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亭捏緊了阿修羅的手指。

    謝枕書正在寫字的食指一頓，像被捉住了似的。

    蘇鶴亭哪知阿修羅與謝枕書的關(guān)系，他一心想要穩(wěn)住酥軟的身體，從捏變成了攥。

    阿修羅有六只手臂，其余五只動也不動。垂頭注視著蘇鶴亭的是“厭憎”，它冷眉冷眼的神態(tài)有三分像謝枕書，但碎片漆黑，組成的面部在大霧中又很模糊，導(dǎo)致蘇鶴亭毫無察覺。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兩個人的凝思。

    蘇鶴亭見霧中閃過一截衣袖，顏色艷紅，不像新世界打扮。他瞬間把什么酥麻、軟癢都拋在腦后，一步跨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住了對方的袖子。

    那袖子材質(zhì)特別，非?；郑话愕叵蚧亓?。

    蘇鶴亭指間一空，道：“別藏了，看見你臉了！”

    他嚇唬對方，說沒完，拳頭先揮了出去。

    這一拳砸中了個鋼板！

    耳客嘻嘻哈哈：“傲因，傲因！快咬掉他的頭！”

    白霧間有東西在學(xué)語：“咬掉……他的頭……”

    蘇鶴亭感到腕間驟然收緊，被對方鉗制住了。這東西似乎沒有“rou”，整只手都是鐵打的。它力量巨大，要把蘇鶴亭拖進霧里。

    阿修羅的“妄殺”相暴怒，即刻揮刀。濃霧剎那間被重型長刀劃破，露出對方的真容。

    那是個身披麻袋破布的機械乞丐，胸口半邊被腐蝕發(fā)爛，表皮脫落，內(nèi)里銹跡斑駁。它的面部也生了銹，只剩一只玻璃眼珠完好無損。那眼珠鼓出，里面裝有可供它在大霧、黑夜中搜尋獵物的檢測器。它體形偏瘦，軀體佝僂，背上背著個奇大無比的包袱，正散發(fā)著甜膩香味。

    傲因被阿修羅的刀砍中側(cè)頸，可它那里是仿造人骨的鋼鐵，除了“嘭”的一聲響，沒有別的反應(yīng)。它既不知疼痛，也不知退縮。

    蘇鶴亭知道它力氣為什么那么大了！

    因為它身體雖瘦，可兩臂奇粗。那手腕、手肘處都裝有可調(diào)控的使力器，只要它鐵手沒斷，再沉的東西它也拖得動。

    蘇鶴亭鞋底的摩擦聲刺耳，被拽動些許。他一腳穩(wěn)住身體，抬腿踩中傲因，道：“聽見沒？松手！”

    傲因腕間的使力器一轉(zhuǎn)，不僅不松，反而擰得更緊了。它有個特性，會把霧里抓住的東西都自動視為所有物，絕不會松手。

    耳客說：“咬掉他的頭吧?！?/br>
    傲因“嗒”地張開嘴，它舌頭尖細，長得古怪。不過牙齒雪亮，和人類似，應(yīng)該是常常護理，每日都刷。它的發(fā)聲裝置在喉嚨下面，通過胸口外放，正在回答耳客：“好的！讓我來咬掉他的頭吧！”

    蘇鶴亭還在欣賞它的設(shè)計，聞言說：“別吧，你舌頭好長！”

    舌頭上面還有模仿人類的口水，讓蘇鶴亭接受無能。傲因哪管他說什么，猛地咬過來，蘇鶴亭就勢避閃，沉身向后，看那牙齒在眼前“咔”地緊緊合住，脖頸間涼涼的。

    傲因咬合力經(jīng)過計算，說咬掉頭，就是能咬掉頭。

    “你好，”傲因的發(fā)聲裝置是自動播放，“交個朋友。我叫傲因，性格外向，喜歡撿垃圾，保護環(huán)境是我的終身追求。謝謝你和我握手，真高興遇見你，今晚的月色真美。”

