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39節(jié)
姬少虞在羲九歌面前一直百依百順,她說要挖走,姬少虞就立刻向外傳信,讓人過來搬運巨石。周圍人面面相覷,問:“這就確定了嗎?” 羲九歌說:“此事非同小可,已不僅僅是雍天宮歲考了。我已取到人證物證,等之后我會稟報白帝,讓白帝決斷。” 姬寧姒眉心凝重起來,回頭,正好和姬高辛對視。出發(fā)前父親特地說了,這次任務十分重要,是黃帝親自安排的。他們?yōu)榱苏音司鸥?,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山林里浪費了三日,結果羲九歌趁著這段時間,把任務完成了? 歲考成績都已經是其次了,羲九歌肯定會把證據交給白帝,這么一來,他們回去如何交差? 姬寧姒和姬高辛一起沉默,如果是別人,他們還能威逼利誘,但對方是羲九歌,他們能怎么辦?姬寧姒恨得咬牙,不得不忍下這個悶虧。 羲九歌親眼看到石畫被挖起,這才動身離谷。終于能出去了,眾人都松了口氣,彼此幫忙、提攜,一團和氣地往外走。 而羲九歌因為有傷,自然是大家關注的中心。許多人過來說幫羲九歌抱孩子,都被羲九歌拒絕了。她抱著柯凡,目光不動聲色掃過身邊人。 他們離畫前和石畫主人進行了激烈的斗法,石畫和常見法器不同,主人必須守在石頭跟前才能改變畫中世界。可是羲九歌、黎寒光出來后,立馬就遇到了熟人,沒有看到任何生面孔。 也就是說,石畫主人,就在她這群同學之中。 第40章 主使者 船上,羲九歌坐著窗前,執(zhí)筆在一張白色信箋上寫字。她寫到一半,筆鋒猶豫下來,她屢次刪改,最后微嘆口氣,將筆放下。 幾天前,羲九歌和黎寒光脫離畫卷,負傷出谷。等在方壺勝境外的神官聽到羲九歌受傷后,十分重視,立刻召集所有人出谷,全速返航。 羲九歌隨行帶出來的石畫作為最重要的證物,被裝載在后艙,由重兵把守,隨著他們一起返回雍天宮。 今日是回程的第四天,這幾天各種靈藥、靈寶流水一樣送到羲九歌屋里,她經過三天調息,外傷已沒有大礙,剩下的內傷需要慢慢調養(yǎng),不必急于這一時。羲九歌脫離性命危險后,便立即準備密信,向白帝陳述實情。 羲九歌沒寫客套話,很快就進入正題,詳細敘述了她是如何落入石畫以及在畫中的見聞,但寫到出畫后,她卻拿不準該如何落筆了。 拋開對錯不提,這幅畫栩栩如生,內部法則完善,畫中人雖然被洗腦,但都有獨立的言行、想法,和一個真實世界不差什么了。這樣強大的法器,已不亞于一方鎮(zhèn)界之寶。 羲九歌不知道這么強大的法寶為何會出現在方壺勝境,也不知黃帝打算如何處置這幅畫,但無論如何,都繞不開這幅畫的主人。 那個人自比天道,拿活人做實驗,不服從他的就直接改造成怪物,動輒降下天罰“清洗”畫中世界,這樣一個狂妄自大、罔顧人命的人,竟然藏在他們身邊,不久前可能還關切地給她送過靈藥,羲九歌每想到這里,都覺得不寒而栗。 這是西天宮特制的信箋,只有白帝能打開,不出意外的話會比羲九歌先到,里面的信息決不能亂寫。羲九歌思來想去,決定去找黎寒光討論一下。 只有確定了主使者是誰,剩下半封信羲九歌才能寫下去。 羲九歌將密信仔細收起,貼身帶在身上,往屋外走去。出門時,羲九歌還特意去柯凡的房間看過,她親眼看到柯凡安穩(wěn)睡著,才放心出門。 另一間船艙里,黎寒光掩唇咳嗽,三分病裝成了十分。姜榆罔、祝英剛剛來過,常雎看到連認識不到三個月的外人都來看望黎寒光,她不好意思躲懶,也過來探病。 常雎問:“寒光哥哥,你們在畫中遇到了什么,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 黎寒光心道要不是常雎,他可能壓根不會受傷。