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閔掃了一圈，手指在空氣中點(diǎn)了點(diǎn)，正要把名字寫在黑板上，記名投票的時候。

    一道纖細(xì)的身影，緩緩地站了起來。

    程岐揪著于左行的后頸皮，木訥地看向夏知予：“沒看錯吧我？魚魚怎么站起來了？”

    “她要沖舉牌手還是主持人阿？如果是舉牌手，夏知予外貌碾壓我們班所有女生，她站起來，票數(shù)絕對一騎絕塵啊。”

    “話是這么說的...”

    但是夏知予一直很低調(diào)，沒有架子，也不愛冒頭，所以當(dāng)她站起來的時候，別說班里的其他女生，就連跟她玩得好的程岐，都覺得是個意外。

    -

    黑板上有一條白色的分割線，左邊是舉牌手報(bào)名，右邊是主持人競選。

    陳閔看到夏知予的時候，下意識以為她要當(dāng)舉牌手。畢竟夏知予確實(shí)長得好看，競選舉牌手，票數(shù)應(yīng)該沒有什么懸念。他甚至沒有將夏知予和‘主持人’三個字聯(lián)系在一塊兒，所以直到夏知予說自己想競選主持人的時候，陳閔寫字的手一頓，回頭‘啊’了一聲。

    班級里的人也開始交頭接耳。

    因?yàn)橄闹璧脑拰?shí)在太少了。他們很難想象，一個沉默寡言的主持人會是什么樣子的。

    此時的夏知予，眼神很堅(jiān)定，但是仔細(xì)去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雙撐著桌面的手正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我想競選主持人。”

    這是她第二次表明自己的意愿。

    “這反差也太大了?！?/br>
    班里一片嘩然。

    陳閔雙手下壓：“我看競選主持人的，一共有三位同學(xué)。不如這樣，我們想一個話題，讓這三位同學(xué)做一分鐘的即興演講，其他同學(xué)聽完后再進(jìn)行投票。至于話題...圍繞‘勇氣’怎么樣？”

    即興演講是對表達(dá)能力和邏輯思維的雙重考驗(yàn)，相對來說比較公平，沒人有異議。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給三位競選者思考的時間。

    大家知道夏知予的寫作能力很強(qiáng)，但是文字和說話是兩門藝術(shù)，就算她能想出很好的稿子，也不一定能通順地表述出來。

    所以在沒出結(jié)果之前，任何人都有機(jī)會。

    關(guān)于勇氣，太好抒發(fā)了。一連串的排比句式，像浪花一樣，哐哐地撞擊著巖石，讓人心生澎湃，鼓掌歡呼。輪到夏知予的時候，剛才的熱情已經(jīng)褪去大半。

    她走到講臺上，深吸了一口氣，等底下的氛圍全部冷卻，她才不急不緩地開口，自我調(diào)侃地問了一句：“大家是不是覺得很意外？”

    程岐帶頭站起來，大聲喊了一句：“是！”

    夏知予對上她擠眉弄眼的神情，突然松了口氣。

    她的稿子沒有鏗鏘的排比句，當(dāng)所有人都在夸贊勇氣的時候，她卻在渲染‘害怕’。她把自己緊張的情緒渲染出來后，緊接著又拋出一個問題。

    害怕，那還算勇氣嗎？

    這個階段，大家都在急于成為一個小大人，對成人的世界充滿好奇的同時也伴隨著對于未知的害怕。大家被她的問題吸引，仰著腦袋等她的后話。

    她引用了斯科特·派克曾經(jīng)謝過一句話：多數(shù)人認(rèn)為勇氣就是不害怕，現(xiàn)在讓我告訴你，不害怕不是勇氣，它是某種腦損傷。勇氣是盡管你感覺害怕，但仍能迎難而上；盡管你感覺痛苦，但仍能直接面對。

    “所以，我覺得，害怕，沒什么可恥的，膽小鬼有膽小鬼的勇氣，如果沒有害怕作為依托，就很難彰顯勇氣的力量...”

