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又長又寬闊，這樣熱鬧的節(jié)日也不顯擁擠。人群中的笑聲洋溢著幸福與對春日的期盼，叫人聽了也忍不住高興。

    街邊攤位的小玩意兒各式各樣，可口糕點、發(fā)飾玉佩、精致花燈……

    虞念對著俢昳挨個問過去，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用。

    直到逛完了整條街，兩人手上也沒有多出任何東西。

    虞念無奈問俢昳：“你怎么什么都不想要？那你來花燈節(jié)想看什么？”

    “我們有靈力，想要什么變幻不出來？”俢昳微微笑起來，“至于花燈節(jié)，當(dāng)然是去放燈?！?/br>
    他刻意放低了聲音，只有近處的虞念能聽到。

    虞念聽完覺得有道理，點頭道：“也是。”她亦笑起來，“那我?guī)闳ズ舆叿艧舭伞！?/br>
    河岸同樣寬闊，三三兩兩的人在河岸分散開，紛紛取了燈桿，將花燈放入水中。

    滿目燈火襯著月光，河面被映照得波光粼粼，浮光躍金。

    虞念領(lǐng)著俢昳走至間隙處，蹲在地上取下了燈桿。

    她環(huán)顧周圍，看見人們放了燈后皆會閉目合掌，神情虔誠。

    “他們好像在許愿，俢昳，你要不要也許一個愿望？”

    俢昳將水燈放入河中，正看著燈順勢而下，聞言抬起頭來看她，眼里亦有金光在跳躍：“許愿？”

    虞念怔了怔，兀自笑起來：“不對，許什么愿呀，我怎么忘了。他們許愿是在祈求仙人降福，我們許哪門子愿，又沒有人讓我們祈求?！?/br>
    少女神色漸漸認(rèn)真：“不過，你可以對著我許愿。我說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要的東西，我會盡力滿足你。”

    “除了花燈節(jié)，你還有什么愿望嗎？”

    俢昳看著眼前的少女，喉結(jié)滾了滾，開口道：“沒有了。阿念陪我來花燈節(jié)，我很滿足。”

    他的愿望其實很多很多，只是還不到一一告訴她的時機(jī)。會嚇跑她的。

    但沒關(guān)系，這些愿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可以一個個說給她聽。

    虞念又確認(rèn)了一遍：“真的沒有別的愿望了？”

    俢昳不疑有他，點頭道：“沒有了?！贝饐栍謫?，“那阿念有愿望嗎？”

    “我？”虞念還真的支著下巴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最后回答，“的確有個不大不小的愿望。”

    他情不自禁問：“是什么？”

    “我想見一面神君，當(dāng)面向他道謝。”她低頭，單手隨意劃著河水，笑了笑，“聽聞凡間有個說法，說出來的愿望就不會應(yīng)驗了，不過我覺得，神君是否見我，也不在這一兩句話。”

    俢昳也笑：“嗯。阿念就算說出來了，愿望也會應(yīng)驗的?！?/br>
    她的愿望，其實早就應(yīng)驗了，她想見的人，就在她眼前。

    “也許吧?！庇菽钊粲兴伎戳怂粫?，復(fù)又看向河面。

    俢昳注視著虞念，默默思考著要不要現(xiàn)在對她表明身份，還沒思考出結(jié)果，又聽她笑著道：“反正來都來了，我還有一件感興趣的事?！?/br>
    她對著俢昳眨眼：“我想去看看這些燈流到了哪里，你要一起嗎？”

    少女蹲在河邊的草地上，領(lǐng)子上雪白的軟毛在她臉龐輕輕拂過，周身燈火通明，她的眼睛卻比之更明亮，在漫天星月下熠熠閃爍。

    眨眼的動作，更是讓他的心跳慢了一拍。

    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讓他心動不已，一次次在她身上淪陷。

    俢昳笑了：“嗯，一起?！?/br>
    兩人悄悄隱了身形，順著水勢在河面上輕輕掠過。

    河面上的金紅燈火漸漸四散開，最后又在一處重新聚集。

    虞念落至水面，繡鞋下蕩起層層漣漪，她看向前方，笑著道：“原來是流進(jìn)了海里?！?/br>
    是河道口狹窄，數(shù)量龐多的水燈都堆積在這里，停滯不前。

    已經(jīng)流入大海的花燈，在廣闊水面上泛起一點零星的光。

    俢昳亦是落于水面，靜靜站在她身邊。

    虞念看著堆積的水燈，彎腰去瞧，發(fā)現(xiàn)燈中夾著卷起的紙條，了然一笑。

    原來凡人將愿望都放進(jìn)了燈里，再由燈帶向遠(yuǎn)處。

    她直起腰身，看著俢昳道：“俢昳，我們把燈送進(jìn)大海吧。”

    “方才來的路上我聽到有人說，花燈這種東西，飄得越遠(yuǎn)，越有可能被天上的仙看到，愿望就越有可能實現(xiàn)。我們把這些燈都送進(jìn)海里，興許能替他們討個好意頭?！?/br>
    俢昳失笑：“阿念不就是仙嗎？這么多燈被阿念看到，已經(jīng)是好意頭了?！?/br>
    少女已經(jīng)伸出手，手指帶起一陣風(fēng)，推動著花燈前進(jìn)，她反駁道：“那怎么行，這么多愿望我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人間的習(xí)俗，當(dāng)然要按人間的法子來。流進(jìn)大海后，說不定真有其他仙友看到，好心幫了他們呢?！?/br>
    河口擁擠的花燈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分開，隨即又被虞念手下的風(fēng)引著一只一只順序流向大海。