黎寒光沒有表露,淡淡說:“怪我學藝不精,這些傷不成大礙?!?/br> 常雎看著面前冷靜平淡的黎寒光,意識到她好像從未聽過他抱怨。黎寒光每次受傷,從不提對方有幫手、年齡長、補給多等原因,只說輸了就是輸了,技不如人,不配找借口。之后他會更努力修煉,上次輸在什么地方就特意加強。到如今他才一千余歲,已鮮少敗績,連父親私底下都感嘆,黎寒光真乃可遇不可求的奇才。 黎寒光天資比她出眾還比她努力,難怪他們兩人越差越遠。常雎唏噓過后,道:“寒光哥哥,你不需要把自己逼這么緊,有時候也要適當放松,張馳結合才是長久之道?!?/br> 黎寒光笑笑,并不接話。常雎從來不需為生活擔憂,所以能說出張弛有度,可是一個朝不保夕、任何一次疏忽都會導致丟命的人,怎么放松呢? 黎寒光懶得和常雎說這些話,他問:“常雎,我和神女失蹤那幾天,你們遇到危險了嗎?” 說起這個,常雎立刻滔滔不絕起來:“可不是么!我們遇到了一群蜘蛛,還有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寒光哥你是沒見那個牛面人,他一拳頭砸斷了好幾棵樹,幸好玄帝太子及時來救我,要不然我就要受傷了……” 黎寒光靜靜傾聽,淺笑不語。不,姬少虞并沒有救起常雎,常雎確實受傷了,只不過傷勢都轉移到黎寒光身上。 要不是他的蝕心蠱突然發(fā)作,他們就不會被洪水困住,羲九歌不會耗空神火,說不定后來在天梯上,她就不會受傷。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甜甜蜜蜜將功勞歸給姬少虞。黎寒光心中無比諷刺,他再一次下定決心,等回雍天宮后,他馬上就找機會,去東海解除蝕心蠱。 常雎完全不知道黎寒光付出了什么,一廂情愿認為是姬少虞救了她,黎寒光無所謂,但他決不允許任何人連累羲九歌受傷。 常雎正喋喋不休說著姬少虞救她的細節(jié),房門突然被敲響。常雎正說到興頭上,她蹦蹦跳跳去開門,看到外面的人時愣了下,臉上的笑凝在唇邊。 羲九歌也沒料到門內是常雎,她看到常雎通紅的雙頰、發(fā)亮的眼睛、興沖沖的笑容,細微地頓了一下,笑著問:“聽說黎寒光還傷的無法起身,我過意不去,前來探望一二。我打擾你們二位了?” 黎寒光聽到羲九歌的聲音,身體下意識坐直,隨即他想到自銥嬅己還“傷得下不來床”,勉強忍住,說:“是明凈神女嗎?快請進?!?/br> 常雎看到羲九歌,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她垂下眼睛,低低說:“寒光哥哥,那我先走了?!?/br> 常雎說完后轉身就走,連招呼都沒和羲九歌打。羲九歌朝常雎的背影看了看,轉身關上門,慢悠悠朝屋內走去:“你們剛才在說什么,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崩韬庹f,“隨便說一些閑話而已,有什么打擾不打擾的。你的傷好了?” 在畫卷中兩人同進同出,但出來后,黎寒光就不能肆無忌憚黏著羲九歌了。這三天他們各自在房內養(yǎng)傷,黎寒光每天都能聽到另一邊進進出出,人來人往,他時刻惦念著她的病情,卻無法親自去問。 羲九歌走到內室,看到床邊放著一個圓凳,距離十分親密。她心中嫌棄,拂袖走到桌邊,遠遠坐下。 羲九歌問:“真的嗎?可是她說得那么高興,一口一個寒光哥哥,我還以為是我來的不巧呢?!?/br> 黎寒光聽聞,正色道:“她的母親和我的母親是同胞姐妹,她是我看著長大的,習慣了叫我哥哥,其實并沒有其他意思。” 羲九歌淡淡應了一聲,說:“我知道,表兄妹親近是常事,我身為長輩早就看慣了,你無需和我解釋?!?/br> 黎寒光被堵住,問:“你一定要這么和我說話嗎?” “不然呢?