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是她的大師兄，他得護著她。

    她哭起來，真丑。

    晏重霽忽然就不想死了，他爬了起來，踏著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出了大荒，走回了昆侖。

    *

    “神尊，君上只留下了這份遺旨給小神，并未留下其他東西?！痹聦m中，月無老君看著面前滿頭白發(fā)的白衣男人，輕嘆一聲，“也沒有留下任何……遺言?！?/br>
    “只留下這份遺旨？”

    “不錯，君上只交代小神務(wù)必要當(dāng)眾宣讀這份遺旨，并把其交到少君手中?！痹聼o老君道，“君上大義無私，想來早就做好了這些準(zhǔn)備，以維持六界平衡，至少保千年和平。”

    “大義無私，維持六界平衡，果真是她?！?/br>
    聞言，月無老君頓了頓，不由問道：“神尊，您恢復(fù)記憶了？”只是話音未落，那道白影已然出了月宮。

    “你想起她了?！?/br>
    月宮外，白九仙恰與從月宮出來的晏重霽撞在了一起。他看著那人銀白的發(fā)，忽然陳述般開了口。

    晏重霽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色如霜如雪，看不出任何喜怒。

    “你的頭發(fā)為何白了？”白九仙忽而笑了，“是為了你心愛的小妖，還是被你放棄的小師妹？真可惜，她們都死了?！?/br>
    “死了又如何？”晏重霽用極冷的聲音說，“活過來便是?！?/br>
    “神尊好大的口氣?！卑拙畔深D了頓，繼續(xù)道，“如果活不過來，你又如何？”

    “活不過來……”

    晏重霽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冷硬的面容上隱隱露出了一抹冷笑，隱有煞氣閃過。

    白九仙忽然皺了皺眉，九尾狐五感靈敏，那一瞬間，他竟恍然從晏重霽身上感受到了一絲……魔氣。

    只是那魔氣一閃而逝，仿佛是他的錯覺。

    “……本尊不愛任何人?！?/br>
    不等白九仙深想，便見面前人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只一句冷到極致的話落在了他的耳里。

    白九仙定定地的看著晏重霽離開的方向。

    *

    無人知，晏重霽從同心珠中看到不是歲離，而其實是他自己的未來與死亡。六界眾人都知，重霽神尊乃是天地靈石所育，卻少有人知，那其實還是一塊天生魔石。

    除了師尊方儀圣人和晏重霽自己，無人再知道這個秘密。

    成仙成魔，皆在他一念之間。

    他做了數(shù)萬年的仙，卻只花了數(shù)年的時間，便神心破裂，動了欲念，生出了魔心。

    “大師兄是世上最好的大師兄，是最好的人?！标讨仂V曾聽見她曾這般篤定的對別人說。

    他想要告訴她，她錯了。

    她不知道他的大師兄有多么的壞，她心懷天下蒼生，她會因殺了一只因她而生的妖而愧疚，可他輕易便能動了殺念。

    他當(dāng)然不會愛那只妖，從一開始，他便只把她當(dāng)成了一個盛著珍寶的容器。她唯一的作用，便是養(yǎng)著那半顆心臟。

    他是一只天生壞種。

    只可惜那時的他，不愿承認(rèn)這個事實。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更新來了。謝謝大家的支持，會繼續(xù)更新的，不會棄坑，我的心血我自己會珍惜。那些事就不在這里說了，放在微博。

    第22章

    若他是一只天生壞種,那昆侖山算什么？被他親自教導(dǎo)的她是不是也是壞人？昆侖山的大師兄即便不是個好人，但也不會有人說他是個壞人。

    可誰也沒有想到，晏重霽在同心珠中看到了這樣一個結(jié)局。

    包括他自己。

    那時,做了數(shù)萬年神仙的他神心與魔心交織，非仙非魔,成了一只殺戮成性、已無神智的怪物。

    六界因他大亂，生靈涂炭、民不聊生。

    他的手上沾滿了數(shù)不清的鮮血，滿心只有殺戮的欲望，已成了一個人人皆想誅之的瘋子。

    歲離身為六界之主，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他殺得是她的臣民,亂的是她治下的六界，他禍害世間、罪無可赦，自然當(dāng)誅！

    她必須要殺了他，甚至要親手結(jié)束他的生命。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曾師出同門，曾結(jié)過命契,但凡她有半絲心慈手軟,便是罔顧天下蒼生，有包庇之嫌。

    她是天君,天君該大公無私,該以六界為重,怎能徇私？

    他們終于站在了對立面。

    她是帶著六界來誅殺邪魔的領(lǐng)頭人，她執(zhí)劍而立，與他兵戎相對。她沒有派座下兵卒上,而是親自與他打了起來。

    所謂邪不勝正,正義終究戰(zhàn)勝邪惡。

    那時已化為邪魔的他,隱約對她還有一絲熟悉感,可她不愿再親近他,甚至仗著這最后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親近，親手把破霄劍刺進了他的心臟。

