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尸體的皮膚肌rou狀態(tài)仍然保持像活人一般鮮活飽滿, 如果不是她沒有頭顱，那應(yīng)該和睡著了沒有兩樣。

    她的雙手交疊放于腹部，皮膚潔白, 手指清峻，就連指甲的光澤都被保存得與生前別無二致。她穿著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色軍裝, 胸前掛滿了徽章和功績牌。

    即便沒有那些榮譽證明，陳櫟也能一瞬間認出她是誰。

    她是誰。是那個他曾無數(shù)次喝了點兒酒之后在心里或者在嘴里反復(fù)咒罵的人。

    咒罵她的苛刻, 咒罵她的殘酷，咒罵她的瘋狂。

    但當他看到她失去頭顱的尸體安靜地躺在這里, 他還是感覺到了心疼。

    即便她再不好……陳櫟輕輕擦了擦透明棺蓋上的水霧, 手指一個一個點過她胸前的榮譽證明。

    “我討厭你，辰茗?！标悪祵χw輕聲說。

    “但我一直以你為榮。”

    他想起反革對辰茗的評價, “一個人撐起這個國家科技水平的半壁江山”。

    生前的功績等身，死后任人評說。

    陳櫟知道她是個很偉大, 也很酷的人，很多人愛戴她就像愛戴一個神明。

    但陳櫟不愛她，或者說……不敢愛她。

    “我…”

    “辰夜?！?/br>
    陳櫟渾身一抖，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四周。

    周圍除了茫茫白霧, 什么都沒有。

    但這個聲音無比清晰，又無比熟悉，像無數(shù)外殼尖利的蝗蟲飛快鉆刺進他的聽覺。

    “辰夜，我是辰茗?！?/br>
    這無疑是她的聲音, 清晰真實, 她說話的語調(diào)也是如此, 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辰茗的聲音, 但再聽到時竟然熟悉如昨日。

    “你今年多少歲？恭喜你活到了這個年紀?！?/br>
    她寒暄的時候語氣總是生硬，措辭也很離譜, 因為她沒什么機會和人寒暄。

    陳櫟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透明棺蓋下，那具無頭尸體。

    他一時分辨不清辰茗的聲音是來自現(xiàn)實世界，還是他那顆別人口中異常危險的大腦。

    辰茗已經(jīng)死了八年，她的尸體正躺在自己眼前，但她卻在和自己說話。

    這時辰茗的聲音又響起來，“你聽到這些錄音的時候，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透了，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對了，我剛剛感到有些羞恥……因為我突然有點想你，我想要不算了，別死了。”

    “但你都十八歲了，也該自己獨當一面?！?/br>
    “我今年二十六了…”陳櫟喃喃自語。

    辰茗的聲音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雖然很可憐，但你跟著我也一樣可憐，在哪兒可憐不一樣。”

    陳櫟無奈地笑了笑，這確實是辰茗才能說出口的話，不是誰家父母都能這么頑劣。

    “你聽著，有兩件事，第一件，你一直想知道你生物學(xué)上的雙親，除了我，另一位是誰，我現(xiàn)在回答你?！?/br>
    陳櫟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不想知道了?！?/br>
    “很遺憾，你在生物學(xué)上的雙親都是我?！背杰曇衾潇o，仿佛這不是驚世駭俗的科學(xué)怪談，而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你的兩種基因都來自于我，加以工程模擬達到最完美的狀態(tài)……所以我一直很困惑，你的第二性別為什么是o。”

    “我還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

    “扯淡，你哪兒來的zigong。”陳櫟反駁。

    但他知道辰茗的腦子里永遠有各種怪誕的想法，所以她干出什么事陳櫟都不覺得稀奇。

    他看著透明頂蓋上隱約映照出自己的臉，忽然一個全新的念頭浮出腦?！宰约汉蜔煒尣]有區(qū)別，都是被未經(jīng)過雙親孕育，被擅自制造出的“人”。

    這個念頭反而令他開心。

    “我把人造zigong放進自己肚子里，將它與胃連接給你供給養(yǎng)分，”辰茗的聲音頓了頓，變得柔和了一些，“……懷一個孩子確實很辛苦，我承認，致敬所有孕育者?！?/br>
    “辰夜，我當時很生氣你怎么會是一個o，我恨不得把你扔進廢水宣告實驗失敗，然后把項目組的人全部解雇，哦，這個項目組的成員只有我。”

    “你看玩弄科技的人終究會被科技玩弄，你是我的報應(yīng)?！?/br>
    陳櫟敲了敲透明棺蓋，他壓低聲音警告辰茗的尸體，“你再說這些鬼話我就把你刨出來，讓你變干尸?！?/br>
    說完這話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以前在辰茗面前唯唯諾諾，抗爭的次數(shù)只手可數(shù)，如今對她失去頭顱的尸體才敢逞兇斗狠。

    如果她的面目還在，自己還敢這么放肆嗎？

    “但是生了都生了，養(yǎng)吧?！背杰穆曇敉赋鰺o奈，還帶著幾分戲謔，很難想象她在臨死之前，還這樣輕松恣意。

    陳櫟想到這里，心里愈發(fā)干澀難受。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有為辰茗難過的一天，又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她死了八年之后才遲遲感到難過。

    “辰夜，你是我計劃中最重要的、跨度最長的環(huán)節(jié)，沒想到你會帶來這么多變數(shù)，你小時候真的很討厭，像一條鼻涕蟲，黏乎，軟得不成樣子，我一看到你那狗樣子，腦子就嗡嗡響。”

    辰茗嘆了口氣，陳櫟聽到她用指甲撓皮膚的聲音，“但是，母性暗示很可怕，哪怕是我這種人都逃不過。”

    “有時候我看到別人家小孩穿的小衣服，也會控制不住想，你穿上會不會也一樣……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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