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再次前進，向著長口巷的方位進發(fā)，而施霓則默默在心間祈禱著，盼望暗衛(wèi)大哥今日能不能消沉怠工些，換班也別來那么及時啊。

    往日負責她們安全，實給人安全感的“影”，今日卻成了叫人如芒在背的芒刺。

    施霓正提心吊膽著，不想太子又問出一個重磅問題。

    “出宮后，是哪位外臣負責安置的你？”

    施霓聞聲一驚，腦袋急速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心想這個問題她沒法撒謊，除了她，太子自是還能從別處打聽來，所以太過避嫌反而會惹人生疑，倒不如直接講實話。

    “是霍將軍?！?/br>
    “霍厭？”宣王瞠目驚訝，率先出了聲。

    施霓鎮(zhèn)定，而后仿若尋常地點了點頭，“正是?！?/br>
    話落，太子默然陷入微思，而這時，前面的車夫也出聲報信說地方到了，于是話題才暫止住。

    寧樂公主伸手從側(cè)邊掀開布簾一看，當即哎呀一聲，滿滿嫌棄道，“這什么破院子啊，又小又舊真的能住人嗎，霍將軍就把你安置在這？”

    施霓抬眼，只回，“這很好。”

    “好，這好什么？”寧樂嘖了一聲，自是不信。

    在場，大概只有阿降知曉，施霓說的全部是實話。這院子雖外表看著擁仄陋小，可卻暗藏玄機，在院中偏里最角落的寢屋，裝橫的可全是錦綢玉帶，滿壁金玉。

    阿降誠心而語，這仿若藏嬌的金屋，就連昔日在濰垣，稷王子為姑娘專筑的云裳樓都難以與之想當。

    收回手，寧樂立刻興致缺缺，原本她還想下車去看看，或者進去坐坐也行，結(jié)果現(xiàn)在院子映了眼，她真是連離近一點兒都不愿。

    而宣王也被寧樂這過大的反應吸引了注意力，他掀簾望過去，動作也是立即一僵，當即忿忿地為施霓鳴抱不平。

    “序淮平時做事穩(wěn)妥，這回怎么把事情辦成這樣？這破舊房子就連宮里的下人們都不住，他拿來給施姑娘住究竟是什么意思？故意給人下馬威啊?！?/br>
    “五弟?！碧映雎暭皶r止了他這口無遮攔的話。

    不過此刻，見這情狀，他眼下的顧慮確實是少了些。

    略微搖嘆，太子同時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實在多想。

    霍厭對西涼人是什么態(tài)度，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中間隔著老將軍的血仇，他在戰(zhàn)場無敵馳騁，斬殺西涼人時向來絕不手軟，如今，又豈會為了一個西涼美人就心甘折腰？

    簡直杞人憂天，太子自嘲。

    “還是要先委屈下。待我回宮問清父皇，很快便給你換個好些的住處，施……姑娘放心?！?/br>
    太子這相護的語氣，讓施霓覺得幾分不自在。

    心想梁帝是因顧慮她是否有威脅，這才百般思量著把她送了出來，又豈會因太子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就反悔。

    再說，她可沒覺一點委屈，而且比她這里更好的住處，施霓隱隱覺得，整個上京都不會再有。

    施霓沒回話，太子也不介意，又說，“時辰不早了，我還要把他們倆帶進宮，只能先走了，深夜露重，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br>
    施霓沒聽到旁的，耳朵只選擇性地聽見他說，要先走了。?

    于是立刻如釋重負地點頭，“謝幾位殿下相送，就不多留了。”

    “你我不說這個?！?/br>
    太子眸光深深地看了她幾眼，終于戀戀不舍地走了。

    施霓沒理會那些，只是在確認馬車走遠后，忙抻著頭在門口東張西望地看了兩眼，確定沒有暗衛(wèi)在旁，終是松了口氣。

    這事若傳到將軍耳里，她還能有好果子吃？

    于是面色訕訕，拉著阿降趕緊躡手躡腳地進了院門。

    街巷拐角，寧樂這時收回撥簾的手，同時也收回向后的視線。

    當下，她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了秘密，于是沖著蕭承胤，眼睛閃亮亮地不忍揶揄道：“太子哥哥，施霓剛才一直盯著咱們馬車看，看來是真舍不得啊，不過想想也是，哪個女子不愛解自己于危難中的大英雄呢。眼下施霓受了霍將軍的為難，太子哥哥又救美，正好就得了美人的心！話本上都這么演的！”