    初中的時候，她是躲在聚光燈之外的學(xué)生，就算偶爾照進(jìn)一束光，那也是同學(xué)拿著手電筒直照眼睛的惡作劇。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有一束光是為自己而打的。

    因?yàn)樗?，在那些瞧不清方向，聽不到回音日子里，她是那人眼里不回頭永遠(yuǎn)都看不到的影子。

    現(xiàn)在，她終于有機(jī)會站在他面前，心底滋生出一股強(qiáng)烈的想被他看到的念頭，就是因?yàn)檫@個念頭，她才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

    盡管說完這番話，脊背上淌滿了汗，但她卻覺得前所未有開心。

    膽小鬼也有膽小鬼的勇氣。

    這種開心的感覺，來源于被少年看見的渴望。

    卻又好像不單單是為了心里的那個少年。

    -

    周五，藝術(shù)樓小劇場。

    小劇場是下沉式的，像個放大版的階梯教室，前幾排帶長桌，三排往后統(tǒng)一安了帶旋轉(zhuǎn)桌板的劇院椅。

    被班級推選出來的同學(xué)，抽簽決定自己的上場順序。高三沿用上屆運(yùn)動會的主持人，剩余兩個，分別在高一和高二的二十位學(xué)生中進(jìn)行挑選。

    夏知予在抽簽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許京珩。

    但她沒想到，許京珩竟然坐在評委席的位置上。

    他低頭轉(zhuǎn)著筆，不帶任何情緒地問了一句：“名字，幾號？”

    夏知予抓著揉皺的紙條，頭皮發(fā)麻：“夏知予，五號?！?/br>
    那人聽到她的名字，有些意外。

    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張記錄順序的白紙，換句話說，他來藝術(shù)樓之前，壓根沒看過入選的名單。

    也不知道夏知予參加了此次競選。

    他抬眼看向她，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當(dāng)真沒聽清，又問了一遍：“幾號？”

    “五號?！?/br>
    許京珩視線未動，伸手去翻旁邊的紙盒，翻出五號圓標(biāo)貼紙，遞給她。

    夏知予伸手去接，扯了扯，沒扯動。

    那人拿著貼紙的另一端，往回扯了扯，大概是記起黎川的那句“她甚至都沒喊你一聲學(xué)長”，心里起了劣性：“不喊人就算了。謝謝都沒有？”

    語氣終于有些波動，但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不爽的情緒：“你躲什么？”

    夏知予的手被他帶著向前，她下意識地拽了一下，以為沒用多少力，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圓標(biāo)貼已經(jīng)被她搶在手里。

    她沒想用搶的...顯得她很強(qiáng)硬一樣，但是手上的動作沒有給她半點(diǎn)解釋的機(jī)會，她尷尬地把抽簽的字條留在廢棄紙盒里，然后匆忙丟下一句‘謝謝’，就跑去后排坐下候場。

    許京珩垂眼，看著名單上的名字，兀自輕笑了一聲：“挺愛裝不熟的啊?！?/br>
    第一輪篩掉了將近2/3的同學(xué)，剩余部分進(jìn)入第二輪，即興演講。

    夏知予看得書多，知識存儲豐富，立意新奇，總能選出一個標(biāo)新立異的角度，讓人耳目一新。結(jié)果是當(dāng)場公布的，高一3個人，高二3個人，站在舞臺左右兩邊。幾位老師推諉了一番，結(jié)果把得罪人的評審和名次公布丟到了歷任主持人身上。

    許京珩邁上舞臺，從夏知予面前走過，站在兩個年級中間，低頭看著手里的分?jǐn)?shù)。

    他先宣布了高二的成績：“高二（3）班89分，4班90.5分，7班88.5。恭喜高二（4）班的這位同學(xué)?！?/br>
    按照流程，很直接地宣布了成績。可他卻又端得一副走走過場的樣子，單說了班級，連那幾位同學(xué)的名字都沒念出來。

