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爾……」

    「是?！?/br>
    「你……又成為我弟弟了？」

    直到結(jié)束用餐，踏出餐廳的那刻，嘉勒希才真正有了風(fēng)云變色的真實感，所有人對克里爾的稱呼、看他的目光、以及行的禮儀都變了，卻出乎意料的沒多少違和感，彷彿這并非「轉(zhuǎn)變」、而是「導(dǎo)正」。

    「我一直都是您的弟弟啊，皇兄?！?/br>
    克里爾好整以暇地道。

    此刻的他們已經(jīng)回到嘉勒希的臥房了，根據(jù)離開正殿前席翁輔佐官的敘述，錫德里克將嘉勒希寢宮西南側(cè)的宮殿撥給克里爾居住，與嘉勒希寢宮東北側(cè)的達米歐寢宮正巧連成了一線，由于并非地處偏僻的宮室，平時也有在維護打掃，因此預(yù)計今晚便可入住。

    「這發(fā)展也在你的預(yù)期之中嗎？」

    不僅僅是順位、中間名，就連沃雷上一世居住的宮殿如今也變成克里爾所有了。

    「打從我被抱回坤札特府的那天起，就不可能再過著平常人的生活了，皇子或者逆賊，我只能從這兩個身分中選一個?！箽v經(jīng)了背叛與重生，克里爾看得比誰都明白、也想得長遠：「若想長久待在您身邊還是弟弟這個身分最好，況且我也答應(yīng)陛下要用生命保護您，如此行事起來也較為方便?！?/br>
    「你什么時候和父皇做了這樣的約定？」嘉勒希立刻想到了先前克里爾單槍匹馬去找錫德里克的事，「是去圣山前那次嗎？」

    「父皇什么都知道的，即使如此，卻還是選擇將我留在您的身邊，作為您的劍與盾，只因?qū)Ω富蕘碚f，您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箍死餇栕呦蚣卫障＃瑥堥_雙手擁抱他，「父皇原比您想像的更加愛惜您，讓我十分高興喔！喜歡您的人越多，您就會越幸福吧。」

    ——如若時間真的能夠倒轉(zhuǎn)，我希望，這是一個為嘉勒希殿下而存在，能讓殿下感到幸福的世界。

    正如克里爾所說，他一直將嘉勒希放在最高的位置，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對我而言，最大的幸福就是你啊，克里爾?！?/br>
    「嗯，我也一樣?！?/br>
    嘉勒希緊緊回擁住克里爾，本該感到幸福的時刻，他的心中卻有著一股nongnong的酸楚，只因透過這段對話他更加的意識到，他的戀人比想像中的還要不愛惜自己。

    叩、叩！

    「殿下，席翁輔佐官與達米歐殿下身邊的杰羅姆輔佐官來了?！?/br>
    「……讓他們到會客室等?！?/br>
    嘉勒希頭一回為下屬們辦事太得力感到困擾。

    「參見帝國耀眼的群星，嘉勒希殿下、克里爾殿下?！?/br>
    見兩位皇子一前一后的進入會客室，率先開口的是席翁輔佐官：「克里爾殿下的寢宮已經(jīng)收拾乾凈了，這幾位是陛下為您挑選的僕人，都十分能干呢！」

    嘉勒?？此齐S意地瀏覽席翁身后的一干人，即使他們都將頭壓得很低，卻仍是讓嘉勒希認到了幾個熟面孔，確實都是父皇跟前的得力助手。

    父皇果然很不放心克里爾呢。嘉勒希不禁苦笑，至于達米歐的心思就更是昭然若揭了。

    「克里爾殿下，達米歐殿下讓屬下轉(zhuǎn)達恭賀您回到皇宮。想著您身邊需要熟悉宮中事務(wù)的人幫忙打點，便命屬下帶了最能干的侍從侍女們過來。」

    克里爾平靜地聽完兩位輔佐官的話后并沒有立即回應(yīng)，而是轉(zhuǎn)頭看向嘉勒希。

    「嘉勒?；市郑灿刑嫖覝蕚湔疹櫸业娜税?？」

    「這是自然?！?/br>
    即使還沒決定好人選，可既然錫德里克和達米歐都想安插自己的人馬在克里爾宮中，嘉勒希當(dāng)然也得跟進。

    「父皇和皇兄們都對我很好，可是我不需要這么多人，所以就各留幾個吧。」克里爾在表達感謝之馀，也做出了制衡各方勢力的決定：「彼德魯，人選就由你來挑。」

    「是，殿下?！?/br>
    彼德魯是克里爾唯一帶在身邊的親信，由他來挑選宮殿的成員是再適合不過的，兩位輔佐官欣然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

    至于彼德魯挑人時倒也沒多猶豫，除了指定在嘉勒希寢宮一直照顧著克里爾的侍女安，以及最會做蘋果派的廚師尼克，其馀人選都恰好魔力低微，好掩蓋克里爾身為無魔者的事實。

    最終，從三組人馬選出來的人數(shù)一致，克里爾也乘坐席翁準備好的馬車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克里爾殿下離開了啊……」「真的是皇子了呢！」「感覺好不真實……」