噓寒問暖的話我不會說,我還是幫你叫常雎回來吧?!?/br> 羲九歌斂著長袖起身,身后猛地襲來一陣寒氣,黎寒光眨眼間出現在她身后,沉著臉攥住她手腕:“好,既然你要聽,那我原話告訴你。常雎走前正在和我說玄帝太子,她說玄帝太子溫柔細心,從妖物口下救了她三次,實在是個好人。救人時還有好些細節(jié),你要聽嗎?” 她讓他不痛快,那黎寒光也只好說些她不愛聽的話了。羲九歌冷著臉回頭,質問道:“你不是傷的起不來身嗎?” “看到你就可以了。” 兩人各自惹了一肚子火,黎寒光看著她的臉色,先退了一步,放柔聲音問:“你來找我,總不是來聽姬少虞英雄救美的事跡吧?是不是柯凡出什么事了?” 孩子實在是個好用的借口,黎寒光搬出柯凡,羲九歌總歸不能置之不理,說:“她沒事。我走前她睡著了,一時半會醒不來。” 黎寒光自然地翻過兩個茶盞,扶袖倒茶:“這幾天她睡得習慣嗎,晚上會不會哭鬧?” 羲九歌其實沒打算久待,但是黎寒光倒了茶,圍繞著柯凡問東問西,羲九歌不知不覺就坐了很久。等說了一堆廢話后,羲九歌才想起今日正題:“對了,我今日來,是想問問你對石畫背后主使者的想法。” 黎寒光問:“這幾天有人接近那幅畫嗎?” 羲九歌說:“那么大一幅畫在后艙放著,許多人都去看過,但也只是看看,并沒有下一步。” 黎寒光淡淡點頭,看神情并不意外:“和我預想的差不多。他又不傻,石畫已經驚動了人,勢必要送回雍天宮了。但無論如何都在五帝手中,再等一等,等后面事情平息,私底下從長輩手中拿回來就好了,何必現在自找麻煩。” 羲九歌微微挑眉,問:“你也覺得他在船上?” “肯定在?!崩韬庹f,“別的不說,僅維持畫中世界所需要的靈氣就不是一個小數字了,能積年累月地把持這種法寶還不被發(fā)現,除了船上這些人,不作他想?!?/br> 羲九歌沒有表態(tài),問道:“你覺得他是誰?” 黎寒光指尖沾了茶水,道:“我們同時說?” 船上有禁制,在房間內說話不會被其他人聽到,但不保隔墻有耳。兩人同時在桌上寫字,等松開手時,兩人同時看向對方。 羲九歌寫了“燭鼓”兩個字,而黎寒光寫了“燭”。 兩人答案指向同一個人。 果然,羲九歌問:“你為什么覺得是他?” 黎寒光說:“很好猜。我們進入方壺勝境后,他沒有和我們同行,但是進入山洞后,他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還自導自演了一場被蜘蛛追殺的戲。他的掩飾一點都不高明,那些假動作太明顯了,后來蜘蛛被姬少虞他們殺死時,眼中有解脫,想來它也覺得受夠了。我們進入山洞后,是他最先提醒地上有白骨,并且暗示我們那些人是被蜘蛛吃了,想引導我們就此停下,不要再深究。沒想到被我發(fā)現了尸骨年限,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出了牛頭妖,并炸毀山洞,一來毀尸滅跡,二來把我扔到畫里當養(yǎng)料。不料你回來了,我們兩人一起掉入畫中。后面他不斷逼我們做二選一的選擇,可能是他享受造物主的感覺,也可能是他想單獨放你出來?!?/br> 正常來說,危急關頭任何人都會丟開黎寒光這個魔族,選自己活命。偏偏羲九歌一根筋,怎么都不肯離開。燭鼓屢試屢敗,最后惱羞成怒,才想將他們兩人一起殺掉。 羲九歌頷首:“我也覺得是他,但原因和你不一樣。我出來后問過姬少虞,姬少虞說他們幾人一直一起行動,唯獨燭鼓時不時消失,我們出來那天早上,他也單獨出發(fā)了,但后面找到石畫時,他卻莫名出現在現場。從時間上看,可能性最大的人就是他?!?/br> 黎寒光聽到姬少虞單獨去過羲九歌的房間,心里十分吃味。他不緊不慢說道:“玄帝太子真是溫柔和善,替西陵桑解圍,屢次救常雎,還對你噓寒問暖,難怪女子都喜歡他呢。” 