    “敢玩笑在我身上了？”

    太子瞥眼威視過去，語氣雖是警告寧樂注意說話分寸，可眉眼間卻有掩飾不住的愉悅。

    反觀另一邊的宣王，面色微凝，說不出來的失落。

    ……

    施霓到底是太過天真了些。

    霍厭手下的暗衛(wèi)個個輕功了得，也向來來無影去無蹤，只聽得霍厭一人的調(diào)遣。

    既如此，他們匿于黑夜，又豈會被她一個毫無功夫在身的小丫頭，一眼看出了動向蹤跡？

    當下，施霓本以為自己走了一天的背運，眼下終于可以高枕無憂地好好睡一覺。

    卻不知連夜間，太子夜送她回府的消息，已經(jīng)悄然傳到城郊的演練場，到了霍厭的手里。

    “深夜密約，笑談親和?！?/br>
    看著暗衛(wèi)傳來密信上的最后八個字，霍厭眸間當即含戾，指腹重重碾捏，紙團在其手間，瞬時碎成了渣屑。

    第70章

    翌日早朝一過,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候在北宸殿，一臉焦急正肅。

    關(guān)于施霓出宮一事,昨夜他深思了整整一晚,生怕父皇變卦，改了賜婚的主意。

    半響后，終于見到梁帝和言相一路言談著過來,太子身姿板挺，忙邁步迎了上去。

    “父皇,舅舅?！?/br>
    蕭承胤揖手恭請,見狀,丞相言榷忙也跟回了個禮，“見過殿下?！?/br>
    梁帝目光停在蕭承胤臉上,略微逡巡后，他關(guān)切問，“胤兒面色怎這樣差，可是身子又有不適？”

    “父皇莫憂,先前劍傷已經(jīng)痊愈。”

    其實，太子若沒事只回答無礙便可,可是卻偏偏挑出字眼,刻意強調(diào)了下劍傷,此言，想來不是隨意一說的。

    梁帝眼神微瞇,頷首深思。

    “殿下看來是有要事要同圣上言說，微臣還是暫先告退?！毖载┫喙Y言道,話落準備退避。

    梁帝卻阻,“你是外戚,太子的親舅舅,哪是什么外人？一同進來吧?！?/br>
    言榷只好依言，只是進時與太子對視一眼，看其面色凝重，像是在為某事愁思。

    進了主殿，蕭承凜沒有迂回委婉，開口直接切入正題。

    “父皇，兒臣有一事不明，欲請教之?！?/br>
    梁帝于高階龍椅之上睥睨垂眼，沉聲回，“你說?！?/br>
    太子當即屈膝跪地，像是真有什么大事相言，他的這番異樣舉止，瞬間引得丞相在旁看得同樣心驚，不由暗自腹誹道，胤兒的脾性從來都是沉得住氣的，怎這回看著如此的急躁。

    接著，就聽其誠切開口。

    “父皇寬恕，兒臣并非有意催促，只是念著父皇曾承諾，待兒臣傷好便考慮將施姑娘賜下，可近日兒臣偶然得知，施姑娘現(xiàn)已被父皇……放出了宮去，兒臣不知父皇此舉究竟為何意？”

    語氣雖誠，但明顯帶有幾分隱隱的怨，甚至還有未說明的質(zhì)問。

    聞言，梁帝當即眉心一蹙。

    將施霓秘密送出宮去小心安置，此事他是全權(quán)交由霍厭來辦的，眼下宮里才安生了堪堪半月，不想這消息，竟這么快就傳進了太子的耳里。

    霍厭的辦事能力自是毋庸置疑，梁帝也深信于他，于是下意識認為，此消息是宮內(nèi)有人多嘴多舌才傳出的，宮里到底人多眼雜，縱使先前在浮芳苑伺候的宮人不敢對外閑言，可宮里驟然少了一矚目之人，確實難免被人發(fā)現(xiàn)異樣。