    宣布完高二，他又翻了翻高一的成績。

    夏知予緊張得不行，按照班級順序，排在她前面的還有高一（1）班的同學(xué)，等宣布了1班的成績，才會輪到3班。她暗暗低下頭，盯著自己屈起手指，準(zhǔn)備算分?jǐn)?shù)。

    許京珩看到她的小動作，沒搞吊人胃口的那套，直接走到她面前：“恭喜啊夏知予同學(xué)?！?/br>
    夏知予沒料到他會念自己的名字，神色微怔，看著他站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臉上的笑意不加掩飾。仿佛在說，你裝你繼續(xù)裝，不是喜歡裝不熟嗎，我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念你的名字。

    坐在下面等她的程岐，突兀地站了起來，搖著于左行的肩，拼命地晃。

    于左行被她晃得想吐：“夏知予這又要主持又要跑800的，怎么每一個都在我預(yù)期之外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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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周二開始就是校運(yùn)會，一共三天，連著國慶假期。

    學(xué)校占了周末的時候，騰出藝術(shù)樓的小劇場，讓主持人磨合排練。

    高一高二每周放假，高三是雙周放一次。碰上雙周的周六，學(xué)校里空無一人。夏知予跟門衛(wèi)說了排練的事，從門衛(wèi)那兒拿了小劇場的鑰匙，頂著太陽往藝術(shù)樓走。

    走了一半，身后響起車鈴的聲音。

    她沒停下腳步，往里側(cè)讓了讓路。

    然后聽見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她扭頭去看時，許京珩兜起的校服外套剛好貼回腰腹，他捏著剎車，伸腿在地上一點(diǎn)，停在她左邊。

    是輛山地自行車。

    大概是風(fēng)吹過的緣故，他的頭發(fā)有些散亂，沒那么規(guī)整。

    看到夏知予的時候，抬了抬下巴：“排練也背書包？”

    “我?guī)Я俗鳂I(yè)...排練的間隙可以寫一會兒。”

    “不然會寫不完？”

    他這語氣，好像寫不完作業(yè)是件多么難以理解的事。

    但是從二人的分?jǐn)?shù)上來看，夏知予也沒指望他能理解：“快月考了，作業(yè)有點(diǎn)多，但我不會耽誤排練的?！?/br>
    開幕式的稿子已經(jīng)發(fā)到每位同學(xué)的手里，這是夏知予第一次當(dāng)主持人，拿到稿子后，不敢拖后腿，不僅把自己的部分背誦下來，還把其他人的主持稿都順了一遍。

    “書包給我。”

    書包帶被她一扯，滑稽地往上爬了爬：“不重。我自己能背?！?/br>
    他沖著夏知予伸手，兩指動了一下：“長個子呢，別壓矮了?！?/br>
    “那你也長啊...”

    “我都一八六了還長?。吭匍L下去，找不到女朋友怎么辦？”

    “怎么會找不到女朋友，學(xué)校表白墻上都是你的名字...”

    她越說越心虛。

    誰沒事關(guān)注學(xué)校表白墻啊。

    許京珩愣了一下，顯然發(fā)現(xiàn)她話里的漏洞：“都？不是說作業(yè)多，寫不完嗎？沒空寫作業(yè)有空數(shù)我名字??？”

    “我就是偶然刷到，點(diǎn)進(jìn)去看了一下！”

    夏知予邁開步子，就要往前走，許京珩抓住了她的書包拎帶，又把她拽了回來：“書包給我?！?/br>
    她斗不過許京珩，只好把書包遞給他。

    那人動作熟稔地把書包背上，書包大小對夏知予來說剛剛好，許京珩肩寬，背在他身上，又緊又?jǐn)D。

    看著就不舒坦。

    兩人并排走在校園里，雙周的周末，平日里上了發(fā)條的高中時鐘，好像突然在這一刻停止。九月底的天氣還是有點(diǎn)熱，但一切都在循序漸進(jìn)地步入秋日，太陽像是被打薄了，失去了夏日的厚重，輕透的光從香樟樹上照落下來，雖然橫亙在兩人中間，卻少了一些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