第41章 問世間 羲九歌覺得黎寒光這話聽起來有些奇怪,具體又說不出怪在哪里:“你怎么知道這種事?” “聽常雎說的?!崩韬饴朴频溃罢媸橇w慕玄帝太子,能記住這么多女子的喜好,像我,就不及他有耐心,只能記住一個人的?!?/br> 羲九歌想到黎寒光在天界裝了一千年,對此并不贊同:“你沒耐心?不見得吧,你明明最有耐心了?!?/br> 黎寒光心里嘆氣,她完全沒有理解他的意圖。他在挑撥離間,而她只聽到漏洞。 黎寒光從袖中拿出一瓶藥,緩緩說:“在你面前,我當然有耐心。只怪我是魔族,在天界聲名不好,貿然拜訪你恐怕會連累你的名聲。這是治療外傷的藥,對傷口有奇效還不會留疤,我三天前就準備好了,但現在,你應當不需要了吧?!?/br> 黎寒光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領口露出若隱若現的鎖骨,他垂眸看著手心的藥,語氣低落,悵然若失。羲九歌莫名有些過意不去,伸出手道:“哪里,你有心了,多謝。只要行得端坐得正,無需在意他人看法?!?/br> 黎寒光看著羲九歌微笑,如愿將藥瓶遞到她手中:“神女說得對,我受教了?!?/br> 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別人指點,問題在于,他的心不正啊。 羲九歌話趕話接過黎寒光的藥,心下其實有些為難。她總不能只收不拿,但她來之前并沒有為黎寒光備藥,只能臨時從乾坤袋中拿出一瓶沒用過的藥:“這是姬少虞送來調養(yǎng)經脈的藥,我是火性神力,用這瓶藥會浪費藥性,正好你們都是寒屬性體質,你用更合?!?/br> “多謝神女?!崩韬馊∷帲讣獠唤浺鈩澾^羲九歌手心,“這幾天我怕影響你的名聲,一直沒敢去拜訪。我想去看看柯凡,應該不會打擾到你吧?” 柯凡是羲九歌和黎寒光一起救出來的,她總不能攔著黎寒光。羲九歌搖頭,說:“不會?!?/br> “那就好?!崩韬庹酒鹕恚f,“我這就去換衣服,神女稍等?!?/br> 羲九歌又意外了一瞬:“這就要走?” 他不是傷的不能出門嗎? 黎寒光回頭,眼睛清凌凌看著她:“神女不方便嗎?” 羲九歌頓了下,道:“倒也不是。但你還養(yǎng)傷,這樣出門沒關系嗎?” 要不是羲九歌提醒,黎寒光都要忘了自己還在“重傷”中了。他低頭咳嗽了一聲,啞著嗓音說:“無妨?!?/br> 姬少虞怕打擾羲九歌療傷,一直忍著,他算算時間,感覺現在羲九歌應當在休息了,這才前來探望。然而他停到門前,敲門許久,都不見里面回應。 姬少虞驚訝,羲九歌竟然不在?但船上又沒有其他人,她沒來找他,還能去哪里?難道她療傷時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暈倒了? 姬少虞猶豫,拿不準該不該闖進去。這時候,走廊上響起腳步聲,還有男女熟稔交談的聲音:“她年紀小,喂她太多靈丹經脈會受不了的。最好還是給她喂食物?!?/br> “食物?” “沒錯。剛出生的孩子需要喝奶,如果船上沒有,用靈米磨成米糊,調一點靈蜜進去,勉強也行?!?/br> “米糊怎么調?靈米要磨成多大顆粒,加多少水、多少米,蜜要多少年份的、哪里產的?” 男子聽著非常無奈,語氣中隱有縱容:“神女,做飯不是煉丹,無需精確到每一步。罷了,你把柯凡抱來我這里,我來照看她吧。” 姬少虞聽到聲音怔住,還沒來得及反應,羲九歌和黎寒光已經走過來,雙方迎面碰上。羲九歌驚訝,問:“姬少虞?你怎么在這里?” 黎寒光站在羲九歌身側,對著姬少虞微微欠身,頷首微笑。姬少虞聽到羲九歌理所應當的語氣,看著黎寒光君子謙謙的模樣,心中猛地竄出一陣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