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陸亞霓母女離開以后，便利商店內(nèi)整個安靜了下來。接著有幾個零星的客人進來，李舜城和林梓邵忙著結(jié)帳，也趁客人尚少的時候整理一下貨架和點貨。有一對學生情侶進來，買了咖啡和一些零食以后，坐在吧臺座位前，兩人頭碰頭靠在一起看著手機螢幕，一邊吃吃笑著。

    李舜城站在柜檯后，眺望著那對情侶一陣子，發(fā)現(xiàn)點完貨物的林梓邵又悄悄回到柜臺旁。李舜城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說什么，但又將話語吞下去。

    林梓邵不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李舜城的欲言又止，便以座位區(qū)的情侶聽不到的音量說：「你想說什么？」

    李舜城猶豫了一會兒?？傆X得這件事情的主導者不是自己，又是陸亞霓的家務事，在她不在場的狀況下討論，究竟是對還是不對？但另一方面，他又多少想知道林梓邵知道多少，是什么想法。

    幾經(jīng)考慮之后，李舜城終于開口：「剛才陸亞霓的事情，母女倆似乎是把一些事情講開了，但是基本上，陸亞霓的疑問還是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吧?！?/br>
    「那個呀，」林梓邵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說：「剛才看到她們母女講話的樣子，我忽然有點瞭解她那個叔叔陸以政的心情了?！?/br>
    「什么心情？」

    「這是她們母女之間必須要去面對的事情，不是我們這些外人可以介入的?！?/br>
    「意思是，這件事情應該要由她mama親口說出來嗎？」李舜城停了一會兒又說，「如果從外人口中知道自己跟父母沒有血緣關係，可能是很大的打擊？」

    那張照片，年輕時的向柔云，某方面來說不是只有跟陸亞霓「有點像」而已。林淑美跟陸以政都用「兩人有親戚關係所以長得像」這個理由帶過去，但他們這些第三者都很清楚，年輕時的向柔云根本就是現(xiàn)在的陸亞霓的翻版。而今天親眼看到陸亞霓跟林淑美站在一起，更是可以感覺到兩人從臉型到體型一點都不像。

    「你覺得是怎么一回事？陸mama說的可信度高嗎？」林梓邵問。

    「我覺得她說了一半的實話。當年向柔云可能真的因為幫男友作保的關係欠了一大筆錢，但她的麻煩應該不只是錢?！?/br>
    「還有孩子？」

    李舜城點頭。「有很高的機率是那個男友的孩子吧。男友跑了，留下一個孩子跟大筆債務，完全是她承擔不起的。然后，結(jié)婚多年一直都沒辦法生下孩子的表哥表嫂就給了她一個提案?！?/br>
    「可以幫忙還債，但是把孩子過繼給他們?！沽骤魃坂卣f：「她可以不用還債，但必須放棄孩子的養(yǎng)育權。這就是為什么向柔云雖然后來有持續(xù)在工作，但是一直沒有還錢給陸爸爸的原因吧。」

    「她沒有還債，陸亞霓的爸爸卻不以為意，你還可以說是因為疼這個有血緣關係的表妹，所以不在意她有沒有還債。但是就連mama知道了也沒有任何反應，只能說，陸亞霓的父母早就跟向柔云之間有什么協(xié)議了吧?！?/br>
    「有可能是向柔云跟陸爸爸之間的孩子嗎？」

    李舜城想了一會兒，「確實有這個可能。從向柔云的最后一封信，兩度提到陸亞霓mama的名字，并說自己給她添了麻煩，感覺有可能是這樣。但是，從陸亞霓mama的態(tài)度，又覺得這個可能性不高?！?/br>
    「我想陸以政應該知道陸亞霓是領養(yǎng)的孩子，但他可能真的不太清楚當初向柔云發(fā)生了什么事吧?！?/br>
    坐在吧臺座位的情侶突然爆出一陣笑聲，大概是看了什么好笑的影片。

    李舜城看向前方，小聲說：「我以為你會直接告訴陸亞霓，她跟她的父母確實沒有血緣關係?！?/br>
    林梓邵沉默了一會兒?！刚f有沒有血緣關係，那也只是我們透過這些情報的猜測而已，真正要確認，還是得去驗dna吧。但我想現(xiàn)在的陸亞霓應該不會去做這種事情。如她mama所說，陸亞霓很膽小的，她只是想確認mama對她的愛而已吧?！?/br>
    李舜城想了一下。父親過世，只剩下母親相依為命了。如果這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跟母親其實沒有血緣關係，該怎么辦？應該是一種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失根的感覺吧。過去的一切都被顛覆了，跟母親之間的感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陸亞霓的mama今天沒說出來，大概是還不想說吧。她不知道陸亞霓的爸爸把向柔云的信件和照片留了下來，可見得她原本是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說的，可是陸亞霓的爸爸卻可能想，如果有一天陸亞霓發(fā)現(xiàn)了，至少要讓她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估钏闯钦f。