    侍女們的感嘆傳入了嘉勒希耳中，也道出了他此時的心聲，誰能想到當(dāng)初那個在皇子寢宮里大哭大鬧、不服管教的男孩，竟搖身一變成為了與嘉勒希平起平坐的皇子了呢？更何況在坤札特伯爵府失勢后，克里爾的處境變得極為尷尬，如此還能絕地大翻身，無論是無意還是有心，這一刻，克里爾都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說不定這正是克里爾的目的，將自己弄得極為顯眼，才好引蛇出洞。想到此，深深的無力感盈滿嘉勒希的胸中，不禁感嘆克里爾還真是他見過最稱職的誘餌。

    克里爾搬遷后的當(dāng)晚，作息一向規(guī)律的嘉勒希久違地迎來了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找不著一個舒適的姿勢。

    也許是因為最近都有克里爾的陪伴，才把他寵慣了吧。縱使同床共枕也曾中斷了幾日，可那時克里爾至少是待在他的寢宮，只要想念隨時都可以見到面。

    如今克里爾有了自己的宮殿，即使宮中有嘉勒希的人馬，可憑著克里爾的身手，再加上能替他打掩護、真實實力不亞于賽倫的彼德魯，誰能監(jiān)視得住他？

    等等，監(jiān)視……嘉勒希這才想起自己一直貼身配戴的魔法器具。

    然而，正要灌注魔力的時候嘉勒希遲疑了一下，想著若克里爾正在洗澡、或其實他有裸睡的習(xí)慣，這樣偷窺豈不是很無恥嗎？可若不親眼確認，嘉勒希實在很難說服自己放心……

    就看一眼吧？如果畫面不太勁對就立刻切斷魔力，對，就是這樣！想通后，嘉勒希開始集中精神傾注魔力，可腦海中浮現(xiàn)的畫面卻和他所料想的大相逕庭。

    沒有柔軟的床鋪、沒有寬敞的房間、也沒有天使般的睡顏，蚊蠅振翅的噪音在耳畔揮之不去，陰暗的角落似是有不明生物飛速竄動，而佔據(jù)視線最大面積的，便是以施加了最高等級防護魔法的欄桿鑄成的牢籠。

    「好久不見了，母親?！?/br>
    前一晚，克里爾也是以這般姿態(tài)闖進夏伊娜的房間，而這回他深夜探視的對象，則是曾經(jīng)朝夕相處的人。

    「……」

    欄桿的另一端，女性裹著沾滿淤泥的衣裙，失去光澤而毛躁的長發(fā)散亂一地，即使動靜傳入耳里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雙眼無神地盯著某一處。

    仔細一看，女性裸露在衣物外的手臂已生了膿瘡，腳趾似有被老鼠啃咬過的痕跡，誰能想到從前受到萬千寵愛的貴夫人，如今竟成了這般悲慘的模樣？

    「才幾天不見，母親就不認得我的聲音了，您果然十分薄情呢?！?/br>
    這回，女性總算是有了些反應(yīng)，她緩緩地將頭轉(zhuǎn)向克里爾，視線聚焦的同時，面前人的名字也十分自然地脫口而出：「……克里爾？」

    克里爾發(fā)出輕笑，脫下了掩人耳目的斗篷，將藏在下方的華服展現(xiàn)出來。

    「克里爾……克里爾！」與自己形成強烈對比的華麗裝扮讓卡瑞莎的內(nèi)心重燃希望，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欄桿邊，拍打著那堅不可摧的障壁道：「你是來救母親的吧！你、你果然是母親的好孩子啊，快、快把我弄出這個鬼地方……」

    克里爾含著優(yōu)雅的微笑，慢條斯理地道：「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得到父皇的認可，成為了多羅歐帝國的第三皇子，很快就會舉行詔告天下的典禮了?！?/br>
    「皇……子？」彷彿是不敢相信所聽到的，卡瑞莎喃喃覆誦了一遍，在確認克里爾的神情上沒有一絲心虛后便咧開了嘴，幾滴混著薑黃顆粒的淚水自眼角溢了出來：「太棒了、克里爾、你真是太棒了……如此陛下便會寬恕我——」

    「陛下自然會寬恕我的母親，但前提是，您得是我的生母啊?！?/br>
    什么？

    「……怎么會？是彼德魯那個賤奴……還是嘉勒?；首诱f了什么？」

    一瞬的停頓與眼中閃過的狠戾將心思暴露無疑，再多的狡辯在克里爾眼中也只是無聊的困獸之斗。

    「克里爾、克里爾，別聽他們胡說！你就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對母親見死不救呃——」

    克里爾青筋微浮的手猛地穿過欄桿掐住卡瑞莎的脖子，還沒使多少力就已讓她的臉痛苦扭曲，眼珠子更像是要奪眶而出。

    「母親可真是纖細呢，彷彿只要一用力就能折斷，之前我好像也是這樣讓您永遠安靜的……」

    ——上一世，我因為太生氣了，所以沒等他們狡辯就通通殺光。

    嘉勒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克里爾口中的「他們」也包括長久以來不斷欺瞞他、讓他認賊做母的卡瑞莎。