    這是一段完整的自我介紹，如果它沒有邊介紹邊咬人就更好了。

    謝枕書指間攥緊，手臂下沉，“妄殺”相的重刀跟著突然下沉。

    傲因的脖頸一歪，被刀壓向后方。它的頭部還在努力向前，對蘇鶴亭重復(fù)說著：“你好，交個朋友?！?/br>
    謝枕書對傲因說：“滾！”

    “妄殺”另一只手騰出，從天而降，猶如佛印，摁住了傲因的面部。

    傲因說：“我叫……”

    “妄殺”五指緊收，把傲因的頭生生捏變形。那“嘭”的一聲，是它頭部零件爆碎的聲音。它的調(diào)控裝置隨即失效，鉗著蘇鶴亭的手一松，整個身體已經(jīng)被“妄殺”提了起來。

    發(fā)聲裝置繼續(xù)說：“我的性格外向，喜歡……”

    阿修羅把它連頭帶身體砸向地面。

    傲因道：“謝謝你和我握手——”

    阿修羅無故發(fā)怒，將它的頭提起砸地，反復(fù)數(shù)次，直到它頭部碎裂，發(fā)聲裝置也報廢了才停。

    傲因垂著仿骨雙腿，胸口發(fā)出“刺啦刺啦”的一陣雜音，像個破爛娃娃。

    謝枕書說：“走?！?/br>
    阿修羅丟掉傲因，像剛才一樣朝蘇鶴亭垂下了指尖。

    蘇鶴亭：“……”

    他正準備握住阿修羅的手指，貓耳卻動了動。

    傲因背后的包裹里突然傳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四條機械臂伸了出來，動作迅速，手法專業(yè)，往傲因的脖頸上插了顆新頭。完事后還拍了拍這顆頭，像是在注入靈魂。

    那頭玻璃眼珠一亮，咧開嘴，歡天喜地的。

    “你好！”

    它這次聲音更響亮了，還充滿感情。

    “交個朋友吧交個朋友吧！”

    四條機械臂在包袱里胡亂翻找，找出一朵塑料小雛菊，插在傲因歪曲的仿骨脖頸上，然后它們鼓起掌，用這種方式夸獎傲因。

    傲因兩腿蹬直，鯉魚打挺般地彈起來。它背著包袱快樂跳舞，被上了發(fā)條似的。這次的聲音不再從它胸口發(fā)出，而是從包袱里發(fā)出。

    “我的名字叫傲因，是個無敵的小朋友。請你和我做朋友，一起快樂手牽手?！?/br>
    四條機械臂隨著歌聲搖晃，它們紛紛撫摸傲因的頭頂。

    傲因踢踏兩下，漂亮地終止了歌聲。它對著蘇鶴亭和謝枕書張開手臂，鞠了鞠躬。包袱里的聲音說：“真高興遇見你。”

    它抬起頭，嘴巴“叮”地亮起“w”般的弧度光。

    “你的頭可以給我咬嗎？”

    蘇鶴亭架臂，他的改造眼微亮，霧藍色蒙蒙如晨光，“x”字隨著火炮的迸發(fā)而變得清晰，道：“不、可、以！”

    “轟——！”

    無敵炮打中傲因，頓時爆開。火焰飛速騰躥，瞬間燒到了傲因的包袱。然而當(dāng)煙霧散開時，傲因毫發(fā)無傷。四條機械臂整齊累加，疊在傲因的前方，替它擋住了炮火襲擊。

    傲因歪頭，從脖子上取下塑料小雛菊，獻給機械臂。機械臂如父母長輩般地再次拍了拍傲因的頭，它們看起來親親熱熱，好似一家人。

    ——這東西究竟是同一設(shè)計，還是自發(fā)的組合？！

    包袱又唱起來：“你好，交個朋友吧，我的……”

    耳客也喊起來：“交啊交??！”

    蘇鶴亭聽覺疲勞，被吵得頭昏腦眩，懷疑這些家伙就在針對他，以免他過于敏銳。

    就在這時，謝枕書陡然拽住了蘇鶴亭，把貓拉向后方。只見十字星一晃，謝枕書在旋身的瞬間，一拳擊向蘇鶴亭身側(cè)的白霧！

    霧散些許。

    另一個身披麻袋的傲因被打歪了頭，它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說：“你好?！?/br>
    它也背著包袱，只不過跟嶄新的那個不同，它身后跟著一只拖臂行走的夜行游女。