    不過梁帝詫異只在一瞬，之后很快面露從容，原本這也只是他的緩兵之計，知曉瞞不了多久，可眼下太子居然為其如此沉不住氣，這才是梁帝真正擔憂的問題。

    于是他不禁想到先前皇后的顧慮，便覺她并非杞人憂天，皇室的嫡長血脈，絕不能與異族沾連。

    “太子傷病初愈，沒寬慰到你母后，反倒?jié)M腦子想的都是西涼女人，可真是我大梁子民愛戴敬重的監(jiān)國儲君?！币娞右桓弊穯柲?，梁帝語氣不怎么好地回復說。

    言榷本相想勸，可太子聞言斂息，聽出其諷刺意味卻并未退讓，當即拱手回。

    “兒臣惶恐，只是為了父皇安危，哪怕明知母后憂心，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替父王擋下那一刀。為人子，孝當先，為人臣，君出右，兒臣自當義不容辭。”

    “……”

    這話一下把梁帝架住，不管如何，太子為他犯險為真。

    梁帝沉沉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些，“你是東宮之主，未來的九五至尊，怎可正妃未娶，就先迎一個西涼的異族女進東宮，此事牽連厲害，你該當心中有數(shù)?！?/br>
    太子卻堅持，伏首誠言：“父皇，此為兒臣心愿，還望成全……”

    聞言，言榷面容凝思，好似憶起了什么陳年舊事，眸中閃過些許復雜情緒。

    而梁帝則沉下面色，心想霍厭先前的擔憂果然為真。

    西涼人素來詭計多端，此番以戰(zhàn)敗獻降為由，送傾城嬌女進京，果然為一步謀棋。

    眼下梁帝只覺進退為難，若將其留在宮內(nèi)，則惹人心惶惶，先前刺殺一事雖已事畢，可他心里并非已全無顧忌，可若是久久不定下此女的去處，恐會招來西涼人的恥笑，以為他們膽小如此，更甚損了大梁的顏面。

    這段時間，他自然有在認真思量施霓的去留問題，可放眼整個皇室族親，他卻沒能找到一個合適又能服眾的人選。

    西涼女是前線兵士們用流血犧牲艱難贏來的戰(zhàn)利品，除了大梁至高無上的君主可擁，太子勉強算有資格，至于其他蕭姓一族的子弟，連戰(zhàn)場都未上過，何配相擁美人。

    思及此，梁帝腦海里不由映出霍厭的面容，西涼數(shù)月鏖戰(zhàn)，是他攻城略地，立下累累戰(zhàn)功，幾近無敵姿態(tài)而致敵方兵將聞風喪膽，若不論皇姓為尊，霍厭才是最有資格懷擁美人之人。

    不過，因著陳年舊怨，霍厭對西涼本能生厭生恨，縱然對方天仙一般的貌美，恐怕他也不會想要。

    “陛下，不過一個異族女，何至于如此憂慮，若是擔心皇室血統(tǒng)不正，只要那女子今后再無有孕可能，不就兩全其美了？“

    言丞相板姿頷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這殘忍之話，竟沒一點負擔。

    太子聞言當即蹙緊眉頭，難以置信自己向來謙和的舅舅，居然會生出如此戾念，難道只因施姑娘是異族人，便不配被當作人看？

    “施姑娘是我看中之人，還請舅舅收回方才草率之言?！碧友赞o道。

    言榷未語，卻是看向梁帝。

    太子意識到什么，忙又緊追急切道，“父皇不可，我們皇家行事素來光明磊落，怎可唇舌一揚，就輕易剝奪一女子的生育權(quán)！”

    梁帝沉吟片刻，目光看向言榷，片刻才終于出聲，“為了皇室血統(tǒng)，如此的確免了很多麻煩，太子，你想好。”

    言畢，梁帝拂袖離開，不想再繼續(xù)為此事費神勞力。

    而言榷過去想將太子扶起，卻被后者冷面猛地推開。

    對此，言榷并不惱，還開口耐心言說，“殿下，西涼那些蠻人賊心不死，西涼女更是不配進東宮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