    只刺穿心臟而已，他當(dāng)然不會死。

    所以，她自曝了。

    她不負(fù)天君之責(zé)，與邪魔同歸于盡，親手為昆侖山清理了門戶，何等大義，何等無私？

    當(dāng)真不愧為上天親選的天君。

    可他們一起消散于天地間的那一刻，晏重霽分明看見了那毫不猶豫把劍刺進他的心臟的女君，那雙方才還如霜如刃的眼眸中生起了波光。

    他看到了她眼角下，那顆被風(fēng)吹散的淚。

    “大師兄，別怕，阿離帶你回昆侖?！鄙窆馀c血光交錯中，她傾身抱住了他，對他說，“我們都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

    最后的話，晏重霽聽不清，也聽不見了。

    因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

    他與她一起死在了戰(zhàn)場上。

    站在同心珠外的晏重霽，把這慘烈又荒誕的一幕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從最初的漫不經(jīng)心、不以為意，到難以置信……最終全部化為了憤怒和怨恨。

    那一瞬，他甚至想要毀了同心珠。

    他怎么可能成為那種沒有神智的低賤怪物？而她，又怎可能與一只低賤的怪物同歸于盡？

    但這樣想的時候，他體內(nèi)氣血翻涌，神心與魔心撞在一起，化為了深入骨髓的劇痛。

    晏重霽的眼中霎那間竟有血光閃過，那是他生出魔心的證據(jù)。

    他陡然想起了自己此次啟動同心珠的原因，一是為了她，二卻是為了自己。

    不知何時起，他的神心上染上了一層陰霾，生出了一絲魔氣，起初他還能自我封印，后來卻是用盡全力也難以壓制了。

    晏重霽不明白為什么，所以他來了青丘，啟用了同心珠，企圖尋到答案。

    他的心中忽然間生出了一絲荒謬的恐懼。

    誰能想到，神力已達(dá)到六界之罪，站在了神力之巔的神尊第一次真真切切生出了恐懼。

    可他在恐懼什么？

    晏重霽不知道。

    他的魔心……又是從何而來？

    晏重霽不想承認(rèn)自己會有這般荒唐結(jié)局，更不愿承認(rèn)，那個伶牙俐齒、滑頭又機靈的小姑娘會因他而死。

    化為邪魔的他，雖然依然強大，可是毫無章法，只有殺戮的本能。而她，乃是他親手所教，熟悉他的一招一式，便是她還未做到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也無事，左不過多花些功夫?qū)Ω端T了。

    所以，她怎可能要走到……自曝的那一步？

    晏重霽又啟用了一次同心珠。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看到未來，而是看到了萬年前發(fā)生的一些事，他不知道的那些事。

    他只知道歲離用半顆心臟修補了天柱，卻不知道天柱貪心，竟吞下了她整顆心。

    過滿則溢，彼時的天柱還吞不下一整顆天君心。

    因此，另外的半顆落下凡間。

    心為根，失去根的花又如何能保持生機？難怪她的身體越來越糟糕，難怪他與她結(jié)契，用自己的命機也無法阻止她的生機流逝。

    事在人為，未來并非不可改變。便是上天，也不能主宰他的命運。

    他不會化為非仙非魔的怪物，她也不會死。便是……便是最后他真的成了那低賤的怪物，他也不會讓她死。

    所以，從青丘歸來后，他便選擇入了凡間。對外的原因是下凡渡劫，但唯有晏重霽自己知道其中因由。

    下凡轉(zhuǎn)世歷劫，可以洗滌神心，這也是為何那么多神仙須得入凡塵渡劫的原因之一。

    他不但要洗去神心上的污垢，還要找回她失去的心臟。

    只要尋回了心臟，她便能繼續(xù)修煉，以她的天賦……終有一日會很厲害。他親手教導(dǎo)出來的人，只會成為這天地間最強大的天君。

    天君，如何會殺不了一只怪物？

    “鏗——！”

    靜室內(nèi)，晏重霽陡然噴出了一口烏黑的血，本已經(jīng)快要修補完成的云霽劍砰然落在了地上，發(fā)出了一聲刺耳的碰撞聲。

    它又?jǐn)喑闪藘山?，劍身上的銀光早已消失，黯淡無光，早已沒了神兵的風(fēng)采。

    “連你也要與本尊作對？”

    晏重霽僵冷著臉，撿起了地上斷裂的云霽劍。他修長如玉的手指落在了銳利的劍刃上，許是用力過大，這失去了神光的斷劍竟然刺破了他的手指。

    晏重霽恍若未覺。說完那句冷硬的話之后，他沉冷的神色忽然又緩和了下來。

    他用染血的手指輕輕撫過了劍身，聲音下意識放低了幾分，神情竟莫名幾絲說不清的繾綣：“你生氣了是嗎？你生我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