    夜行游女把傲因抱入懷中，探出蒼白的臉，神情凄慘，哭個不停。

    耳客“咯咯”地笑，對夜行游女耳語：“看啊看啊，他打小孩?！?/br>
    夜行游女用刀鋒腳刮著地面，渾身顫抖，把傲因緊緊抱住。

    耳客說：“他提起了這孩子，把它砸向地面，弄爛了它的頭?！?/br>
    傲因佯裝哭泣：“我只想跟他交個朋友?！?/br>
    另一只也哭起來：“我們沒有惡意。”

    果然，夜行游女的面容已然獰化。它對著謝枕書厲聲尖叫起來：“不要！不要！你這個惡魔！”

    蘇鶴亭：“……”

    這東西竟然會和耳客打配合，知道利用其他神魔的特性。

    還他媽挺聰明的。

    作者有話要說：

    1傲因：目前解鎖信息參見本章?！稖庶c狙擊異聞錄》

    1-1設(shè)定靈感：“西荒之中有人焉，長短如人，著百結(jié)敗衣，手虎爪，名曰獏。伺人獨行，輒食人腦，或舌出盤地丈馀，人先開其聲，燒大石以投其舌，乃氣絕而死，不然食人腦矣?！薄渡癞惤?jīng)》

    第47章 育兒

    夜行游女的上半身猶如融化的蠟, 把傲因包住。它披散的頭發(fā)垂在地上，用雙臂捶打蘇鶴亭和謝枕書，哭喊著：“不要虐待孩子！”

    蘇鶴亭記得夜行游女怕火, 便抬手在指間捏出火星, 用來驅(qū)趕它。

    那火苗躥升, 在夜行游女臉前晃了幾晃。按照蘇鶴亭前幾次的經(jīng)驗，它應(yīng)該抱頭鼠竄, 可是它這次不僅沒有逃跑，連退也沒退一步。

    蘇鶴亭倍感奇怪。

    謝枕書猜出蘇鶴亭的困惑，說：“它的核心指令是保護孩子?！?/br>
    蘇鶴亭大為吃驚：“它不是個殺戮機器？！”

    情況緊急, 謝枕書來不及解釋。他再次握拳, 阿修羅的“忿怒”相抬槍就射。

    另一邊新?lián)Q了頭的傲因靠近不成, 被阿修羅射速極高的機槍瘋狂輸出。因為是無間斷連發(fā)裝置, 火光“突突突”地一陣狂閃，其彈殼持續(xù)迸飛落地，不到一會兒, 就在謝枕書腳邊累積成山。

    傲因拉緊肩頭的背包帶，在機械臂的保護下越哭越大聲。它捂臉擦淚，肩頭聳動, 靠發(fā)聲裝置一遍遍地喊著：“別打我……我只想跟你交個朋友……”

    它演技精湛，哭得格外傷心。

    夜行游女見狀心碎, 放聲嚎叫。那聲音短促，不像人也不像獸，反而像是警笛聲。

    蘇鶴亭猜它正在呼喚同伴, 腳下稍退一步, 道了聲“不好意思”。只見他強勢手照著夜行游女的正臉就是一下，這一下靠掌發(fā)力, 比起打更像推。

    夜行游女受力歪頭，脖子曲折，可它把雙臂反攏在胸前，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保護傲因。

    蘇鶴亭打斷了夜行游女的嚎叫，卻對它的反應(yīng)更奇怪了，怎么比起自己，它更在乎傲因的安危？就因為傲因看起來像小孩？

    正思索間，聽白霧內(nèi)又傳來一陣聲響。

    蘇鶴亭警覺道：“來了好多夜行游女。”

    這次不是窸窸窣窣，而是金屬擦地的聲音。蘇鶴亭不怕夜行游女，這東西好殺，但他聽見那些擦地聲極其密集，不是簡單的八九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