    不行，再這樣下去克里爾會殺死卡瑞莎的。

    「呃、呃……嗚呃……」

    「您又想說我是怪物了嗎？那還得多虧您將我教得這么好呢?！?/br>
    「快住手！你不能這樣殺死她！」

    嘉勒希終于按捺不住吼了出來，明明知道自己的聲音傳達不到身在艾佛塔的克里爾耳中，仍是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他殺人。

    卡瑞莎是罪該萬死，可若是動用私刑處決她，那些因她的惡行枉死的冤魂，他們的冤屈將永遠沒有得到平反的一天。

    好在這時，克里爾忽地松手，卡瑞莎乾癟的軀體自然滑落在地，久久無法自已。

    「咳、咳咳……咳咳咳……」

    看著女人因缺氧而臉色發(fā)紫，蜷曲在地不斷地乾嘔，克里爾的神情恢復(fù)了以往的平淡，彷彿面前的只是與自己毫不相干的rou塊。

    「我今天是來跟您道別的，父皇變更了罪刑，虐待皇室成員的你們將受到反叛罪的審判，這是最適合你們的罪名。」

    當(dāng)「反叛罪」一詞傳入耳里，卡瑞莎身軀一震，有了反應(yīng)，奈何瀕臨死亡的不適還沒緩過，她無法再替自己說出任何狡辯之詞，只能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訴盡仇恨與埋怨。

    面對如此赤裸裸的憎惡，克里爾淺淺地笑了，畢竟這回卡瑞莎向他表達了最真實的情感。

    「母親?！顾魡局?，嗓音無比溫柔，可臉上的微笑卻比哭泣還更令人難過。

    「曾經(jīng)，我是真心愛過你?！?/br>
    這晚，嘉勒希雖沒有受夢魘侵擾，卻仍是含著淚水入睡。

    或許克里爾也和小時候的他一般，得到了表揚或獎勵便想立刻與母親分享，才會在成為皇子的當(dāng)晚潛入艾佛塔見卡瑞莎，可至始至終卡瑞莎都只把他當(dāng)作能利用的工具罷了。

    真想好好地安慰克里爾……可若是開口說了什么，豈不是就間接承認偷窺他了嗎？嘉勒希陷入了糾結(jié)，好在克里爾心思敏銳，第二天在前往療護所的路上便直接挑明了。

    「皇兄，您昨晚偷看我了對吧？」

    「對不起……」

    嘉勒希非常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索性克里爾并不介意，甚至還大方分享了自己重生以來的心路歷程。

    「剛醒來的時候，我曾一度感到混亂，屬于這一世、十二歲的克里爾的認知，以及前世的記憶混雜在一起，讓原本還在努力追求認同的我陷入了絕望，既然最終的結(jié)果是一無所有，還要努力做什么呢？直到后來我遇見了您，在意識到您愿意接納我、并試圖改變一切后，才篤定了這一世的目標，也就是好好地守護嘉勒希殿下，讓您得到幸福?！?/br>
    能夠親耳聽見克里爾敘述心境，讓嘉勒希感到無比榮幸，同時也在他的身上看見了曾經(jīng)的自己。

    「可即使我已經(jīng)有了新的目標，卻也覺得必須對過去的自己有所交代，這期間，我一直在想自己對卡瑞莎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最后還是覺得您的話最為契合，便借用了。」

    這是克里爾第一次直呼卡瑞莎的名諱，意味著他已經(jīng)將對她的孺慕之情斷送在昨夜了。

    「這個，是賽倫之前幫我查案的時候帶回來的，之前因為種種事情耽擱才沒交給你……」嘉勒希掏出了藏在衣服中的映像球，展示在克里爾眼前：「畫面最左的女性便是你真正的母親，名字是尤莉。」

    克里爾陷入了沉默。

    起初嘉勒希還不太明白他為何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愣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映像球里的畫面是以魔法構(gòu)成的??！

    「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見，我回去立刻讓畫師將她的模樣畫下來給你……」嘉勒希無比窘迫的提出解決方案，克里爾卻是搖了搖頭。

    「不必了，請現(xiàn)在就把它毀掉吧?！?/br>
    「毀、毀掉？」

    「若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思念她的人，她就能安心地離開了吧?！?/br>
    無論這世上是否還存有尤莉的畫像，早在很久以前她的靈魂與rou體便已被惡火所吞噬，毀掉映像球并非為了亡者，而是讓還活著的人能夠繼續(xù)向前。

    「這件事情解決后我們就來談?wù)撜掳?，拜託您了，皇兄?！?/br>
    語畢，克里爾闔上了雙眼。

    明明他已見證過許多人的死亡，且大部分時候是他親手鑄成，可為何這一刻，他仍是選擇逃避了呢？

    或許，這就是真正的人性吧，在了解情感而變得溫柔的同時，也會變得敏感而脆弱。

    因此，當(dāng)映像球碎成粉齏的聲響傳入克里爾的耳里時，他的心弦仍是受到觸動，晶瑩淚水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