    「不過，向柔云一直到過世前都沒有再跟女兒見面，也沒留下什么遺言，她是無情，還是當真守著與陸亞霓父母的承諾？」

    「誰知道呢？從那封信看來，或許她是覺得，與其跟著自己，女兒還是給表哥夫妻撫養(yǎng)比較幸福吧。也可能二十年過去了，她也沒那么想念女兒了?！估钏闯锹柭柤纾骸覆贿^，當事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沒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br>
    「說得也是。」林梓邵想了一會兒，又說：「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得留給她們母女自己去面對。我希望她知道，有時候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是有真感情的?！?/br>
    李舜城忍不住看向林梓邵。那閃動的眼眸，是看見了什么？

    林梓邵突然低頭，掏出口袋里的手機，拿出來滑了滑。「哎呀，馬上就來訊息了。」他說著打了幾個字，然后將手機螢幕轉(zhuǎn)向李舜城。

    是陸亞霓傳了line訊息給林梓邵。李舜城沒怎么仔細看陸亞霓說了些什么，但他清楚看到林梓邵回的訊息。

    「沒事的，你們是貨真價實的母女。」

    李舜城想起母女兩人一起鼓著臉頰喝奶茶的模樣，焦慮就咬吸管的習慣，動不動就吵嘴的衝動，看著彼此的憐愛眼神。

    你們是貨真價實的母女。

    *

    「各位聽眾大家晚安，歡迎收聽今天的『海潮時間』，我是主持人朱朱…」

    李舜城躺在床上，把收音機的音量調(diào)小，放在枕頭邊，聽著朱朱用歡快的聲音講述最近一週的校園生活，同學告訴她的笑話或趣聞，聽眾們對之前節(jié)目內(nèi)容的回響。

    「…前一陣子有聽眾來信說了海清大學校園偵探的事情，最近這幾週我都有陸續(xù)收到一些信件，也提供不少類似的情報喔。這些偵探不是只有抓到跟蹤狂而已，還有做很多事情，像是幫老人家搬東西啦，幫研究室修理電燈啦，幫當?shù)剞r(nóng)民採收蔬菜啦，什么的。誒，這樣聽起來怎么不太像偵探，反而像那個什么…對，那個應該叫做便利屋吧哈哈哈?！?/br>
    除了採收蔬菜以外，其馀的事情他都沒做，難道是林梓邵？李舜城想。

    「然后也有一封來信很特別，這位聽眾說，他前一陣子也找了校園偵探幫忙，但最后覺得好像是做了一場心理諮詢。我看看喔，他說：『我一直都很膽小，很多事情只會逃避，不敢面對。這一次也是。要不是校園偵探的幫忙，我也不敢去探求真相。雖然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但我覺得我已經(jīng)可以踏出第一步了?！?/br>
    「誒誒，真的越來越像便利屋了喔呵呵。我是不知道海清大學校園偵探到底都在做什么，但是搞不好如果有什么煩惱，都可以找他們幫忙解決喔?！?/br>
    別再說了朱朱。我可不想要再有更多麻煩事了。真希望這些人不要再投書給「海潮時間」了。

    「…這一次我來唸一封讀者來信，因為是之前的事情的后續(xù)。對，就是那個『海清第一肌rou男』，喔，這一次字有寫對喔，是那個練肌rou的肌rou，不是可以吃的雞rou。我來看看喔。

    「『朱朱你好，謝謝你之前念了我的信，還給了我建議。期中考結(jié)束后，我思考了一陣子，還特意跟同學借了腳踏車去爬山，一邊鍛鍊自己的身體，一邊重新思考我該怎么跟我爸說?！徽O誒，鍛鍊身體？原來肌rou男的稱號是真的喔哈哈哈。不好意思我離題了哈哈，接下來繼續(xù)看。

    「『我覺得朱朱的建議很對，先把自己想講的話寫成信，會比較清楚。所以我開始寫信，把我對于現(xiàn)在所念的系的看法，以后想做的事情都列下來。我覺得很有趣的是，寫下來以后，我自己也對我的想法越來越清楚。我以前說過對現(xiàn)在念的東西沒興趣，但我確實自己都說不上來究竟是哪里沒興趣，可是寫了信以后，一切都變得很清楚了?！?/br>
    「對，真的就是這樣，這一招真的很有用。我記得大一的時候有一個教授也教過我們類似的筆記方法。把議題、目標、解決方法，用條列的方式寫下來，這樣子真的會變得更清楚喔?？磥韺ou男有幫助，真的太好了。來看看接下來還有說什么。

    「『然后我寫了一封信寄回家。我真的花好多時間手寫喔，雖然也是可以打字，但總覺得手寫的好像比較有誠意?？傊壹牧诵牛煲院?，我接到我爸的電話，他用很平靜的語氣跟我說，希望我下週放假回家可以一起談談。朱朱，我真的要謝謝你，我覺得我這次應該可以好好跟我爸談了?！?/br>
    「哎呀，真的要恭喜肌rou男哈哈哈。雖然還沒有開始談，但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嘛。希望肌rou男可以順利喔。就算之后不再是海清大學的學生，也一樣祝福你。好好解釋以后，爸爸還是可以理解的嘛。父母就是父母，其實都是替孩子擔心的，就算你真的是垃圾桶撿回來的，爸爸還是一樣很關心你喔。

    「真是聽到一件好事了。好的，我們來看下一封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