    她催動著風(fēng)，還抽空看了一眼俢昳：“你要不要幫我一起呀？”

    俢昳垂眸，看向腳邊的花燈：“嗯?！?/br>
    他手指亦帶起一陣風(fēng)，又說了一遍：“我?guī)湍??！?/br>
    河道口偏僻，眾人都聚集在城內(nèi)過節(jié)，四下寂靜，只有河水溫柔的流動聲。

    俢昳陪著虞念，心中出奇得柔軟，亦如同流水淌過一般。

    只要和她在一起，似乎做什么都很有趣。

    二人合力，河口很快被疏通，后方流來的花燈逐漸變少，無需再有外力也可順利入海。

    虞念站在水面上，滿意道：“好啦，解決啦?！?/br>
    她又回頭望向小城，城內(nèi)依然燈火大盛，于是笑著問道：“看起來花燈節(jié)還未結(jié)束，你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嗯，或許城中還有什么活動，再回去看看吧。”

    虞念彎了彎眼睛，答應(yīng)道：“好，我們回去?！?/br>
    二人御風(fēng)又回到城中，落至一處屋頂。

    腳下燈火輝煌，星羅棋布，一片繁華盛景。

    虞念被震撼了一下，低聲道：“人間真美?！彼氲绞裁?，笑了一下，“幸好，這么美的人間，以后都不會因兇獸而流血了?！?/br>
    是，這么美的蒼生，以后都不會因兇獸而流血了，是她守護(hù)了這一切。

    阿念做得很好。

    她射殺兇獸，膽識、魄力、判斷力、技巧、臂力，缺一不可。眼前的少女，真的……很讓人喜歡。

    俢昳想到過往十年種種，注視著虞念，忽然情動。

    彼時在無妄秘境，幻境中的假虞念想要在花燈節(jié)對他說那些話，那如今……他和阿念真的來了人間看花燈節(jié)，他可不可以對虞念說出他的心意，表明他的身份？

    她取了他的白綾，還愿意陪他來看花燈節(jié)，他可不可以理解為，她開始對他不一樣了？她的心里，是不是開始有他的位置了？

    俢昳輕聲開口：“阿念?！?/br>
    耳邊傳來巨響，掩蓋住了他的聲音，俢昳一滯。

    夜幕下有煙火升起，在至高處開出一朵花。

    兩人臉龐被其籠罩出一層奇異的光，光影明滅，煞是好看。

    虞念被響聲一驚，愣了一下，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看向空中煙花。

    她聲音透著驚喜：“原來花燈節(jié)最后還有煙火放呀！”

    凡人雖然弱小，卻有各種奇思妙想，很會取樂。

    不像仙界，事事可通過靈力達(dá)成，失了過程中的樂趣。

    各色煙火升至空中，盛開后又如同流星落下，交相輝映，異常震撼。

    虞念看得入神，笑著對俢昳道：“不行，我要糾正剛才的話，人間不是很美，是非常美?！?/br>
    俢昳將沒有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眼神溫柔地凝視她。

    罷了……等結(jié)束后再告訴她吧。

    然而等煙火漸漸弱下去時，看著街上眾人一點點散去，虞念的表情也慢慢沉了下去。

    她先俢昳一步開口道：“俢昳，明日早上，你記得來找我。”

    語氣嚴(yán)肅而鄭重。

    俢昳微愣：“什么？”

    過去十年，阿念從沒有這樣特別提醒過他，而且這樣的語氣，像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兇獸已死，她還會有什么重要之事？

    虞念大約是覺得氣氛忽而變僵，故而彎了彎唇角，放緩了語氣：“我有事情跟你說。挺重要的，你記得來?！?/br>
    有事情要告訴他？會是什么事？

    俢昳聽出她語氣中隱含的沉重，默默壓下那份心思，最終頷首應(yīng)道：“好?！?/br>
    罷了，等這件事解決，氣氛輕松一些的時候再告訴她吧。

    街上人群徹底散去，小城燈火漸弱，幾個落單的人在街上快步走著，被月光拉出斜長的影子。

    虞念看了一眼恢復(fù)平靜的小城，道：“花燈節(jié)結(jié)束了，我們回去吧。”

    云層吞沒繁星，只剩一輪孤月掛在空中，溫柔月光似乎也變得凄清起來。

    俢昳望著天，回憶方才虞念一言一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不祥預(yù)感。

    *

    俢昳輾轉(zhuǎn)一夜，順手將右手食指染的花泥洗了個干凈。

    十指嫣紅剩下九指。

    他踏著初現(xiàn)的日光來到了虞念的屋前，卻不想她醒得更早。

    少女坐在院中的桌上，姿勢隨意地單腳踩著凳子，雙腿交疊，面無表情，像在發(fā)呆，又像在想事情。

    她脫掉了昨日穿的冬裝，換回一貫輕便的白衣，坐在石桌的一角，身側(cè)擺滿了大小不一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