在這個名字上停留許久。主人下床，一瘸一拐的，到機器人面前刷卡。他的卡面上寫著“秦”，只有一個字，應(yīng)該就是他在這里使用的名字了。

    這個機器人和瑤池的機器人一樣，無法處理復(fù)雜的信息，認卡不認人。它在兩個人刷完卡后，向后滑動，通報道：“00079號房間，兩件貨物狀況正常?！?/br>
    秦說：“我受傷了，有藥嗎？”

    他被褥上都是血，在蘇鶴亭進來時也說過“在流血”這種話。

    機器人道：“兩天后有醫(yī)生?！?/br>
    秦再次咳嗽起來，目送機器人離開。他把用來砸銀虎斑的枕頭撿起來，對蘇鶴亭木然地說：“看見了嗎？進了這里，接客就是唯一能做的事情。白天用你的身體，晚上用你的意識?？腿讼蛩麄兏跺X，我們就必須讓客人盡興。這樣你還要去找皇帝嗎？”

    蘇鶴亭說：“要?！?/br>
    秦啞然，看向他，問：“你是個記者嗎？”

    蘇鶴亭說：“不是。”

    秦道：“那為什么？你上去了，就難再回頭?！?/br>
    蘇鶴亭豎起指尖的卡，語氣淡然，說：“我借了你們的卡，總要表示下感謝。”

    這理由太隨便了，好像敷衍，可蘇鶴亭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